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向导日志 第2章 第 2 章

凌月影的精神力像某种活动的丝绸，仅仅是一瞬间的破绽，已经温柔地拆解了池星见的防御。

进入池星见的精神图景，入目是一片虚幻的城市，看得出来这是以现实中的智能城为原型构建的。

池星见的精神世界正在下雪。

而一座宅子和附近的一座高塔，清晰地立在这片虚幻的蜃景里，像被遗落在这片随时要消散的世界中的，一粒尘埃。

精神图景反映的是每个人的心象，会随主人的心境发生变化。就算是同个人，不同时间段的图景也会有所差别，不同人之间的精神图景差距就更大了。

哨兵展现的精神图景，是其精神世界的浅层，精神力较强的哨兵，沉入这里之后还能保持意识，知道自己正处于精神的领域中而非现实。

凌月影踏入这片城市风貌的精神图景，立刻感受到一股爬上他身体的寒意，那就像一阵冬天潮湿的寒意在慢慢侵蚀。

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天际飘落，除却那座宅子的周围，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浅浅积雪所覆盖。

抬眼望去，那座宅子在灰白世界中显得格外温暖，透着微黄的灯光，仿佛在催促他。

向导想进入某人的精神世界，进行一定程度的肢体接触不是必须做的内容，更像是减少难度的选做项目。

这种进入方式相当于多了一项锚点，在精神图景中能够快速定位对方。如果跳过这一步，只靠精神触稍的接触穿过精神领域的门扉，落地后还要在对方的精神图景中先找到对方在哪儿。

精神力越强，心象景象的完成度就越高，有时无法一眼看出这个精神世界的根基，找人需要费一番功夫。

但是池星见的精神图景……

给凌月影的感觉是，就算只通过精神力触稍的虚空接触直接进来，他也能一眼猜出池星见的所在。

这片天地虽然大，但好像除了宅院与旁边的塔，这两点之外的世界都在灰色的晕染中模糊不清。

出现在城市中的一隅，两人依旧维持着刚刚在现实世界中的动作，凌月影的手掌正攀着池星见的手腕。

一粒雪粒坠入衣领，凌月影打了个哆嗦。

他抬起眼看向身旁的池星见，该赶紧说开场白了：

“欢迎来到你的精神图景，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领域么？”

随着他开口，空气中形成一朵白雾飘散。

在疏导室中中两人是坐着面对面握手，现在是被拉着手与凌月影并肩而立，这感觉……有些不同。

池星见的耳尖微红，他想不动声色地松开手，但是做不到。

因为凌月影的手指正圈住他的手腕，主动权，不在他手上。

“我们走吧，回到家应该就不冷了。”

池星见将视线转回前方，躲开凌月影的眼神对视。

凌月影装作没有察觉到，依旧环着他的手腕，两人漫步在城市的街道上，并肩而行。

来到醒目的宅子前，看来这就是池星见的家。

因为哨兵向导在智能城内活动时都是有门禁的，不能随意在塔外过夜。凌月影做出推测，这里是池星见入学高塔前，也就是童年时期的住所。

听见门前的动静，屋里的雪狼耳朵微动，警惕地竖起，起身看向门口。

松开牵着的手，凌月影状似无意地抚过玄关柜上的相框，小小的池星见与母亲合照的画面透过玻璃表面。

看见警惕的雪狼，凌月影并未贸然靠近，而是微微一笑，转向池星见温和地开口：

“星见，看来你家承载着许多你美好的回忆，这城中除了这附近，其他地方都在下雪呢？”

进门后，温度骤然上升到会让人泛起倦意的程度。见凌月影解开衣扣，池星见接过他的外套帮他挂了起来。

池星见斟酌着语言，他的声音在这片他无意识中构建的心象空间响起：

“小时候，每次我在外面遇到困难，或是感到迷茫，只要回到家，就觉得一切都能解决。也许我把家当作温暖的港湾，所以这里没有风雪。”

两人在同一扇长沙发上坐下，温暖的壁炉发出噼啪的轻响声。

壁炉的正上方，墙壁上悬挂着一副蓝色蝴蝶的画像。

一只白狼安静得伏在两人中间，前爪交叠的姿态十分优雅。周身的毛发洁白如雪，毛发的末梢呈现浅蓝色，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池星见的精神体雪狼，这精神世界的居民。

凌月影的肩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多出了一条盘绕的白蛇，它整体以灰白为主色调，紧密排列的鳞片呈现出菱形的纹理。它线条流畅的身体慵懒地蜷曲着，深邃的目光带有几分神秘莫测的感觉。

白蛇的头部正微微抬起，似乎在警惕地观察周围环境。

当雪狼那抹浮动着幽蓝的尾巴不再绷成笔直的警戒姿态，凌月影尝试靠近。

雪狼姿态不变，好像并不在意凌月影如何行动，可它随着向导的靠近而细微颤动的耳尖绒毛出卖了它。

凌月影伸出手，轻轻抚上它的头。雪狼的喉咙发出低低的呜咽，蹭了蹭凌月影的掌心，又缓缓趴下。

凌月影把握了池星见的大致性格，他不太主动表露自己的想法，习惯保持距离。但还算坦诚，基本问什么答什么。

接下来，他要尝试以家为切入点继续对话了。

“让我先从简单的问答来了解你吧。”

凌月影将陷入雪狼柔软的毛毛中的手抽回，雪狼也抬眼看向他，他继续问：

“愿意和我分享些在这里的回忆吗？”

池星见的沉默了比之前更长片刻，似乎在回忆，随后缓缓说道：

“这里是我成长的地方，虽然母亲很忙，但经常抽空过来，我还记得她温暖的拥抱。在进入塔之后，偶尔母亲施展入梦的能力，我们就会在梦中的家里交谈，每当我说自己又成功掌握一项新技能，她都会鼓励我。”

这倒提醒了凌月影，听说过池梦语擅长入梦，精神体似乎是蝴蝶。

入梦啊……这是凌月影少见的不擅长的领域。向导的必修课程包括两大部分，其一是精神抚慰，第二大部分则是作战时的战术协防，包括共感增幅、痛觉屏蔽、战场预判等等，至于入梦算是选修课程。

“原来如此，难怪你对这里印象深刻。”

原来凌月影肩上的白蛇不知什么时候失踪了，可能是觉得无趣了，已经游回他的衣领里假寐。

腿边的雪狼还在目光灼灼地盯着凌月影，从他将手抽回开始。

精神体是哨兵本人精神力的延伸，精神体的行动往往会反映出主人的潜意识。它们与哨兵之间存在共感，距离变远共感会减弱。眼下这种情况，共感应该十分强烈。

通过精神体便能一定程度上判断哨兵的状态……

凌月影想，这位青涩的诊疗对象看来还需要加大剂量。

向导的必备技能之一，是利用精神力影响周围人的感知能力，屏蔽和放大感官都是向导的拿手戏法。

雪狼微微歪着脑袋，耳朵高高竖起，专注地看着凌月影的一举一动，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几声轻柔的呜呜声，仿佛在小声地催促着。

凌月影没有理会雪狼包含“快再摸摸我”意志的灼灼目光，只是不紧不慢地变换着坐姿。他先是微微侧身，将左腿优雅地搭在右腿之上，膝盖并拢，动作舒缓而流畅。

他双手交叠，轻轻地放在翘起的左大腿上。他微笑的神情还是平静如水，仿佛完全没有受到雪狼目光的影响。

只是，轻轻晃动的小腿擦过雪狼的尾巴。

原本是自然下垂的狼尾，像是触了电一般轻轻颤抖起来。它顺势将整个身子往凌月影腿边凑了凑，喉咙里发出更加急切的呜呜声。

雪狼猛然瞪视的目光带着捕食者的凛冽，可用身体撞上凌月影的腿时，却本能地放轻了力道，变为某种克制的轻蹭。似乎在向凌月影撒娇，渴望他再多些关注。

与雪狼共感的池星见，此刻心中竟也涌起一阵难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雪狼对凌月影想更加亲昵的渴望，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雪狼的位置，被凌月影这般“冷落”，心中满是委屈与急切。

这种共感带来的陌生情绪，让池星见坐立不安，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身侧微微颤抖，想要做点什么来缓解这份难耐，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只能暗暗咬了咬嘴唇，目光在凌月影的四周来回游移。

在他觉得凌月影话语间的停顿长得难以忍耐的时候，凌月影终于再次开口。

“那你自己呢，在这片风雪之外，你的目标呢？”

池星见就像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一样开口：

“我渴望成为强大的哨兵，能够守护重要的人，夺回属于人类的地面。我会不断攀登，让自己变得更强，有足够的实力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一切。”

凌月影看着他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噙着笑意点头：

“那你认为支撑你一直前进的信念是什么？”

“……是责任。”池星见勉强稳住声音，说道：“是责任，对家人的责任，对这片土地上人们的责任。”

池星见的回答就像是模范生的标准答案。

凌月影停下动作，放过了雪狼蓬松的尾巴，满意地结束了他的恶作剧。

随着时间缓缓过去，宅子之外，整个精神图景所呈现的心象，也同时发生着变化：风雪渐停，太阳东升。

那是因为凌月影的精神力触稍没闲着……一直在干活！

一心多用，一边穿插面试题目一边保持精神力高速运转一边把握吸毛茸茸时机。

什么是精神疏导，关于这一点，每个向导都在教科书里学过标准答案：通过精神力介入，修复哨兵精神世界中的不稳定的行为。

在这个过程中，谈话和互动的内容其实对疏导的结果影响不大。就算只是单纯和向导共处一室，而不潜入精神领域，有向导的精神力在持续发挥作用，都能起到一些安抚的效果。

至于为什么凌月影今天这么有服务精神，除了随手卷卷业绩，主要是因为这趟还带着别的任务。

精神图景中的负面因子已经被悄悄抹去，此次疏导的基础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进入下一阶段了。

凌月影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向等待已久的雪狼伸出手。雪狼配合地将自己的头顶凑向他的掌心。

凌月影指节摩挲白狼头顶的触觉，那点温热正沿着共感神经爬进池星见的尾椎，有人将正在融化的枫糖浆灌入他的骨髓。

微微侧身，凑近池星见，凌月影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畔，如同羽毛轻扫，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

“我还没告诉你，第一次正式疏导的第三个注意事项……”

闻言，池星见看向身旁的凌月影，只是他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

“第三个注意事项就是~”凌月影的吐息在他耳边轻轻打了一个圈，

“接下来发生的事，在醒来前就都忘掉吧。”

刚刚转晴的城市图景开始剧烈晃动，紧接着，如玻璃般破碎、炸裂，发出清脆而又刺耳的声响。

在失重感来袭的瞬间，凌月影就抓住了池星见的手臂，袖中游出白蛇的尾巴缠住他的腰际。

凌月影突然暴起的精神力顷刻间将城市图景片片撕碎，露出了浅层精神世界的本质 ——

浅灰色的沙滩在脚下延伸，意识之海的浪潮缓缓褪去。

被放在砂砾上的池星见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问题所在：“你想进入我的更深层意识！这，这不符合规定……”

他本能地召唤他的精神体，雪狼却依然温顺地伏在凌月影的脚边，任由对方揉捏它的耳尖。

凌月影的招牌笑容中看不到一丝内疚。

“带我去吧，记忆徊廊比你想象中更有趣……不这样的话，我怎么能看到那些你不想被人看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