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向导日志 第3章 第 3 章

记忆如涌潮漫过脚裸。

精神力如同一股势不可挡的暗流，不由分说地裹挟着池星见，朝着更深处沉去。

随着不断下沉，池星见的挣扎变得无力，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同时将他的思维一点点扯入黑暗的深渊。他想要挣扎，想要反抗，可自己的精神力，在这股强大的拉扯力下渐渐失去控制。

他再也无法继续保持清醒的意识，浑然不知自己已然深陷回忆的漩涡……

星见茫然地望着突然出现在手心的高塔录取通知书。

雪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回了幼狼形态，正用乳牙轻咬他的袖扣。

画面被按下暂停键，这是凌月影选择的这次记忆徊廊之旅的「锚点」。

记忆徊廊，是比浅层精神世界更深的地方。被拖入这里的池星见已经忘记这里并非现实。

凌月影就像翻阅画片一样，寻找着他想看的下一个画面。他只沿着一条线索——情绪，夹杂着负面情感的记忆。

被主人尘封的记忆在这片精神的回廊中缓缓铺展。

画面泛灰的检测室里，被筛选出的第一个画面开始播放。

高塔入学时，池星见经历的第一次精神力等级检测。

梦之蝶在房间周围盘旋，隔着强化玻璃都能感受到那份灼人的期待。

冰冷的检测室里，他对检测的结果既期待又不安。

他无数次幻想这一天的到来时他被测出有卓绝的天赋，又害怕会得到他不想看到的结果。

「您的精神力检测结果为：C-级」

当看到入学检测结果显示精神力仅为 C-级时，池星见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在艰难地挣扎。

周围面容模糊的同学们的幻影浮现，或惊讶或不屑的目光，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刺痛着他的内心。

那一刻，他的心直直跌入无尽的谷底，曾经所有的幻想都在瞬间化为泡影。

第一段回忆的播放结束。

这里是回忆被收纳的无限回廊，所收藏的记忆并非完全可信……展现的情景会受到记忆主人情绪的影响，更像是留在印象中的「部分真实」。

“他入学时的检测结果是 C-级？”

只看了池星见今天入职时的档案的凌月影，看到了他的 A 级精神力检测结果、看到了他的毕业成绩总结、看到了亲属栏他的 s 级向导养母。

以「入学高塔」为锚点开启了池星见记忆徊廊的门扉，还以为要见证的会是天之骄子在塔里脚踩同期呼风唤雨的记忆，没想到他属于精神力天赋平平的那一类。

精神力被划分为 E~S 的大等级，除却封顶的 S 级，每一等级里又划分出了小等级，比如 C-级、C 级、C 级。

精神力等级是会随着使用精神力的熟练度和理解程度的提高而提升的，哨兵向导的精神力高速成长期正是在塔中学习的这段时间。

离开塔后也有机会再次提升精神力等级，但往往是很久之后了。

从 C-级到现在的 A 级，是超过两个大等级的飞跃，要在学习期的三年间做到，实在很少见。

画面流转，下一幅画面是凌月影也感到熟悉的场景。

高塔的图书馆，高耸入云的书架像是沉默的巨兽，静静伫立。

池星见整日都埋头在书本之间，微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孤独地在地上摇曳，像被世界遗忘的一道阴影。

尽管他从未放弃，付出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日夜钻研精神力的运用技巧，不断进行体能训练，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似乎总是无法触及自己设定的目标。每一次的失败，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池星见踩在高塔图书馆的木地板上，阳光在他抱着的《哨兵精神力学概论》的书脊上留下了光斑。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响，却始终追不上前面那只飘忽的蝴蝶。

凌月影好像看懂了些。在池星见的精神世界中屡次出现的蝴蝶意象是他潜意识中对母亲的隐喻？

但刚刚的两副画面，都不太像她本人能够出现在发生时的现场的。凌月影的猜测是，蝴蝶的出现并非代表本人参与，而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在池星见心里残留着的母亲的强大影响。

带给他压力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想成为那样的人的愿望。

紧接着，画面又定格在某处高塔的顶楼训练场上。

烈日高悬，地面被晒得滚烫。池星见与其他哨兵们一同进行着高强度的训练。训练场上的竞争异常激烈，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次力量的较量，都弥漫着火药味。

他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同伴们凭借着更高的天赋和更强的精神力，轻轻松松地完成各种训练任务，而自己却要付出数倍的努力才能勉强跟上。

那种无论怎么追赶，都感到力不从心的无奈感，让他的内心充满了不甘，像一团燃烧不起来的火焰，在胸膛里暗暗灼痛自己。

不属于记忆的白蛇突然从凌月影的袖口游出，跃进画面之中，叼住少年池星见松开的鞋带，自若地寄了个完美的蝴蝶结。

“……”

凌月影暂停了画面的播放。

在记忆徊廊朦胧斑驳的光影里，雪狼彻底褪去了在上一层精神图景时的矜持高傲。

此刻的它，宛如刚出生不久的幼崽，身形小巧，就像一个毛茸茸的雪团，懵懂又无助地蜷缩在一旁。

“原来，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凌月影叹了口气，轻轻将一团小雪狼抱起，踏入了池星见的一幕回忆之中。

眼前的场景变换，高塔图书馆的一个隐蔽角落。

这里堆满了厚重的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灯光摇曳，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池星见正独自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着密密麻麻写满笔记的书本，可他的眼神却空洞而茫然，呆呆地望着前方。他的肩膀微微下垂，透着深深的疲惫和失落。

又结束了一次高塔的月度考核。他……还是没有拿到自己的理想排名。

无数次的尝试与失败，让他的内心被阴云笼罩。每一次努力时心中都有一点点期待，却换来依旧不能让自己满意的结果，让他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凌月影缓缓走到池星见身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静静站了一会儿，仿佛在等待池星见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在第一次疏导过程中，不留痕迹地潜入探查目标的记忆徊廊，并做出评估，就是他今天拿到的工作内容。

这并非针对池星见。在青少年时期就达到高精神力等级的哨兵往往具有强大的内驱力，也有着——比同龄人更高的不稳定性。

在哨兵候补生从高塔结束学习即将正式成为哨兵的时候，对于精神力等级较高的候补生进行隐患排查，这是真正的最后一道测试。

在翻阅完池星见的记忆片段之后，高塔总署交给他的任务其实已经结束了。

为什么现在还要帮他……

节外生枝，并不是凌月影的一贯作风。

也许，是看见他为追逐遥不可及的星而拼尽全力的样子，想到了自己。

从出生开始，就要和绝对无法战胜的强者，就要和压倒性的才能，持续做对比的那种劣等感——

想到那个人，凌月影自嘲般的扯了扯嘴角。

但是自己，还有眼前的他，都没有放弃。

从现实中的未来而来的凌月影，当然已经知道了池星见后来并没有一直消沉下去。

池星见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的低落情绪中，这才感觉到身边似乎多了个人影。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好像在闪闪发光的银发男子，眼神中透露出迷茫与戒备：

“你…… 是谁？”

高塔每年招收的哨兵向导候补生的数量并不多，池星见很确定他已经把高塔在籍的候补生都一一映入了脑海——因为他为了实战对练考试研究过每个人的资料。

“你不是高塔的学生……怎么会有其他人出现在塔里？难道是我太累出现幻觉了？”

凌月影微微俯下身子，与池星见对视时离得更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

“你可以把我当作一个…… 能懂你感受的人。我看到了你一路走来的那些艰难，这份努力和坚持，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池星见皱了皱眉头，心中的疑惑更甚：“理解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已经拼尽全力了，可结果还是这么糟糕。”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不可能轻易相信眼前突然出现之人说的话，

“一次次的努力，换来的只有失败，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成为一名强大的哨兵？”

凌月影伸出手，轻轻搭在池星见的肩膀上：

“你现在很痛苦，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回报。可你看到的差距，也许只是暂时的。每个人的成长节奏都是不同的。那些看似天赋异禀的人，也许在其他方面有着自己的困境。你有着无比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毅力，这些都是无比珍贵的财富。就就像你在你在图书馆苦读、在训练场苦练，每一本书你都用心钻研，每一个要点你都努力掌握了，这难道不是收获么？”

池星见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默了许久，说道：

“可这些收获并没有……让我变得更强，我还是无法达到自己想要的高度。我感觉自己就像在黑暗中摸索，看不到一丝希望。”

听到池星见的质疑，凌月影的笑容不改，他将怀中的小雪团轻柔地放在池星见的面前：

“你瞧，哪怕是在最为艰难的时刻，小雪狼也始终陪伴在你身旁。它就像你的另一个自己，坚韧勇敢。虽说当下你遭遇了挫折，可它对你依旧满怀信心呢。”

小雪狼原本耷拉着、略显萎靡的耳朵，在听到凌月影这番话后，轻轻动了动。

它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池星见，仿佛能感受到主人此刻低落的情绪。

小家伙慢慢地朝着池星见凑近，用它那柔软无比的小脑袋蹭了蹭池星见的手，喉咙里发出微弱却含着亲昵的呜呜声。

池星见缓缓从低落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小雪狼，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小雪狼的脑袋。

小雪狼感受到了主人的回应，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也渐渐恢复了明亮的光彩。

池星见看着恢复活力的雪狼，嘴角不自觉上扬。

“它好像真的能察觉到我的心情。看到它……我心里确实好受些了。”

凌月影：“精神体和你，本就是一体相连的。它现在，是感受到了你内心深处的希望正在重新燃起。”

池星见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茫消散。他看着凌月影，认真地说：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也许真的只是我太累产生的幻觉。但你的话，给了我……一些力量。我想，我会再咬牙坚持一下的。”

凌月影笑了笑：“我会见证你的成长。”其实不需要自己的介入，池星见最终也会振作。

只是记忆里掺着的苦已经够多了，他想留下些，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会让池星见觉得甜的东西。

如同梦幻般降临的，美丽的幻影消失了。记忆中的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那之后，池星见仿佛重新找回了动力。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学习方法和训练计划。

那个神秘的家伙神出鬼没，偶尔会在池星见懊恼时再次出现。

池星见逐渐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道路，从小小的突破开始，找回失去已久的信心。雪狼也始终陪伴在他身边，与他一同成长，变得愈发强大。

……在一次重要的实战演练中，池星见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不断提升的实力，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这一次的月度考核，池星见终于夺得了心心念念的第一。

取得了一项又一项突破后，池星见又一次见到了那个身影。雪狼比他的反应更快，已经迫不及待地变回了一小团雪扑了上去。

“你已经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了很远。”

月光如水洒在他的银色发丝上，他还是像第一次遇见时那样闪闪发亮。只要他还在微笑，好像一切都不值得去担心，因为他就是那样可靠。

池星见的心跳陡然加快，无数的情感涌上心头。

“你究竟是天使，还是妖精？”

“不是天使，也不是妖精。”

“只是一个愿意在你迷茫时为你指引方向的……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