李安在得知消息之后的反应很平淡,他只是“啊”了一声,说了一句“这样啊”,又说自己知道周雯雯的意思了,让任子木转达他的感谢,他会安排好时间,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晚上离开了伦敦。
他们打算涮一次火锅,但两个人未免孤单,所以任子木邀请来了梅莉,三个人聊着天涮着锅,小酌几杯后也各奔东西了。
只剩下任子木和橘子的公寓房一下子冷清许多,也更加杂乱了。
任子木虽然不喜欢写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但很喜欢读书,来到英国后她又陆陆续续买了好多的书。她是一个极度喜欢计划的人,把每件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但怪异的是任子木不喜欢整理生活里的琐物。
买来的书和杂物散落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茶几上、沙发上、洗手台上,甚至地上,有严重的时候甚至无地下脚。
李安曾被自己表妹的不拘小节震惊过,但这小妮子聪明就聪明在虽然摆得乱,但应在脑子聪明,任子木能清楚地记得每一本书、每一件物品上一次摆放的位置,尽管摆得很乱,几乎没出现过找不到的情况。
但如果一被别人挪动位置,任子木就会出现混乱。所以李安只整理过一次房间——就在卜见来送橘子的前一天晚上,当他发现在卜见走后,任子木面对着干净的家陷入迷茫的状态后,李安再也没有整理过家里的东西,只能随遇而安地摆放自己。
关于李安的离开,任子木早有所知,但仍然有些摸不清楚李安的态度。他不生气吗?他不伤心吗?
任子木第一次对爱这种东西产生了兴趣与好奇。
表哥所说的“一见钟情”,爱情——究竟是什么感觉?
但很可惜在英国任子木没有能够谈心的朋友,唯一一个交往密切的还是自己的表哥,但终究男女有别,不跨越两性问题说不了太深的东西。更何况,李安现在已经回拉夫堡去了。
梅莉虽然是任子木的前舍友,但是离任子木搬到校外一个多月过去,她们也变得只是碰面时打打招呼问候天气的关系了。
而周雯雯,交浅言深终究是浮于表面的。特别是前几天平安夜的偶然碰面,看到珠光宝气的周雯雯,任子木愈发觉得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周雯雯有更加显赫的家世、有一份自由的工作、有一个能够相爱的人,她的生活已经无比圆满幸福,自己或许只是她所有光鲜亮丽中的一个毫不起眼的过客。
一番筛选下,任子木竟然下意识忽略掉同样家境显赫的卜见。或许是卜见的形单影只太过孤单,又或者是任子木总能遇到卜见,承蒙她的诸多照顾。于是任子木将年长她六岁的卜见放在了一个亦师亦友的位置上。
任子木丝毫不察卜见的任何旖旎心思,只觉得卜见是对后辈的一种热心提携。
然而跨年时候半夜发生的那件事情,却有些启蒙了任子木。
任子木第二次踏进那家夜店,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她披着夜色只身前往。
夜店的空气里依旧弥漫着熟悉的难闻的烟草味和酒精味,音乐恨不得震破耳膜,所有的一切都如出一辙,然而这次的身份却有些不一样了。
电话里的人说了他们在哪个卡座,但任子木没来过几次,而且她本人不太识路,就拜托电话里的那个陌生男人在夜店入口处等她。
“你是A小姐吗?”
被拦下的任子木瞥了一眼男人,看模样也是个华人?她略略留意了一下,男人跟电话里那个声音大差不差,应该就是他打的电话。
任子木语速极快:“是我,我是A。——卜小姐现在在哪?”
当承认自己是A的时候,任子木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时空错乱感。毕竟当初“A”是卜见的代号,如今居然兜兜转转落在了她的头上。
男人上下打量了任子木一番,并不是令人讨厌的目光,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好像还真是上次遇见的那个……”
“什么?”
任子木没听清,但男人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就领着任子木进去,边走边说,语气熟稔地仿佛在跟多年的朋友对话:“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大突然说要请我们出来玩,然后来了就自顾自地一杯又一杯的喝,她酒量可是特别好的,这次却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知道怎么了……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回家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老大。”
然后任子木就看到了卜见。
卡座沙发里,喝醉的女人伏在扶手上,迷乱的灯光落在女人的脸上闪烁着,看不清神色,但被头发半遮脸庞竟显得更加风情万种。夜店里打足了暖气,女人只穿了一件缀着层层叠叠的蕾丝的衬衫,任子木第一次发现女人的身形如此消瘦。
在嘈杂的环境里,那一头卷曲而长的金发恬静却耀眼,仿若落入人间的天使。
所谓的吸引力,多是因为可以在另一方的身上看到希望。这种希望或许不是一种确切的解决生活问题的办法,而是一种昂扬积极的姿态,就如向日葵自然而然地向着太阳生长。
任子木想要离开父母是想要减轻对父母的依赖,想去实现芸芸的志向,想要向着既定的人生轨迹前行。她很早就将自己的未来锁在了一条轨迹上,或被迫又或是自愿,然而这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任子木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墨守成规与软弱才是所有事情的导火索。
不知道何时起,她已经将曾经认为不会有任何交集但又多次相遇的卜见摆在了一个可以依赖的位置上,任子木期待着与卜见的相见,却只想给卜见看到自己好的一面。任子木以为自己有所成长,自己已经变得很坚强了,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仍在原地踏步。
对于所有感情相关的一切事情,任子木几乎是一张千疮百孔的白纸。
她总是在寻找一个可以追寻着的太阳。
然而任子木对此仍然无知无觉。
卜见的酒品意外得好,即便喝醉了,即便身边人来人往的喧闹,但是卜见只是闭着眼伏在那个地方,仿佛只是睡着了。
任子木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陈先生,交给我吧。我带她走。”
“好的好的,”陈彬连忙道,此刻的老大仿佛成了一个烫手山芋,“那就交给你了A小姐。”
这便是在国内元旦节的半夜一点钟接到电话后,任子木匆匆赶来的原因。那通电话是用卜见的手机号码打来的,但确的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男人说自己是卜见的助理,姓陈。征得自己老大的同意后,陈彬拨通了那个备注“A”的电话号码让她来接老大回家。
被这一通操作吵醒的任子木有些懵,那些长串的话没怎么入耳朵,她只是含糊地一边“嗯嗯好的”一边给自己一层一层地套衣服,最后裹成个粽子走到楼下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吹才清醒过来——为什么是自己?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任子木顶着一头疑惑,还是出门了,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去城里的公车,她只好忍痛花钱打车,还不敢坐男司机的车,直等到了一个女司机接单。
为什么自己的备注是“A”?为什么卜见让助理打电话给自己?况且……
“但是我不知道卜见住在哪里啊?”
任子木先止住了陈彬要去扶起卜见的动作,认真地问道:“先生,你知道卜见住在哪里吗,我打车送她回去。”
这回轮到陈彬莫名其妙了:“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打电话给你了。原本我想给老大开个酒店,但是老大就执意要我打这个电话……你肯定是老大的朋友吧,都是女孩子,你凑合凑合收留一下她吧。”
陈彬说的话几乎不像是对上司的口吻了,反而是像个老妈子一样碎碎叨叨。但任子木迟钝得很,她也没意识到哪里奇怪,只是皱着眉,然后说:“我住的地方不在城里,打车过来都用了快一个小时,我带着她现在立刻返程,到家也得三点多了。”
陈彬几乎是要欲哭无泪了,原本以为可以安置了老大回家睡个好觉,结果没想到自己老大给自己找来了个更耿直的家伙。
“那怎么办?带身份证件了吗,你们两个去开个酒店凑合一下吧?”陈彬崩溃道,“总不能我带老大回家吧!”
“……什么也没带。”任子木有些被呛到,“那我还是带她走吧。反正在圣诞假不用上课。”
任子木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起床的时候会处于一种灵魂开窍的状态,只好闷闷地吃了这个哑巴亏,捞起卜见打车回了家。
原本任子木还想要不要找陈彬要这笔打车的费用,但又想到卜见实打实帮了自己这许多,也就没再开口了。
论净身高,任子木有一米六五,而卜见还要比她高上一些,大约一米七的模样。当卜见向任子木倚过来的时候,任子木本以为会有些吃力,但没想到卜见看着瘦条条的,实际上也确实轻得不像话。
好轻啊……是不是不爱吃饭。
一上出租车,卜见就往任子木的右边肩上一倒。
任子木僵着半边身子,不敢动,又害怕自己的肩膀太硬会咯着卜见,卜见会靠得不舒服。
她悄悄地想要挪一个大家都舒服的姿势,却被卜见一只手箍住了腰。随着这个动作,酒精的味道似乎一瞬间在密闭的车厢里爆发开来,任子木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一张脸烫得有点不正常,仿佛她才是那个喝了许多酒的人。
任子木出来得匆忙,穿的不是亮面的羽绒服,而是一件外表毛茸茸的保暖外套,她用所剩不多的脑子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自己喝醉了,又碰到这么个摸着很舒服的,也会仔细蹭蹭爱不释手……
可是卜见的头发蹭得她脖子有点痒。
箍着她的腰也不是很舒服。
“好了好了,别闹了。”任子木用空着的左手拍拍卜见,轻声说。
但卜见丝毫没有泄劲的趋势,反而是紧紧地靠着抱着任子木,似乎是遇见了什么很喜欢的东西,偏要紧紧攥在手里不松手。
任子木悄悄活动了一下脖子,偷眼看了看卜见,就着出租车后座的灯光看清了卜见脸上的红晕和轻轻颤抖的睫毛。卜见身上有那么浓烈的酒气,看来确实是喝醉了。
于是任子木又轻声说:“不用抱那么紧啦,嗯,我一直都在的。带你回家。松松手好不好?”
可是卜见就像没完全听不见一样,仍旧不松手。任子木也不想跟一个醉鬼见识,但是苦了肩膀和腰了。
还有鼻子,浑身酒气的味道并不好闻。任子木有点生气,明明卜见是最爱干净的人,而且听陈先生的话中意思,卜见的酒量也不赖,为什么要把自己灌成这样?
一场闹剧后,疲惫反弹一般地彻底涌了上来。但任子木清楚自己带着这么一个醉鬼,绝对不能在陌生司机开的出租车上睡着。
她望向窗外,驶离市区的灯火通明后,天上的星星逐渐多了起来。天空中闪闪发亮的,一般都是恒星。他们燃烧着自己,即便与地球相隔万里光年,却依旧是穿过浩瀚宇宙变成了人们肉眼可见的天幕上的那一点点的光。
任子木的眨眼频率也变得很慢,在她睁着眼的时候可以看见星星一直在眨眼……就像一只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