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乞儿说话很利索,脑子也灵光,这么缠缠绕绕的消息,也能理的清清楚楚。
“现在,城中人都知道烧死的是霍三师父,周围邻居都觉得很晦气,说霍三师父被杀是罪有应得,不值得可怜。”
“还有人说,霍三师父被杀那晚,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巷子周围徘徊。众人都猜是霍三师父痴迷邪术,在做巫蛊之事,他这回得罪了大人物,被连夜杀了。”
沈缨点点头,不介意这些猜测,问道:“起火那家是怎么回事?”
“起火的那一家也死了个人,但那人本就病着,被火一吓便没挺过去。”
“他家着火,确实是家中小儿粗心没有用水浇灭火柴,遇了大风,着火的木棍被刮进了墙角的木头堆里,旁侧又囤放着酒水,这才起了大火。反正,不像是故意纵火。”
沈缨拍了拍他的肩,又塞给他十两的银子,嘱咐他给乞丐里头的几个年纪小染了病的孩子治病。
“都好好的,别死了。沈诚哥哥已经从军去了,他日能立下战功,你们就跟他去吧。”
“拿命搏一搏,或许能奔出个前程来。再熬几年,等长大了,就好过些了。”
小乞儿重重点了下头,安慰道:“阿缨姐,霍三师父的事,你别太伤心了。”
“好,你们也小心,近日就别来了。”
那乞儿抹了抹眼角,谨慎的往四处望了望,转身走了。
沈缨在原地平复了心绪,转而去了霍三的宅子。
那道巷子如今不但有刺鼻的气味,还嘈杂喧闹,活着的人还得修缮房屋,还要为不幸命丧火场的人主持葬礼。
这么一看,霍三家是最清净的,除了她这个不孝徒,没人会来。
沈缨走到霍三宅子前,撕掉上面的封条,慢慢走了进去。
霍三的家,沈缨并不常来,一是他总是忙着不着家,二来,是这院子里的机关太麻烦。
当然,还有他这一大院子的宝贝,她只要来就得收拾大半日。
她不想白白当这劳力,也就霍三催促时才过来给他整理整理院子。
以往热热闹闹的院落成了一片焦黑,那些被霍三当做宝贝的东西几乎无一处幸免。
她在院子里游走,又进了霍三的每间屋子去查看。
霍三饲养蛊虫和毒草的屋子,烧得最厉害。
姜宴清下令彻底封死了,大概是怕里面有什么东西出来。
院子表面上已经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了,水火无情,吞噬了所有东西。
主屋烧的最严重,看火势,应是从窗户那边进来的。
窗下就是几坛子酒,窗内恰好是书案和博古架,大火一路烧进来,最后才是屋内床榻。
她盯着床上的血痕和刀痕,那是短刀穿胸而过留下的痕迹。
一刀下去,避开肋骨,正中心脏,并且能穿透整个身体。
这样的力度与准头,必定是习武之人,亦或是有力且杀人经验丰富的人。
霍三从不会醉到不省人事,尸身又看不出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丝毫中毒之相。
霍三做过药人,寻常□□物对他并没有效果。
他总不会躺在那儿等人来捅他一刀。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还有这里的机关,一个都没有被触动过。
凶手进屋杀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足以说明他对机关之术十分精通。
又或者,凶手早就知道院子里的机关,故而想到了应对之法。
沈缨沉默的穿梭于各个屋子间,又仔细翻找了霍三藏东西的暗格。
霍三平日珍藏的书籍都在,她仔细翻看了一遍,将诗文全都包裹起来收入怀中。
她如今可以断定,凶手并不是为他手上的东西而来。
凶手就只是,杀人,就只是想要摧毁这里的一切。
布局精妙,不留痕迹。
沈缨随手记下翻查的东西,两个时辰后疲惫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台上。
“笃笃笃”门上传来响声。
沈缨猛地站起来,握紧腰间短刀,走到门前问:“是谁?”
外头的人往后退了一步,说:“是我,凶肆的周掌柜。”
沈缨松了口气,打开门走到周掌柜身前,说:“您怎么来了?”
周掌柜一身风尘仆仆,脸上乌黑,嘴唇干裂,头发乱糟糟的,身上也皱皱巴巴,看样子像是行了很远的路。
他怀中抱着一个匣子,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又看了眼大门,哑声问:“这,这是怎么了?”
沈缨也回头看了眼熏的乌黑的门,说:“霍三被杀。”
“啊?怎么会?我走时他还好好的。”周掌柜瞪大了眼,嘴唇也抖了抖。
他往前递了递匣子,语无伦次道:“才三四天,他让我寻的东西,我这不是找来了么。说是给你补的及笄礼,这个鬼东西,他怎么就,怎么就……”
“这个老混账,早就和他说小心的……”他说着便哽咽起来。
沈缨呆呆的接过那匣子,上好绸缎包裹着,看起来是个好东西。
她缓缓掀开盖子,里头竟是一个鎏金的镶宝石的花冠。
她前几日才在赵氏头上见过,这个花冠比赵氏的小了一些,样式也比较古朴,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旧样式。
“霍老三说,这是前朝什么贵女戴过的冠,那女子出生高贵、嫁的又好,一辈子平安吉祥。”
“他希望,你也能如那女子一般有个好前程。”
华丽、精美、耀眼。
沈缨寻常连根金簪子都没戴过,何曾收到过这般贵重又精美的东西。
她用指尖在闪闪发亮的宝石上划过,经过金匠切割的宝石璀璨的刺眼。
“这是,霍三找你买的?”沈缨看向周掌柜,低声问了一句。
周掌柜点点头,狠狠揉了一把脸:“他说下个生辰日他可能不在永昌了,没给你送什么正经东西,便让我从益州的一位老人手中买下此物。”
周掌柜蹲在石阶前,双手压着额角,叹息道:“缨丫头,霍老三虽不算个好人,但他打心里是在意你这个徒弟的。”
“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掺和。”
“他……”
“我知道。”沈缨合上匣子,对一旁的周掌柜说:“师父出殡那日,周掌柜来送一程吧,他生前没结什么善缘,也就与你说得上话。”
周掌柜掏出旱烟,点燃吸了口气,烟雾顺着门飘进宅子里。
他点点头说:“这事,你不用操心了。有我在,霍老三的事,我定会亲自操持。”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问:“是意外么?”
沈缨看着他,摇摇头,说:“蓄谋已久,我定会查出来。”
她在霍三的院子里寻到笔墨,写了几分信,递给周掌柜。
“周掌柜,劳烦您了。”
周掌柜看了看纸上的内容,面色阴沉的磕掉烟灰,嘱咐道:“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他说完没再停留,转身大步出了巷子。
巷口拴着他的马匹,他翻身上马,又看了她一眼,催马离开了。
院子里复又恢复寂静。
沈缨捧着那匣子在日头下站了很久很久。
她从不知金子做的冠这么重,压的她两条胳膊都在直发抖。
回家时已是傍晚,她并没有喝家里的药,而是吃了几颗补气固本的丹药。
第二日,她早早到了府衙。
到姜宴清那院落时才发现,杜鸾正在与他议事。
从书案上的茶水和纸上墨迹来看,他们至少已经议了近一个时辰。
他们议的不是霍三被杀的事,而是一个失踪案。
姜宴清面上罕见的浮现出现凝重之色,他一手撑着额角,一手翻看着手上的册子。
杜鸾的官帽随意扔在一边,他两手叉着腰,在地上走来走去。
他眉心紧紧皱着,看到她时欲言又止。
沈缨不解的回视他,说:“谁失踪了?”
杜鸾站住脚,烦躁的挠了挠头发,说道:“林玉泽。”
“林玉泽?”沈缨一怔,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问道:“什么时辰?”
杜鸾还未回答,坐在书案前的姜宴清,沉声说:“九月初三,拜火节当晚,酉时。”
酉时,那时她和林玉泽刚说完话,以为马上要大会了,她还特意看了日晷一眼。
所以,林玉泽和她还有莲朵见过之后就出了事。
沈缨看向姜宴清,他从一叠纸张中抬起头,看着她说:“你离开时可有发现其他人跟上林玉泽?”
“没有,他走时又与莲朵说了几句话,应该是嘱咐拜火节事宜。”
杜鸾插话问道:“一点异状都没有?”
沈缨已经平静下来,她摇了摇头。
她依旧有些虚弱,赶过来便出了一身虚汗。
她擦了擦额角,沉声道:“莲朵当年失踪就在君子亭附近,所以我只要去君子亭,便会留心旁侧动静。”
“那就怪了。”杜鸾靠在窗口,翻看着先前查询来的消息。
沈缨走到姜宴清案前,解释道:“拜火节那日,我遇上了林玉泽,他主动告知我,有人要买霍三的命。”
“这种事于霍三而言,并不稀奇,加上他宅中有机关保护,我其实并未在意。”
“倒是林玉泽近来事事遂心,在林家地位也比以前稳固,我以为,他当时抛出霍三的消息,就是想拿捏我的把柄以换取县衙事务的消息。”
“我并未贸然拒绝,本想着之后看看林玉泽有何打算,却不曾想他竟然失踪了。”
她说完又连忙澄清道:“我没有泄露县衙的任何重要消息。”
姜宴清点点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看着她说:“你先回吧,林玉泽行踪尚未头绪,眼下还用不着仵作验尸。”
沈缨点点头没有多言,正要走,姜宴清忽然又说:“霍三一事,林玉泽没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