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朝,宋琰看着龙椅下方安置的那把椅子,眸色深了深。
两年前,摄政王萧长宁以摄政之权要求建元帝在金殿为他安置座椅,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但最后不知为何建元帝还是妥协了,却也坐实了萧长宁佞臣的名声。
建元帝上朝后果然下旨提原锦州守将徐南为东大营统领,此话一出众臣面面相觑,人人看着萧长宁的脸色,不敢触对方的霉头,可见建元帝这个皇帝做得有多憋屈。
宋琰出列大呼,“臣……谢陛下隆恩!”
建元帝眼底浮现笑意,刚想开口就被一道冷冽的声音打断。
“徐南?”萧长宁抬眼看了过来,唤了一声。
宋琰不明所以,只得躬身道:“下臣在,王爷有何吩咐?”
宋琰一直都知道萧长宁的相貌是顶好的。
剑眉星目,斜鬓入发。
其眼如星辰,其月如霜华。
那般清冷的绝世美人便是霜雪在侧也丝毫不逊色。
只是眼前这人的脸色惨白如纸,记忆里惹人采摘的红唇也无血色,清透的眸子仿佛有吸力一般让人忍不住沉溺。
一袭黑金宽袖着身,比起当年只穿白衣的他,反而多了几分威严。
萧长宁掩唇轻咳了几声,不过一会儿功夫,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添几分灰败,“本王还当是何等凤毛麟角的人才,能让陛下这般急不可耐地招入麾下,原来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萧长宁这一番话既贬低了宋琰,也暗讽了不分鱼目珍珠的建元帝,那二位的关系果然如传闻中所言坏得紧。
此话一出,金殿内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忽地,殿内多了一道轻笑声,众人闻声看去竟然是那位新任统领徐南,一时为这个狂妄的小子捏了一把汗。
“你笑什么?”萧长宁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周身萦绕着一股风雨欲来的风暴。
宋琰眉眼带笑,在众人的目光下竟然上前一步站在了萧长宁的对面,“王爷这话就错了,倒不是陛下急不可耐,而是陛下开恩圆我之梦的缘故。”
萧长宁斜靠在椅子上,双眸正视着宋琰,漫不经心道:“何梦?”
“自然是与您同朝为官之梦。”宋琰一副恳切的模样,诚恳道:“下臣多年前得见王爷英姿,自此便魂牵梦绕,心中欢喜,辗转反侧,多年求而不得实为心中之憾事,如今恰逢良机,便求了陛下来了长安城,可谓圆梦。”
“你说什么?”萧长宁平静的声音提了两个度,“你……欢喜我?”
“自然如此,我心昭昭,日月可鉴。”宋琰敛袍下拜,“我知晓王爷对我无心,但下臣别无他求,只想每日能见王爷一面便也无憾了,请王爷体谅下臣一片心意,不要赶我回锦州才是!”
这一番铿锵之语将众臣连带着建元帝说懵了。
徐南喜欢谁?
萧长宁?
活腻歪了吧?
萧长宁神色不变,只是冷嗤一声,“一片心意?只是不知这一片心意是口中的甜言蜜语还是心底的诸多算计?”
宋琰眼神锐利,唇边却带着一抹和煦的笑意,“既非哄人的甜言蜜语也非军师的万般算计,下臣对王爷可谓是一片赤诚之心。”
“一片赤诚?”萧长宁端坐于上头,冷冷道:“既对本王一片诚心,想必是有求必应,那本王今日让你欺君罔上,你可敢?”
朝堂一片哗然!
人人都知徐南是建元帝的人,但摄政王却在大庭广众之下逼着徐南叛君,将人推入火坑。
若是徐南应了,建元帝不会放过他。
若是不应,摄政王也不会放过他。
阶下已然有官员看向宋琰的目光带着几分怜悯。
惹谁不好,偏偏惹上本朝的暴火龙,真是作死。
处于众人中心的宋琰从始至终神情未变,尽管站在悬崖边也未曾露出一丝一毫的仓皇。
“臣……做不到。”
闻言,萧长宁嗤了一声,眼底寒冰乍现仿若冰原蔓延,“既如此,你便承认方才赤诚之言乃是诓骗本王?”
“那倒也不至于。”宋琰的双眸从未离开萧长宁,仿佛跨过时间长河,越过漫漫长征,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之人。
“你何意?”
宋琰上前一步,恳切道:“下臣对王爷一片赤诚,自当为王爷考虑。下臣心知王爷方才所言不过是试探之语,若是真应了,岂不是陷王爷于不仁不义之境地,这才回绝。”
“你认为本王方才所言为试探?”
“不然呢?”宋琰直直地看过去,两人四目相对,但他丝毫不惧,“下臣心向王爷,以王爷之心为先。所谓回绝自当是清楚王爷忠君爱国之心。”
萧长宁抿唇不语。
“难道王爷方才之语并非试探?”宋琰双目凌厉,道:“还是说王爷对陛下……心怀二心?”
一言惊起千层浪。
摄政王与建元帝不合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但从未有人如宋琰这般不安常理出牌,竟将此事大喇喇地放在台面上说。
如若摄政王言称并非试探,那便是变相承认自己有二心,仅凭这一句话建元帝就能当堂治罪!
一时间,众人看向宋琰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的味道。
这位新任统领也不是个头脑简单的。
建元帝不说话,宋琰也不开口,众人的眼眸都似有似无地朝着摄政王看去,等待他的答案。
许久之后,只听金殿内多了一道轻笑声,寻声看去发现是摄政王。
他并没有回答宋琰的话,只是似笑非笑地道一句:“徐南,你好样的。”
“下臣……谢王爷夸奖!”
留在府中的这几日他也不是无事可做,皇城的局势基本摸清楚了。
哪怕长宁确实有二心,却远不到与陛下明面上对抗的地步。
他赌对了!
朝会直至最后摄政王都没有再开口,徐南东大营统领的事情算是被默认。
经此一事,新统领徐南对摄政王萧长宁情深义重的消息传遍长安城,人人都在想这位军中新贵还能当多久,更有好事者摆桌下赌,赌这位少年将军多久会被摄政王弄死。
宋琰的官位算是彻底定下来了,嘴角噙着笑走出了宫门,十九站在马车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见宋琰走过来,还频频朝他身后看去。
宋琰抬手敲了十九一下,“看什么呢?就你主子我一个!”
“摄政王没为难您?”十九见宋琰一副红光满面的模样,丝毫不像被贬的样子。
“嘿!你小子巴不得你主子被人为难?”十九一个暗卫头子,偏偏长了一张娃娃脸,宋琰一来兴致就喜欢捏他软乎乎的脸蛋,“你家主子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走路上姑娘都往我怀里扔花,朝我示爱者如过江之鲫数不清,这般人见人爱,摄政王哪里舍得为难我?”
“……”虽说十九早就习惯了自家主子时不时犯个病,但次数多了还是有些吃不消,一抬头对上宋琰身后之人的视线,脱口而出的话卡在喉咙里,眉宇间涌上一股悲悯,“……主子。”
宋琰丝毫不觉,不走心地应了一句,“作甚?”
十九闭了眼,“摄政王在您身后!”
“……??”宋琰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整个人仿佛被定在原地,可人在背后又不能当没看见,僵硬的身躯缓慢地转过来对上了萧长宁凉飕飕的眼眸,宋琰干笑一声,“……王爷,好巧。”
四周还有尚未离开的官员,一个两个都状似无意地瞟过来,注意着此处的动静。
刚晴了两日的天又飘起小雪,一阵冷风吹来惹得萧长宁又咳了几声,他拢了拢厚重的大氅,淡淡道:“看来徐将军新到长安城还不太懂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既然如此便罚三个月俸禄以示惩戒,若有下次就滚回锦州,退位让贤。”
刚来皇城没领过俸禄反而先被罚了的宋琰顿觉天都塌了,他如今就是一个没有任何靠山的将军,比不得从前侯府富贵,被断俸禄无异于喝西北风,“王爷既然罚了,下臣自然悉心接受,谁让下臣对您情深义重。不过下臣府中并无积蓄,若是不幸饿死了,恐王爷遭人非议。”
“所以?”萧长宁抬了抬眼皮,仿佛没什么精神。
宋琰一副不要脸的架势,“下臣怕是要去王爷府上打秋风,还望王爷别嫌弃才是。但请王爷放心,我不会把您怎么样,最多就是兴致上来朝您说一番朝堂上的肺腑之言,还望您不要气恼才是。”
竖起耳朵听的大臣一个没走稳就摔倒了。
“宁尚书,您小心!”
萧长宁倏然低声笑了笑,这一笑仿若霜雪融化,冬去春来,但说出口的话却如寒风过境满是利刃,“若是想死,大可以试试。”
萧长宁撇下一句话就走了,脚步稳健,丝毫不像被吓到的模样。
“居然没恶心得把我扔出去?他脾气什么时候这般温和了?”虽说人人都道摄政王喜爱男色,但只有宋琰知道这位故交对男子断袖之事有多忌讳,本以为他连番话语会惹得萧长宁退避三舍,从此少些麻烦,不成想对方全然冷静,不见丝毫慌。
“主子,别浪了,我真怕您哪天被摄政王千刀万剐!”十九见惯了宋琰的不着调,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自家主子对上摄政王的时候有些过度……激动?
平日里三份浪荡四份漫不经心,在摄政王这里发挥到了七分有余,若是以物比之,倒是像足了求偶的孔雀鸟,恨不得像个花蝴蝶一般张扬。
“嘿!我就喜欢浪,怎么着,弄死我?”宋琰拍了拍朝服上的灰尘,头一仰大步朝前,没心没肺道:“走吧!”
十九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回府吗?”
“不回。”宋琰瞅了眼高高挂起的太阳,看向中央大街西北角人声鼎沸之处,“去烟雨楼逛逛!”
在宋琰回来前,十九一直待在暗卫营,对外界的事情知晓不多,后来还是因为多在皇城办事才记住了一些地方。饶是如此也想了半晌才反应上来烟雨楼是何处。
那可是青楼啊!
一会儿的功夫,宋琰已经走远了,十九赶忙跟上去,“主子,您前脚跟摄政王示爱,后脚就去逛烟雨楼,这不合适吧?”
十九此刻就一个念头:若是被摄政王知道自家主子逛青楼,会不会活剐了主子?那他要不要顶着权势给自家主子收尸?
不过若是摄政王真动了手,估计尸身无法拼凑,这该如何是好?
“有什么不合适的?”宋琰不知几息之间十九都想好怎么为他办身后事了,满不在乎道:“你家主子刚在众目睽睽下被拒绝,此刻伤心欲绝需有人悉心抚慰,若是摄政王介意此事,倒不如亲自上阵,你主子我必定扫榻相迎,否则就别拦着我找乐子!”
刚刚还在为自家主子忧心的十九只觉得自己的担心真是喂了狗了!
“赶紧走,一会儿证人跑了,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