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微亮 第4章 佛珠串

室外的蝉似在暗自较量，非要一展歌喉一决高下，方意关了阳台的玻璃门，也嫌的外头吵闹。

见黑花趴在白砖上打盹，又觉心疼。给它买了狗窝，它怕热不喜欢，非要卧在地板上，方意听陆曙说黑花拉过肚子，故不敢开空调，宁愿自己热的汗流浃背，也不忍它着凉，摆了一台小风扇搁在它旁边。

说到陆曙，自从那次咖啡馆一别，大概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方意一直都觉得这个人怪怪的，是怪好看的，却也是真奇怪，那日他一直盯着自己不放，好像有很多问题要问她，可是偏偏就是不说话，方意觉得他要是再这样看下去，自己就忍不住要“坦白从宽”，将自己从哪里来，家住哪里，祖宗十八代全部吐出来。

耳边响起熟悉的旋律，方意捞过手机，按了接通键。以后真的不能在背后念叨人家，手机那头传来少年清脆的嗓音：“方意你好呀，我是陆曙，你今天有空吗？我想来看看Achilles。你可以把它带到时代购物广场门口吗？。”

方意刚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的，就被那头挂了电话，心中有些愤懑不平。挂自己电话不说，还要自己这么热的天出门，转念一想，他应该是想黑花了语气才这急，而且他说的地点离家还近，心里那点小脾气又稍稍好了点，整理了一些东西，带上黑花出了门。

“喏。”陆曙早早地就等在了那里，递给方意一个巧克力甜筒：“不好意思啊，擅自替你做了决定，给你买了这个味道的。”

“没事没事，我正好喜欢巧克力味道的东西，谢谢你。”何止是喜欢，简直是爱到骨子里了，方意是巧克力的狂热爱好者，连同巧克力味道一切的东西都爱到发狂。吃着甜筒，把对陆曙知道自己号码的疑惑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陆曙见方意心满意足的样子觉得好笑，这点小东西就能让她开心成这样，不知想了什么，眼里的光又暗淡些。

“我们……去哪？”方意被陆曙拽到一家店门口，抬眼望去，是家宠物游泳馆。

没错，夏日消暑最好的办法就是泡在水里，黑花怕热，游泳不仅可以让它玩得尽兴，还可以为它解暑。

看来陆曙是真心爱护黑花啊，也是花了心思的，处处为黑花着想。

想什么呢？进去啊。陆曙笑吟吟地推方意进去，轻巧的将黑花身上的绳子解下，把它抱在怀里。

店里的场地很大，中央便是一个很大的游泳池，四周也有小型的池子。

方意身旁突然窜出一条哈士奇，吓得方意一机灵，连忙挡在前面去护陆曙怀里嗷嗷叫的黑花，盯着哈士奇生怕它扑上去咬黑花。哈士奇的主人赶忙跑过来，将狗拴住，向方意道了歉。

陆曙也是一愣，低头看向方意，这个女孩小小的，自己明明怕的直打哆嗦，还要护住黑花，心里立刻软了下来。

方意这才意识到自己与陆曙的距离，脸颊飞红，低下头立马松开黑花，与少年隔了一小截，手还不停地揉捏着手腕的佛珠。

陆曙见了女孩的小动作，笑笑：“走吧走吧，我们去带黑花游泳去。黑花肯定等不及了。”

陆曙没把黑花带向大型泳池，领着方意去了罕有人的偏僻的小池子，俯身就将黑花这一小团丢进水里。

方意担心黑花被水呛到，眼神一直放在那金黄小团子上，陆曙安慰道“黑花出世时身体不好，兽医说除了要精心照顾它外，还要注意它的运动量。所以我奶奶在它一个月的时候就带它练习游泳了。别担心，小狗其实天生就会游泳的。”

“你奶奶很疼黑花啊。”方意很羡慕陆曙，在她的脑海里，陆曙奶奶一定是位慈眉善目，温柔如水，很有涵养的老太太。因为自己奶奶的缘故，她对别人家温柔善良的奶奶都抱有好感。

“是啊，奶奶特别喜欢它，我们去别人家抱小狗的时候，奶奶一眼就看中了Achilles，即使它是它兄弟姐妹中最小，身体最不好的。奶奶常说看着它就想到了我。”

“我那个时候也是小小的，皱巴巴的，特别丑，身体也不好，可奶奶就是心疼我，护我，给我爱。不管那两个人吵成什么样，有多凶，我都不怕，只要躲在奶奶怀里我就不怕了。”少年眼里满是疲惫，那双明亮的眸子装载的悲伤多的要溢出来。

“可是奶奶走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走了。她那么爱我，可我连她最爱的小狗都守不住。”

眼前的少年此刻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落寞地舔舐伤口，悲伤自鸣。失去家人的痛她明白，撕心裂肺都不及家人离去的悲哀。她忽然对这个刚刚还笑的纯澈的男孩产生了怜悯，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伤。

“黑……Achilles现在是个很健康很聪明的小朋友，陆曙你照顾得很好啊，你，你奶奶如果知道的话她会很欣慰的。她不会怪你的。”

“陆曙你的奶奶应该很温柔吧。”

“嗯，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说话一直都是轻轻的，很舒服。”陆曙对上方意的双眸，“你的眼睛很像她，亮闪闪的，很漂亮，感觉会说话。”

方意这辈子第一次被男孩夸，不好意思地扭头瞥向别处。

陆曙发现方意一旦不自在就开始摸手串：“你很喜欢这个佛珠串？”

“我外公留给我的，他说这个会一直保护我。”在这个世上，除了爸妈，对她最好的就是外公陈友了。

方意其实不是安城本地人，她原先住在离安城不远的一座城上。举家搬迁并非她意愿，因为父母希望女儿能远离那些纷争和谣言。

几年前，小城从老远的地方来了个算命先生，据说这先生是个活神仙，家里大事小事都被他猜的一清二楚，连家里丢了钱，和老婆吵架这等小事都能被他的神仙指掐出来。

方意奶奶平日里就喜欢烧香拜佛，得知这消息后急慌慌去找活神仙，为此还专门请神仙吃了一顿饭。

神仙忽然指着一行字说，此人不详。方意奶奶右眼皮一跳，发现那先生说的是方意。

先生还说，要尽早与她撇清关系，否则克夫克母，与她有关系的人一辈子都摸不到彩头。

正巧那段时间方意姑姑发了高烧，奶奶对先生的话深信不疑，一肚子火全撒在刚刚中午放学回家年仅十一岁的方意身上，打她骂她，不给她吃饭，一直把她关在房间里不给去上学。

方意哭着闹着，害怕得要死，她不懂为什么奶奶要发这么大的火，要拿棍子抽她，奶奶以前虽然不喜欢她，好歹没让她饿过肚子。奶奶一直骂骂咧咧，说她是克门星，害的家里人都不好受。

方意一下午没去学校，老师给父母打了电话，父母急匆匆赶回家时才知道女儿的遭遇。

“哪来的东西说的混账话，简直是胡闹！”脾气向来温和的陈友得知此事后开口骂人。气冲冲地赶到方意奶奶家，二话不说把方意带回了古玩铺。

经那件事后，爸妈带着方意回了陈家。其间几次方意奶奶差她家小辈过来要人，说儿子儿媳住在老丈人家不像话，不给她这个寡居的婆婆脸面。陈友就守在门口拿棍子赶人。

陈友儿时念过私塾，年轻的时候参过军，在当地算是有威望的长辈。方意奶奶不敢跟外公理论，就暗地嚼舌根，说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媳妇又生了个惹祸精，她好心让他们再生一个，把惹祸精丢给她外公。他们倒好全住在老丈人家，欺负她一个没丈夫的可怜人。

她好心没好报，他们迟早被那个扫把星害死。

那些个多嘴的添油加醋把话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谁都知道老方家有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

虽不明说，方意也不傻，能感觉的到大家对自己的疏离，班里也没什么人跟她说话，连老师都是冷冷的。她不敢一个人走马路上，也怕外公和爸妈被她连累，也被人戳后背。

她畏惧别人讨厌她，讨厌她的家人。

也是那时起养成了习惯，一旦有人看向自己，就朝人讨好性地笑笑，然后迅速低头，快步离开。

入夜闭眼便是奶奶的打骂呵斥，说她是扫把星，克门星。她很怕，怕自己真成了奶奶口中的祸害精，她不想要爸爸妈妈和外公有事，她也不想周围的人都怕她。

小城小，消息传得极快，外公也被人戳了脊梁骨，但外公没把这些流言蜚语当回事，按时接送方意上下学，其他跟往常一样，只电话通的频繁了些，挂了电话后还是乐呵呵地给方意做好吃的，告诉她什么都不要怕，凡事都有外公护着。

外孙女是外公的福星大宝贝，谁都不可以欺负他的小福星。

在卧室里写作业时，听到外公的咳嗽，方意难过的直掉眼泪，外公身体一向硬朗，就是自己跟过来住了，所以最近才总是捂着胸口咳嗽。

方意觉得是自己害了外公。

疼自己的外公在自己十一岁的时候意外去世，和外婆一样突发性心脏病。

古玩铺平常很冷清，有位自称是来自安城的律师来了店里，当众公布了外公的遗嘱，铺子一下子拥挤不堪。

方意认得这个戴着眼镜，留着短茬胡子的叔叔。他每隔几个月就会来店里坐坐，拿店里的玩意拍个照，方意只道是外公的顾客，没曾想真实身份是陈友聘请的律师。

其实公布遗嘱并不是件稀奇事，很多老人临终前都会请人帮忙立遗嘱，免得以后子孙为争家产而弄得头破血流。

而真正令人惊讶的是遗嘱的内容，陈友称自己五年前就诊断自己患有心脏病，为省去麻烦，他早早拍卖了铺子，税后所得财产全部由外孙女方意继承，自己现在只是个看店员守着铺子，等离世后店铺经营权自动转手给买主。考虑到方意未成年，所有遗产暂时交由方意监护人保管，外人无权插手。

这里的外人显而易见指的是方家那些墙头草亲戚。

立嘱时间更是叫人惊奇，合同是方意七岁时签署的。陈友用这种方式告诉外人，十一岁的方意是无辜的，她才不是人口中所谓的扫把星。

铺子变卖的钱财多到令人咂舌，谁能想到昔日不起眼的那些个玩意，竟能卖出这么高的价。

遗嘱里外公留下的还有一串佛珠，方意明白那是外公用来替方意挡住悠悠众口的。

外公用一生来守护古玩铺，为了方意他扔掉了祖传下来的生计。他苦心经营为的是方意一朝一夕的安宁，外公很爱方意，她知道，外公是拼尽全力来护她周全的。

方家暴富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巴掌大的小城，谁都知道方家出了个阔气的女继承人，有人甚至后悔当时没从铺子里顺件宝贝走。

曾经听信算命人话而对方家冷嘲热讽的人又一个劲地过来巴结。同学们一改往常不敢接近的态度，对方意格外要好，邀请方意来家做客。老师对方意也是笑眯眯的，没有之前的冷淡。

方意并没有受宠若惊，从地上窜回天上的态度让她更加想远离这些人。

方家的远房亲戚也过来夸她命好，夸老方家祖坟上冒了青烟。方意只觉得好笑，明明是外公的东西，怎么又成方家的了。

那年的她刚刚升了初中，进入了青春期。

为了躲避找他们攀亲搭贵借钱的人，方意选择放学后躲在离家不远处的石桥边，静静地等待那些人的离去。

夕阳西下，最后一点金色留在平静的河面，方意可以盯着水流看很久。远望瑰丽的晚霞，看着天那边的深蓝逐渐吞噬紫红，浅变粉蓝，心里会好受很多。

正巧偶然间她看了一部香港影片，那里有个紫霞仙子，还有个至尊宝。她也在想，会不会有个王子在找她，他什么时候乘着白马，从远方归来，向她伸手，对她说“我带你走。”

“小意，我们搬家吧，这里的环境对你并不适合。”

方意在那个晚霞绚烂的黄昏许的愿实现了，方意父母为了摆脱那些人的纠缠，决定辞职带着方意搬去安城。

但是半年后，方意失去了又一个人，那年父亲出了车祸，自此方意再次孤苦无援。

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最终留在记忆深处，正如身上疤痕只能淡化，不能永远消除。

方意所能做的就是在这串珠子的保护下，继续往前走，往前看。

女孩对这串珠子手串视若珍宝，她不信佛，但也不想让佛珠这寄予神灵祈佑的灵物染了尘埃，一直小心的保护着，带着它，她会安心很多，至少不再害怕那可怕的预言。

“佛珠是有好的寓意的，它既是释迦牟尼的信使，也是平安的象征。”陈若欣在方意父亲去世后，将遗产中留下来的佛珠串戴在女儿手腕上，希望方意不再自责。

“我奶奶她手腕上也有你这样的佛珠。在英国，那里大多数都是教堂。她其实很孤独。她要是见到你，应该会很高兴。”

“我爷爷是英国人，我们之前住在英国，奶奶家乡在这里，偶尔回来看看。这些年奶奶身体不好，又想家，我们也就搬回来了。”难怪陆曙的长相兼具中西方的特点，原来是个他身上有着西方的血脉。

“我是跟奶奶姓的。”陆曙朝方意笑笑。“我奶奶特别喜欢你。”

方意毛骨悚然，她承认，她是挺招老人喜欢的，可陆曙奶奶明明在天上啊，难不成陆曙有通灵的本领？西方倒是有很多这方面的通灵师，难不成陆曙家是干这个的？“那个，能不能拜托你件事啊，帮我和我外公，我爸爸传个话？”

方意想了好久，觉得还是问问比较靠谱，万一能行呢？

“啊？你在说什么？”陆曙有些糊涂。

“你不是说你奶奶喜欢我嘛。我想我外公，我爸爸了，我想和他们说说话。”方意声音越来越小，她很想跟他们说声对不起，是她拖累了他们。

陆曙无奈捏捏眉心，自己口不择言被方意会错了意。无奈间竟突然意识到方意的语气的悲伤，对眼前的女孩心疼不已，她现在这个样子，许是太久没有安全感了吧。他换了种表述：“我的意思就是你这么善良可爱，还愿意照顾黑花，我奶奶要是知道了，她肯定特别喜欢你。”

“是吗？”

“你快看，黑花交上朋友了。”陆曙打断方意忧愁的思绪，向前一指。

黑花个头小小的，竟是凫水的好手，它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只巴哥。

小巴哥腿没有黑花腿长，跟在后面直扑腾，险些被黑花激起的水花呛到。黑花见有小狗陪它，一时来了兴致，退到旁边和巴哥一同游泳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