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姑娘!奴婢有要事禀报!”大夫人乳娘严嬷嬷的小孙女晚月“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叶施乔跟前。
叶施乔有几分惊愕,自打严嬷嬷送她来之后,许是出了太多事,没多久大夫人便被送走,严嬷嬷至今未曾与她联系,叶施乔虽派人盯紧了她,可她竟真的只规规矩矩做事,直到今日晚月突然扑过来就跪下。
叶施乔没看出来晚月习过武,她却也只是跪下高喊没有别的动作,便挥退了其他人。
“说吧,什么事。”
晚月抹了把虚泪,开始从自己的悲惨身世说起:“奴婢自幼便没有爹娘,我爹是严嬷嬷的傻儿子,聘不到府里的丫鬟只好从外面随便买了个女人,也就是我娘。”
叶施乔百无聊赖,手指在衣带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我娘总是保不住孩子,后来好不容易得了我,祖母怨我不是个小子,之后更是怀疑我娘偷人,我娘和我每日在他们家做牛做马,后来更是活活把我娘逼死了啊!”
晚月很快转入正题:“大夫人原本是打算将姑娘嫁到余太守府上去,怕姑娘不乐意,这才让严嬷嬷寻个人来姑娘院子里,可是姑娘!严嬷嬷对我如此,我怎可能为了她背叛主家!”
“哦?夫人不是主家吗,你不也算是背叛了。”
叶施乔捉弄晚月。
“可奴婢是在姑娘院子里做活,既在姑娘院子里,那便只是姑娘的人。我来姑娘这月余,从未往外透露过姑娘的任何消息。”
因她的话术,叶施乔有些想笑:“严嬷嬷难道有吩咐过你做什么?”
晚月低头,有些尴尬,小声回答:“尚未……”
叶施乔嗤笑。
“不过!我来时,严嬷嬷送我来时,交代我要寻一件姑娘的贴身衣物。”
叶施乔这才正眼看她。
“奴婢从未碰过姑娘的贴身衣物!不过……严嬷嬷也没再找过我。”
叶施乔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一阵恶寒。
亲生母亲也要害自己的孩子吗?
她真的是大夫人亲生的吗?
“姑娘。”晚云敲门。
叶施乔让晚月先推下去干活,再让她进来问有何事。
晚云没直说,先指责了几句晚月总是不记得规矩,在姑娘面前左一句我右一句我的。
最后才说:“姑娘,是齐国夫人来了。”
02
“齐国夫人……当真是好多年没见了。”
“我还能再见到老太君真是我的福气。”齐国夫人和老太君眼中隐隐有泪光,齐国夫人很快收敛神情,问:“还得托叶大娘子的福,不知大娘子是哪位?”
齐国夫人正是老太君娘家接手了齐国公府的长姐收养的女儿,如今是齐国公府的掌事人。碰巧临近大姑娘出嫁,齐国夫人领着两个女儿专程从京城来虔阳拜见老太君。
因有贵客来,大夫人也被从万清宫接回家。
她回府得低调,叶施乔离侧门远远地站着,发现门口只有四姑娘一个人迎接,就连长哥儿都没来,又或许是课业繁重吧,叶施乔想。
可是这场面实在凄凉得很,虽也是她自个儿选择的,叶施乔还是为她不值。
大夫人和走之前模样已经大不相同,浑身上下只剩灰拜的垂暮之气,眼看着比老太君还要衰老了,她像四姑娘身后看去,想要找些什么,却什么也没看见,很是失望地低头叹气,竟也没有执着于此。
一路去到大姑娘院子,见着即将出嫁的大姑娘,她也还是这样也没有精气神。
叶施乔一个人躲在远处,深深地看了眼大夫人现今的模样,扭头走了。
叶府众女眷齐聚正房正厅,上首坐着老太君,老太君左手边齐国夫人,右手边大夫人,二夫人坐在大夫人下首。
三个姑娘们由大姑娘领着一一上前给齐国夫人见礼,而后齐国夫人身边的两个姑娘石三娘和石四娘也前去见过各位表姊妹。
“哎哟,这就是二姑娘?长得好生福气!”齐国夫人拉过叶施乔的手,引她到自个跟前。
众人对这夸奖见怪不怪,满府的姑娘不论高矮胖瘦美丑与否,见了外人,最先被夸赞地总是叶施乔那张喜庆的脸。
叶施乔笑着回礼:“见过石家姑母,多谢姑母夸赞。”
叶施乔在齐国夫人跟前,于近处见到她的脸,在心里犯嘀咕,原是齐国夫人同老太君长相太为相似。
大家寒暄了一会,由老太君做主道:“她们年轻姑娘怕是有自个的私房话要说,我们几个长辈在这竟惹人嫌,你们出去逛逛吧。”
大姑娘笑道:“多谢祖母,正巧这会湖边舒服得很,我带妹妹们去游船吧。”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渐暗,夏末的傍晚湖边偶有几阵凉风,得了长辈首肯,姑娘们便三五成群都出去湖边了。
“我们三个还有小弟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我父亲没有兄弟,府里除了我们三个,就只有二婶收养的云娘一个孩子。”大姑娘正在同石四姑娘讲些什么,众人笑闹着一路走过去,小舟轻摇,轻轻拨开池面的荷叶。
接进府里的外室女行四,比云娘要大一些,云娘的序齿便只能改为五娘。
大姑娘看见四姑娘,支吾补了一句:“倒是忘了,府里新来了一个四娘。”
云娘年纪太小只得在岸边玩耍,石三姑娘对小舟游湖倒是很有兴趣,大娘子陪着她先上了船去摘莲子了。
叶施乔同三姑娘欲上船,看见角落里的四娘拉着婢女的手也想上船。三姑娘和四姑娘差不多大,四姑娘进府没两天,两个人恨不得打得天昏地暗。
三姑娘拉着叶施乔去了别的船,正眼也不给四姑娘一个。
“二姐、三姐。”四姑娘抿嘴一笑,率先开口。
三姑娘好像才看见四娘一样,轻昂头以示回礼。
叶施乔对她笑笑,想要凑过去同她说话,三姑娘一把拉住叶施乔。
叶施乔很是疑惑,回头看见三姑娘瞪她,就只好端坐回去。
小舟拨开青碧,两边行过绿树重重,远处山峦起伏,四姑娘素手捞起荷叶遮住远处撒过来的余晖。她生母样貌好,她也继承了几分,衣袖因抬起的手而滑落,皓腕如凝脂,清冷又有几分锐利的面庞融进了山水中,平添几分凉意。她微微侧头看向一直盯着她的三姑娘,拢满愁绪的细眉轻抬,似是在问对方有何事。
三姑娘已经看呆了眼,想起她自己愁苦时,长辈们笑话她一个小孩有什么可愁的。
三姑娘不知道四姑娘已经进府过明路,还有什么可愁的事,不过她知道这般大的孩子也有自己愁的事。
三姑娘想找叶施乔聊,叶施乔却只顾着寻莲蓬吃,幸而不忘塞给三姑娘,三姑娘一把拉住叶施乔。
叶施乔很是疑惑问道:“怎么了?哦,是不爱吃。”
说着拿回了莲蓬。
三姑娘抢回莲蓬,说道:“我竟是从未知道府里有如此美景,好似画一般,都把我看入迷了。”
“嗯……好看好看。”
03
正说着话呢,叶施乔没注意三姑娘和四姑娘的眉眼官司,三姑娘干脆抢走长杆,趁两条船逐渐接近狠狠地戳过去。
四娘也不甘被打,两个人一来一回就在湖心闹起来。
两条小船剧烈摇晃,可怜叶施乔被殃及,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晃出去。
“别扯别扯!我裙子!裙子要掉了啊啊啊啊……”
三姑娘暂时从和四姑娘的战场中离开,来解救叶施乔。
叶施乔尖叫着说:“两位妹妹可别打了!危险啊。”
三姑娘听了这话,手一松,叶施乔就掉进了湖里:“哪有你两个妹妹?她也是你妹妹?”
岸上的下人们看见都慌了,大喊:“二姑娘掉水里了!”
“快来人啊!”
“快救人!”
或是去前厅报告了或是撑船出来制止了。
云娘以为姐姐们出事了,放声大嚎,伺候她的下人们怕被主家听见,忙团团围住哄她。
幸好夏日炎炎,掉下去也并不会感了风寒。
来到湖边现场的是二夫人,她盯着姑娘们都不敢再闹了。两个姑娘被婆子们送上岸,捧着干净衣裳的丫鬟们簇拥着去换洗了。
二夫人气极,问候过石家两个姑娘是否有受惊,又抱起云娘哄,让其他姑娘们去前厅等着老太君问话。
大姑娘拉住三姑娘想问话,三姑娘四下看过,拉了叶施乔来,自个挣开了大姑娘,说:“我还有事。”
转头三姑娘便消失没影了,大姑娘只好问叶施乔。
叶施乔只好支吾着说:“三妹和四妹素有龌龊,在传输互不相让,这才闹起来。”
四姑娘怒了:“我知道三妹和四妹过不去,但现在府里有客,她们两个人闹成这样是给谁看呢?”
叶施乔想替三妹反驳两句,却发现四姑娘说得对,蔫了跟在四姑娘后头。
04
三姑娘和四姑娘在园子里遇见了,又闹起来,大姑娘和叶施乔忙跑过去。
三姑娘到底是叶施乔的亲妹妹,她偷偷在那里拉偏架,抱着四姑娘,让三姑娘单方面发泄怒火。
大姑娘看见她们三个人这副模样,气得胸口疼。
“你们干什么呢!”
“都是她,都是她先的。”下人们拉开几人,三姑娘还不依不饶向四姑娘挥手。
四娘甩开叶施乔和下人们,挽起袖子抓三姑娘梳得整齐的头。
四姑娘一反之前羞涩胆小的貌美年轻女郎模样,展现了几分市井中的狠厉气质来。
四姑娘到底是曾经要自己干活的,发狠使起蛮力,叶施乔远远不敌。
她大为震惊地摸摸自己的胳膊,就这么被轻松甩开了?
大姑娘费了好大力气才使她们分开,骂道:“你俩倒是好本事!前儿才挨骂,今天又打起来了,真是没挨打都不长记性!还在这里,还在这里两个打一个了准备!”
大姑娘气急,抄起竹竿就挥向两个妹妹。
“住手!”
二夫人远远地一喊,大姑娘这才停手。众人回过头,二夫人陪着老太君一直远远地站着,也不知看了多久。
几个姑娘怯怯喊道:“祖母,二婶。”
老太君面色不虞:“闹什么呢,还没闹够吗?”
厅内异常安静,叶施乔等人勾头站在下首不敢动,齐国夫人并石家两个姑娘已经先下去休息了。
四姑娘跪在最左侧,大姑娘跪在中间,叶施乔跪在另一边,三姑娘则在叶施乔和大姑娘中间。
大夫人冷眼一扫,杯子重重放下,嘴里哼出气,吓得四姑娘一抖。
“怎么这四娘一回来,天天就在府里生事。”
本就是三姑娘看她不爽,无事生非,她也不是什么面团人人揉捏。在外那些年,都是她撑起来护着生母和弟弟。她头一次受这么大委屈,恨意与怨气凝结出泪水。
叶家的厅堂有冰降温,三姑娘低着头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她甚至怀念住在破旧小院的时光,怀念那时候尖锐的蝉鸣与灼热的太阳。
老太君看在眼里,没什么表情。
大夫人语气有些重:“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个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二夫人有些不乐意听见这话,接过话头道:“这客人还在呢,让你们几个去陪客,结果自家姊妹之间倒是打起来了,掉湖里不够,院子里还要打起来?自家姊妹怎么还有仇了。”
老太君这才开口:“这是齐国夫人在,她不会介意这些,若是换了别人来,你们就算闹了矛盾也不能这么不顾场合闹成这样。这辈子能做姊妹是缘分有什么矛盾不能大家伙说开吗?平白让自家人之间伤了和气,外人看了笑话。”
四个姑娘也是没想到,最后只罚她们打扫清理整个府里上上下下便轻轻放过。
这种小惩罚,素来都是下人代劳,结果老太君派了人盯着,谁也不敢让下人们代做。
下人们原要围着姑娘们扇风,老太君路过看见,也制止了,让下人们都散开,只留几个姑娘们自己闹腾去。
四姑娘倒是无所谓,以前在外头和母亲弟弟独自生活的时候,上上下下所有的杂活都是她一个人干了的。
三姑娘没活动两三下便不想干,凑到叶施乔身边,叶施乔情绪低落不搭理她,她只好又要去凑四姑娘身边。
拐角处一个穿着素淡清减的妇人捧着脸轻声啜泣,哀戚戚抓着四姑娘的手:“我的儿啊,怎么进了这高门大户还要如此辛苦。”
四姑娘见了她面上却有些不自在,轻蹙眉默不作声抽回自己的手,继续打扫去了。
十姑娘三两步退回叶施乔身边,示意她发生了何事,叶施乔也不清楚,回复不了她。
二人和另一边的三姑娘对了个眼神,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三姑娘熟练地抽出叶施乔插在腰间的腰扇,也不打扫了,净在那看戏。
妇人又哭着去扯她衣袖:“你现在好歹是叶家的姑娘了!怎么还和姊妹打架闹事?娘不是和你说过了要和府里所有人打好关系的吗?”
妇人声音细小,说的既非虔阳话又非官话,几个姑娘不敢站近了,听得糊里糊涂的。
叶施乔灵光一现,低声告诉三姑娘:“这怕是新来的那位王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