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主,我曾诞下你,因流淌不洁的污染之血,本该遭受厌弃。”
诺森帝国,中央区大礼堂演讲台上,伊迦列正完成着自己的演绎。
少年身上单薄的传统罩袍,兜住额头下摆长至脚背,用圣洁掩去一切曲线。
一层白布抵挡不住后台灌入的风,衣摆的波浪被吹拂得翻飞,与他空灵的歌声一起,翩跹出对那个已故时代的不舍。
随着伊迦列旋转、每一个动作的舒展,从作为支点的**的双脚,传来刺骨的冰凉。
足底柔软白皙的皮肤,冻得泛红。
少年像是踩过吟唱的那场圣战,鲜血染红的土壤,在脚趾处抹开了时隔千年也洗不净的茜色。
“是您宽恕我,允我在您的庇佑下存活,不必再受末世灾祸的折磨与迫害。”
伊迦列身后垂下一面,巨大的百合花校旗,属于孕育优秀母体的温室基地——圣芬妮斯学院。
自赤日凌空,令一切失去原形的畸变灾难降临。
为了活下去的人类,只能躲在阻挡污染的屏障下,通过干预分化出两种性别——黛莉亚、凯迩塞德,将繁衍的孕育能力,再次掌握在手中。
这段由父神蒙德纳,建设新文明摇篮——诺森帝国的历史,总是反复被赞颂着。
新太阳历3041年,对于诺森帝国来说是特别的。
其一,这是父神蒙德纳,建立新文明的第三千个胜战日。
将在五个月后,迎来最盛大的庆典——献礼日。
其二,这是第一次在献礼日之前,专属于黛莉亚的称号,月之百合被摘取。
如果说,天生就是基因瑕疵者的黛莉亚,已然沦为下位者。
那么,出身下城区的人,即便作为凯迩塞德,受父神在《妲莱宣言》这部帝国宪法里,规定过享有最高权能的恩泽,也无法真正施展多少特权。
在兼和双重下位身份的伊迦列,成为月之百合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仅凭分数胜出,只不过是一个安慰蚂蚁们的噱头。
果实提前成熟的奇迹,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对中央区来说,是悼古运动推行的范例;
对上城区来说,是未能按原计划,掌握优质母体的耻辱;
对下城区来说,是仍旧能推开机会之门的证明。
庆典在即,所有人都说,神明未曾放弃人类,所以赐下了这样的礼物。
于是,18岁的伊迦列站在这里成为典范。
今夜,是他的订婚仪式。
台下已经架起多家权威媒体的摄像机。
放眼看去,“人类战胜末日”、“宿命的结合”等等庆贺的标语,都将和整个帝国一起,见证这场先行的献礼。
“我将带领无数的我,每日叩首、祈愿,再次诞下您的化身,拱卫这天国。”
人类最后一位母亲,妲莱首次匍匐在父神脚下忏悔,得到救赎。
这种习俗延续至今。
基因不再纯粹的黛莉亚,最大的职责就是成为侍奉者,用主宰者们乐意的方式,尽一生献上忠诚的爱意。
伊迦列的双手十指交叉,放于胸口。
他完成了最后一个舞步,于台上的未婚夫——特鲁舍斯·瓦伦罗德面前屈膝。
这是他第27次跪下,首次未被打断,完成了最后的叩首。
从早到晚的演练,令肌肉过度透支力量,充斥着酸软。
后背被汗水浸透,又受冷风烘干,好似永无止境。
膝盖的淤青隔着薄薄的下摆,被坚硬的地面碾过,痛得伊迦列咬紧牙关。
“就到这里为止吧。”
特鲁舍斯的话,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伊迦列站不起来,以手掌撑地,抬起头,仰望着他未来的主。
聚光灯将诺森最美丽的容颜照亮,长长的睫毛,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常年被严苛控制的体重,令这轮氲着柔光的月,喘息着白雪般容易消融的破碎。
但那双剔透的眸子,却并未带着刻意的讨好。
沉寂的湖水,折射着截然相反的黑曜石般的冷冽。
即便这只是一瞬间的不经意,但也足够窥见其中的不驯。
看来,27次折磨式的服从测试,达到了它的效用。
违背意愿又不允许反抗的恨,是上位者会解读为爱意的东西。
“就打算用这种眼神,看着你的父神吗?”
特鲁舍斯露出了审讯结束,惯有的满意微笑。
高大的男人,身穿治安署副署长形制的白色礼服,橙红色的头发,被梳成一丝不苟的背头,盖在礼帽之下。
他绿宝石般的眼睛,因此刻微微俯身,黯淡出极具压迫感的光泽,像极了衣襟处别着的家徽,狐狸正优雅地摇着狡猾的尾巴。
“还有40分钟,我们就要宣誓了。”
特鲁舍斯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抬起伊迦列的下颌,以指腹抹过他的嘴唇,感受着那花瓣似的柔软。
“我想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满足主宰者的需求,是侍奉者的天职,阁楼处的贵宾休息室成了新目的地。
伊迦列在更衣室稍作清洁,重新换了衣服。
直至步行到电梯门口的路程,他都需要按照《妲莱宣言》的要求保持美感,因此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终于,圆筒状的电梯轿厢缓缓上升。
通过透明外壁,伊迦列看到礼堂后台运转站內,屹立着的巨大石像。
这尊失去头颅和一只手臂的前文明遗物,被四周的银色运输笼围困。
祂以自己的身躯诉诸着,被毁灭时留下的,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无助裂痕。
时间隔得太过久远,没人能再懂得祂的孤独与忐忑。
从失落的神脚背朝圣而上,厢体内顶部暖黄的灯光,与外面的冷色调构筑起反差。
似乎正热烈地渲染着新文明登上高峰,越发快速地抛下居高临下的蔑视。
顶楼地板盖过外部最后一丝景色之后,伊迦列收回视线。
“叮——”
电梯门被打开,迎面是一间宽敞的拱顶休息室,月光从玻璃顶穹倾泻着温柔。
伊迦列搭上特鲁舍斯伸出的手,踩上光滑的地板。
鲜切的白色玫瑰,数不清有多少朵,将休息室布置得像是一个庭院。
被畸变狂潮反复犁过的土地,不靠科技净化加持,连正常的粮食作物都产量极低,更别说这种珍贵的花卉。
即便特鲁舍斯是崛起的政坛新秀,但一度呈现颓势的瓦伦罗德家族,很难仅通过五年的时间,就展现得出这样雄厚的财力。
如此奢靡,是今夜的仪式被诺森,高度重视的最直观表现。
伊迦列守规矩地垂首,任由特鲁舍斯打开了罩袍的纽扣,脱下这层礼服。
被藏起来的黑色长发,如水般流淌至腰际。
修身的珠光白鱼尾裙,将漂亮少年修长的颈和腰部曲线,恰到好处地呈现出来。
“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院长介绍的正式会面。”
“而是今天。”
特鲁舍斯站在伊迦列身后,左手手掌轻轻地,从漂亮少年的锁骨向上划过,以虎口抬起他的下颌。
一面落地镜旁,候着狐狸家的另一个儿子——黑迩维希。
没有继承权的少年,和伊迦列同岁,一张比哥哥雕琢得更花哨的脸,帅得极具记忆点,他正托着一个黑色的方盒致礼。
“那些礼物和情书,希望夫人能满意。”
侍奉者根据家世和受喜爱程度,有着常驻和临时之分。
特鲁舍斯是常驻侍奉者所生,眼下在其父亲逝世后,对整个家族享有支配权。
主宰者的替身出现,是在提醒伊迦列,按常理来说,他只能短暂地,成为常驻的花房使用者。
特鲁舍斯摘来一枝白玫瑰,将伊迦列的长发盘成已婚的发型,缀在脑后。
穿过花瓣,狐狸老练地观察着猎物的表情。
漂亮少年并不展现出受伤,却也不是任人摆布。
仿佛戴着一张清冷的、拆不掉的面纱,吝啬不利于自己的赤忱,分外难驯。
“说实话,我很喜欢你的表演。”
伊迦列被男人搂着肩,来到透明的落地窗边,俯瞰着霓虹辉煌的首都。
“再过十五分钟,你在学院背过名号的家族,都会坐在台下。”
顺着特鲁舍斯的手指,伊迦列的视线掠过车水马龙的野心。
但是凯迩塞德的澎湃,之于黛莉亚则是不能出差错的忐忑。
“我们的联结,不只是出自于我的意志,更是先父的意志。”
继父神之后的救主、先父索耶哈德,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位转变者。
因身负权柄成为凯迩塞德,建立了诺森最高组织,荆棘巢。
他的后嗣们,成为他意志的代理人,执掌着帝国的一切。
望向不远处高耸的白色圆盘建筑,伊迦列了然。
圣芬妮斯需要谨守,自己作为温床的使命,而治安署则需要向主展示,自己驯服的能力。
两者共同被刻在荆棘巢台阶之下的《妲莱宣言》约束。
“先父受父神的指引,选中了我。”
特鲁舍斯令伊迦列面对自己,眼底是无法忽视的灼热。
两人靠得很近,伊迦列不动声色地偏开了头。
预料的吻迟迟未落下。
很快,锁骨下方传来一个冰凉的触感。
特鲁舍斯从黑迩维希手中的匣子,取出繁丽的蓝宝石项链,为漂亮少年戴上。
深海的颜色,与男人领口宝石艳丽的红,如同日月交相辉映。
“而你会像这些勋章一样,待我成为治安署署长时,陪我一同接受加封。”
“我们会是最适配的利剑与花朵。”
“伊迦列,与我荣辱与共。”
无疑,父神与先父都会见证这一刻。
是被定位为成为典范,拉来选票的噱头的,被需要的一刻;
也会是因家世不够显赫,在狐狸晋升的道路上,成为无法提供助力的绊脚石,被抛弃的一刻。
伊迦列视线,扫过特鲁舍斯身后的黑迩维希。
不值得花心思的物件,最终的去处,就是被踢给不被重视的人,作为奖赏。
战利品不止有一个。
符合规训的白玫瑰,遍览整个诺森,更是数不尽。
这不是生门,却逃无可逃。
窒息感压下,令伊迦列不禁往身后退了两步。
“砰!”
顶穹被炸开,发出突兀的轰鸣,垂直地制造出一个安全下降的空间,将伊迦列罩在其中。
透过挡在头顶,闪着蛇鳞镭射光泽的透明屏障,他仰头看去。
“我不是来救你的,月之百合。”
一位全副武装的黛莉亚,从鳐鱼状飞行器,单手拉着一条升降绳落下。
悼古运动推进到今天,几乎复刻了女性还存在时的一切差异。
这种力量感在花朵的身上展现,太过稀有。
“和你的温室告别吧。”
螺旋桨的声音与夜风一起呼啸,将伊迦列的裙摆,刮得猎猎作响。
史书会怎么记载呢?
带领为期149天的,首次茜色革命的领袖,视线掠过身旁被治安署执行官,用子弹扫射,即将碎裂的屏障。
他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意愿。
伊迦列摘下可能安装了追踪器的项链,扔在地上,果断地拉上那只手。
点缀他人的,可以随意被替代品的人生么?
“无可追忆。”
补充:
1伊迦列是世界观內的土著,理论上讲,是不可能开局有多反骨的。
但是基于习俗预见结局,以及已经把大环境内规训的路,走通头了,发现成为好家族的侍奉者也行不通。
那么,逃跑就是出于求生欲的合理自救。
2伊迦列成为转变者是在第十章,不放在一开头是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非他做不可,是他彻底反叛的开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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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驯者的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