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皇城就是舒坦,舒舒服服又是一年春色,距离苏子卿那一届科举,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当年那个状元住过的茅屋,也早就过气了,房东拿着那一年赚到的天价租金,将那茅屋翻修成了一个茶寮,起名为状元茶寮,借着着状元的名号,每年的学子也都喜欢来这喝茶,“状元茶寮”这四个字,还是文咏昌题的。匾额上的字方方正正,一笔一划,率性有力,匾额下坐着的那个白衣少年,也如几年前一样刚正不阿。
看着文咏昌比以前更加不苟言笑的样子,苏子卿认不出噗嗤一声:“文兄……你这些年的差事是有多难办?比起以前,你是越发的严肃了。”
“没办法啊……”文咏昌无奈地摇摇头:“我们太府寺卿……左慈大人……做事太过谨慎……对我们也是严格要求……对他,真是不敢有半点马虎……”想起左慈,文咏昌就郁闷……这顶头上司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好,却让人透不过气……烦闷地喝了口茶,缓缓心情:“还好俸禄可观……不然啊这太府寺我真是……”本想吐槽,但想了想自己的能力,和自己的家世……文咏昌咽了回去:“我还是将就着干吧!”茶寮老板与文咏昌非常熟络,每次他来,都会多送几个小食,小食摆上桌,二人相视一笑,老板便不再打扰二人。文咏昌伸手请苏子卿:“老板的手艺挺不错的,苏兄常去春风楼,可莫要嫌弃这些家常小食。”
苏子卿脸一阴:“文兄……你点我?”
文咏昌摆手笑着,抱歉道:“是我口无遮拦,是我口无遮拦……”
苏子卿怎么会挑挑拣拣,就算现在住在李绞府上,他也甚少使唤下人……实在是……不习惯被伺候……都是春风楼的菜色太合他胃口了……又或者说,是春风楼神通广大,知道自己的口味,变这方的哄着自己……想着,苏子卿夹起眼前的小食,放入口中,是市井的味道,咸鲜爽口,十分开胃……和春风楼是一种不一样的回味:“文兄要是喜欢,改日我们约在春风楼见如何?”苏子卿也想见识一下,春风楼要如何满足文咏昌的口味。
但文咏昌却笑着拒绝了苏子卿的邀约:“不必了……不用让苏兄破费,况且我现在受命太府寺,不方便出入那种地方……”
也对啊,太府寺的人,确实也不便与商贾走得太近……苏子卿理解地点头,刚才的小食突然上头:“嘶……难怪文兄中意这里的小食,香辣酥麻……我记得你说过,你家乡就好这口。”
文咏昌欣慰地点头:“出门在外,能吃到家乡的味道,实数幸福……”说着抬头问:“苏兄现在在李将军麾下可还习惯?”
“嗯……挺好……”苏子卿喝下一杯茶,压一压刚才上头的那股劲:“吃住都挺习惯的……”怎么会不习惯,李绞将他的吃穿用度,都按他的习惯整改了一遍……还怕自己不够细心,知道自己不喜欢下人伺候,平日就让小益和霍灵时不时的观察……发现哪里不足,及时汇报……苏子卿住在李府,又习惯,又尴尬……
“如此甚好!”文咏昌听说苏子卿过得不不错,也是倍感欣慰:“你可是一进皇城,就被争抢的人才,李家也该优待你的。”
“文兄过奖了……”苏子卿谦虚着:“这些年我越发觉得,自己离理想中的那个壮志凌云的自己还差的老远……越是长岁数,越觉得自己不行……”
“谁不是啊……”文咏昌也感慨道:“本以为考得功名,又懂得察言观色,应该能在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报复,可光这太府寺,我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就已经不太够用了……更别说更高的朝堂上了。”
“连你也……”苏子卿难以置信,他这点与人周旋的本事,还是跟文咏昌学的……文咏昌要是觉得不够用,自己入局,那不就是个死……还好当初没有选择跟老师走……
文咏昌无所谓道:“没事!再学嘛……学无止境!还好老师……”说着,文咏昌又改口:“左慈大人肯言传身教,老师虽然平日不苟言笑,盱衡厉色,在他手下做事,有些窒息,但也能学到很多东西……”文咏昌贴心地转换着称呼,好让苏子卿明白自己与左慈的关系。
领会到了文咏昌的意思,知道文咏昌拜了太府寺卿这么高的后台为老师,苏子卿也十分为他开心:“恭喜文兄拜得高门……今后也算是不用孤军奋战了!”
“我一直都不是孤军奋战啊……”文咏昌笑道:“我不还有你呢嘛?”二人相视一笑,文咏昌又闲聊道:“现如今挺好的,待公主出嫁后,我们就太平了,打仗真是太烧钱了!每月每月的拨,根本算不过来!还是你们李绞将军好!不仅不花钱……还给我们带钱回来!唉……真希望所有将领都能像李将军学学!”
说到这个,反倒是苏子卿不高兴了:“你还好意思说!”他故作责备的态度:“为什么不拨款?!”
文咏昌奇怪道:“怎么了?我记得那时你还没入李将军麾下吧?又没饿着你……你着什么急?”
苏子卿这才发觉自己反应是有些过激,平复了一下:“我是怕下次我在战场时,你们又不给钱!有一就有二!”
“应该不会了……”文咏昌答:“上次虽然我也不在太府寺,但在后续工作中也有些察觉……上次,只是朝廷在试探李将军的实力……毕竟他是初战……而且背靠李家,朝廷不出力,李家也会出力的……”说着,抬眼看苏子卿,见苏子卿一脸阴沉,文咏昌惊愕道:“李家也没有?”
苏子卿点点头:“没有……还好上次没有开战……不然我那苦命的顶头上司,就回不来了……”说着,装作一副绝望的样子。
文咏昌知道后,非但没有同情,反而思考起自己的活计来:“原来还可以这样……把人逼上绝路……就能绝处逢生……”
“你说什么!”听文咏昌话里的意思,苏子卿觉得大为不妙,质问道。
文咏昌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察觉苏子卿的态度有变:“正是因为李将军在北疆时,没有支援……他才会为了让自己的部队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最后不仅绝处逢生……还赚了一笔……”
“我提醒你!”苏子卿喝道:“你这样容易养出叛军!”
文咏昌摆摆手:“我知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嘛!”说着,他终于察觉苏子卿脸色有异常,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他……尴尬一笑:“苏兄你放心!若是你,我定竭力相助!”
苏子卿冷笑一声:“看你入秋后的表现了。”
“入秋后?”文咏昌好奇道。
在苏子卿心中,文咏昌不是外人,虽然有些军机要务还是不能随便分享,但一些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对文咏昌也从不吝啬:“伽蓝国夹在西戎与我们之间,只他一国,微不足道……”
“但不管他选择与哪方联合,都足以让另外一方胆战心惊?”文咏昌接过苏子卿的话,见苏子卿点头认可,又问:“他们不是已经决定与我方联姻了吗?”
“这不是事情还没成吗?”苏子卿轻笑道。
文咏昌思索了一会,缓缓说道:“所以你是觉得,西戎在成婚前会来挑衅?而伽蓝为了让我们更清楚的认识到他们的重要性,成婚前绝对不会出兵帮我们?”
“是……”说着,苏子卿提醒:“事情还没有定性,切勿外传。”
文咏昌点点头:“你猜想是今年入秋?”
“是……”苏子卿答。
文咏昌继续问:“你觉得,朝廷这次还会派李绞将军去?”
“是……”苏子卿再次回答。
又想了一会,文咏昌轻松一笑:“苏兄放心!这次你们不会缺钱了……”
“你说的算?”苏子卿笑问。文咏昌随在太府寺任职,但上头还有太府寺少卿,太府寺卿,太府寺卿上头还有朝廷……钱财之事,可不是任何谁,能说的算的。
文咏昌摆摆手:“苏兄莫要说笑,我算个屁!我只是在想……难怪最近款项有变,老师每月特地加了军费,说是军务用度,又不见用出……我还纳闷这是为何,老师那么正直的人,不应该贪了去的……今日听你这么说……这笔钱大概是留着你们去西戎时用的……”
听文咏昌这么说,苏子卿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之前北疆的事,李绞军营上下都有了阴影,这次去西戎可是硬仗……再没有像北疆那样的时间慢慢做买卖了……
得了这么个好消息,苏子卿心情大好,准备一会去,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霍灵。但霍灵那边,却是十分的不好……大清早的就被叫去老将军府,到了府上,主子们却全都不在,各自在外忙碌,只留老管家接待……
接待的是老管家,霍灵已经猜到这次叫他来所为何事,十分局促地坐在大堂中,时不时偷偷观察老管家的神情……脑子里正假设着千百种情形,想着千百种理由如何搪塞……
老管家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霍灵表现得又如此明显,他一看便知有事:“阿灵啊……今日少将军府上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霍灵不敢怠慢,立刻回答。
老管家点点头:“少将军可是我看着一点点长大的……视如己出……”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霍灵应和着:“是的是的……主人们常年在外征伐,家中全靠管事您照料打点……若是没有您尽心尽力,我们家主人也不会有今天的样子……”每说一个字,霍灵脑子里都在飞速考虑下面十句话要怎么说,实在是累……
老管家欣慰地点点头:“这一年又一年,少将军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吧……”
终究还是来了……霍灵无奈闭眼,深吸一口气,说道:“理当如此……只是主人说他尚未有功勋在身,不敢耽误姑娘家……暂时……”
“看来少将军都跟你谈过这事了啊?”老管家慢慢悠悠地接过霍灵的话:“我一提……你便知他是如何想的……”
糟糕……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老头明明知道自己是在推脱,还在进攻……看来今天这事不太好办了……都怪自己刚才那个接口找得不够周全:“主人倒是没提过……只是平日闲聊,表示过自己的抱负……”霍灵随机应变,继续借口道。
老管家依旧不依不饶:“理想抱负……和婚姻大事不冲突嘛!老将军年事已高,常年征伐又落得一身病痛……最大的心愿就是膝下承欢,现在大将军和二将军都已成家,你们家可不要拖后腿啊……”
霍灵乖乖听着,脸上假笑着……脑子里想着对策……老将军老当益壮……哪里是急着达成心愿的样子……这些家大业大的家族,就是急着整合资源,这些家事……真是比兵法还难搞:“话虽如此……”霍灵回道:“但主人年纪尚轻……再多历练几年,得了功名再考虑也不迟……”若是普通人,霍灵可不敢这么说,但李绞背靠李家,自身实力也强,得功名是迟早的事,用这样的借口推脱,也是合理。
但是这事要是这么好推脱,霍灵就不会烦恼这么长时间了……老管家果然还有自己的对策:“你我效力李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都知道,一场仗打下来,少说一年两年,多则三年五载……常年在外都不见人影,这些时间加上去……少将军不算年轻了!”
“是啊!”霍灵抓住了机会:“主人心有抱负,您也不想看到主人新婚燕尔,就丢下新娘,赶赴战场吧?多耽误人家姑娘……主人……做得出来的……”
李绞确实做得出来……老管家也知道……但能管住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那无妨啊!大将军和二将军,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如今大将军的孩子都开始咿呀学语了!不耽误的!”
见说不过……霍灵只得使用缓兵之计 :“如此……我先回去与主人通个气……管事您也别着急联系媒婆,主人那脾气,我拿不准……若是他自己不乐意,发起脾气来,我可招架不住……到时若是真说了那家女子……不仅耽误人家姑娘不说,还坏了李家与别家的关系……”
听着霍灵说了这么一大堆,老管家点点头:“你倒是挺怕我擅作主张先去说媒……看来你们府上有点情况啊……”老管家不傻,一开口霍灵就百般推辞,看着就不是暂不考虑的意思,是铁了心在帮李绞退掉亲事,试探了这么久,终于确定了,是有点情况。
大家都是聪明人,霍灵也不指望自己能将老管家蒙混过去:“管事既然猜到一二,便不要在为难我了……等我这边处理好了……自然会来找管事商量……”老管家没有直接去找李焱,而是叫自己过来,霍灵一开始就知道,这次是在试探自己,通过自己,看看李绞的意思……果不其然……确实如此。
见霍灵如此为难,老管家脸一沉,质问道:“那人家世如此不堪吗?”
霍灵被吓了一跳,忙回答:“不是不是……管事……念在我也是您一手带大的,就先别为难我了……”面对强悍的对手,霍灵已经放弃挣扎,带着哭腔求饶。
看来事情确实不简单了……老管家一脸严肃:“希望你真的能将事情处理妥当……”说完摆摆手:“先回去吧……也不用跟我交代什么……我们府上还有很多让我头疼的事情……你的事你自己解决……”
霍灵起身感谢:“多谢管事理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立刻转身离开,一刻也不想逗留。
逃离了那段压抑的对话,大街上的喧闹都显得格外轻松,深吸了一口气,这一个月,他都不想再去考虑这件破事了!下定决心,他一身轻松地朝着李府的方向回去……
回到李府,李焱紧张地凑上前来,他虽然脑子迟钝,但也不傻,老管家,加霍灵,还能谈什么事:“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找你谈主人的婚事?”
“不知道!”霍灵无所谓地答。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李焱关切地继续问着:“谈的怎么样?推掉了吗?这次推掉了,以后怎么办?”
“无所谓!”经过刚才在老将军府的周旋,霍灵是真的累了……
见霍灵这么无所谓的态度,李焱更急了:“怎么能无所谓呢!以后怎么办啊?”
霍灵猛一回头,指着李焱,制止了他的脚步和话语:“别再拿这件事烦我!我要休息!”说完,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李焱站在原地看着……心里着急……却不敢在追上去问。
霍灵经过后院,正要回房,斜眼一瞟,看见了他烦恼的来源——正在后院相谈甚欢的李绞和苏子卿。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这两个人现在在府上……真是毫不避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