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奉书带着药盒原封不动的回来了。
面对苏无倦的眼神凝视,奉书老老实实地解释道:“荀公子说,他有药不需要。”
“你特意提醒我,说荀公子怕麻烦别人,可能会找借口拒绝别人送的药,所以我去找了奚柔姑娘。”
“但奚柔姑娘说她已经帮荀公子熬了药,还亲眼看着他把药喝下去了,让我把药带回来,并替她谢谢你的好意。”
荀择术的妹妹前几日生病了,他那有多余的伤寒药也不稀奇,苏无倦想明白后又问:“那百乐膏呢,他那边也有?”
“有的。”奉书点头,“奚柔小姐刚来的时候磕到了膝盖,夫人送了一罐百乐膏给她。”
行吧,那他还真没理由接受仇人的献殷勤。
毕竟这会儿在荀择术的眼里,苏无倦此人定是个十足的小人,不仅让贴身小厮奉书以“讨教学问”为由骗他去屋里,还放迷烟将他迷晕,最后还给他喂□□欺辱了他,实在是狼打狈掉牙,卑鄙无耻至极。
在原主的记忆中,苏无倦实在是找不到他给荀择术下春药的过程。
可荀择术的状态分明是被下药了,否则他不可能上一秒还怒目而视,等松绑并被告白后就吐气如灼、媚眼勾丝,瞬间答应了“绑匪”一亲芳泽的请求,并朦朦胧胧地随苏无倦沉沉浮浮飘入云端。
荀择术如何中招的暂且不得而知,不过原主的酒肯定有问题,不然原主不会喝完酒后便情火入脑,一命呜呼。
“看见奉书没?”苏无倦拉住一个路过的丫鬟问。
丫鬟低着头答:“回少爷,没看见。”
这会儿奉书不知跑哪去忙了,苏无倦找不到人,问不了原主喝的酒是哪找来的,只好暂时作罢。
左右人已经出院子了,苏无倦干脆让丫鬟带他去荀择术的住处。
做梦的时候,苏无倦把奇怪当情趣。
等清醒的时候,他却明白昨夜荀择术的欲拒还迎,是多无力的垂死挣扎。
苏无倦也不想在人生病愤怒的时候去讨嫌,但迟来的道歉没诚意,不及时的解释添波折,择日不如今日,他还是决定现在就去找人道歉。
半路遇见一棵桃树花开得正好,苏无倦鬼使神差地折了一枝花多且红艳的。待走到荀择术住处后,苏无倦留着桃枝,将带路的丫鬟打发走了。
荀择术住的地方是西边的一个小院子,苏无倦进院门后没看到正主,反倒看到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
“小妹妹,你认识荀择术吗?”小姑娘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苏无倦特意柔声细语问话的同时,觉得自己太做作了,像个又老又丑的坏叔叔。
要不是怕吓到古代小姑娘,他定会喊声“小美女”,这样语气就自然多了。
看小女孩接受度良好的样子,苏无倦又问,“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小女孩抿嘴,用手比划了一下“你找我哥哥干嘛”,意识到来人可能看不懂她的手语后,荀奚柔落寞地低头不语。
苏无倦猝不及防见状微愣,贺鹊儿对原主说的话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有个十一岁的妹妹,看着显小又不会说话,你见到人的时候注意点。”
荀奚柔因为体弱看着显小,平时人也不爱出来走动,加上她来苏家的时间不久,所以之前并未正面见过原主。
苏无倦迅速回神,不懂手语的他把手中的桃枝递给小女孩,“你会写字吗?”
荀奚柔下巴轻点,接过桃枝在土上写道:“你是谁,为何找我哥哥?”
“我是你苏伯母的儿子,有事找你哥哥相谈,可以帮我带路吗?”苏无倦蹲下来问。
荀奚柔颔首同意,转身迈步走向院内。
苏无倦配合着荀奚柔的小步子,慢慢地跟在她后面。
“你哥哥在里面休息吗?”荀奚柔在房门前停下时脸色发白、气息不宁,苏无倦不敢多话,等她呼吸正常后才张口询问。
荀奚柔轻轻点头,她用食指点了点苏无倦后又指了指地,接着她又指了指自己和紧闭的房门。
“你让我在这等等,你先进去和你哥哥说一声?”确认意思无误后,苏无倦笑道,“知道了,你进去吧。”
荀奚柔推门时看到手中树枝,转身将它还给苏无倦。
苏无倦接过树枝,顺手掐了朵桃花送她,荀奚柔微笑婉拒后继续去找她哥。
荀奚柔口不能言,为了防止听不见她过小的敲门声而冷落她,荀择术特意叮嘱让她有事直接进门找他便可。
以前兄妹两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为防她半夜有事无法呼喊,荀择术都是和她隔着屏风住在同一个屋子里,方便随时听到她的动静可以及时帮忙。
来了苏府后,贺鹊儿见男女同住多有不便,便派了一个靠谱的丫鬟专门照顾荀奚柔,让荀择术放心独住,但直接推门而入的许可荀择术一直给她留着。
听到荀奚柔进门的声音,荀择术刹时忘了身心的病痛,勾起唇角看她走来。
读懂荀奚柔神情雀跃地比划“苏伯母的儿子来找你”的手语刹那,荀择术条件反射地展现一瞬怒容又被他马上压了下去。
发现哥哥态度有异,荀奚柔收敛笑容,苦恼地用手语询问:哥哥不喜欢他吗?
“只是有点见解上的争议,不是什么大事。”荀择术揉着妹妹的发顶,哑着嗓子微笑解释,“你先在屋里待着,哥哥和他谈完后,就回来教你读书。”
安抚好妹妹后,荀择术深吸一口气,出门去见苏无倦。
荀择术强撑着姿态,笔直地走到苏无倦身前三尺外,面无表情地开口:“不知苏公子此时到访,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有点事必须和你本人商量一下才行。”苏无倦抬眼望着面色微白的荀择术,伸手示意了一下两人有点远的距离,“有关我爹找我的后续,以及其他人对今早之事的态度,难道,你想我在这大声说出来吗?”
荀择术沉默片刻,道:“跟我来。”
苏无倦欣然应允。
按理来说,暂居人府的荀择术应该请屋主入内一谈,断没有提都不提就将人留在院中谈事的道理。
这不符合荀择术一贯的待客之道,但他很难看在父辈交情和关照的份上给面前“恶人”好脸色。
因此原本关系还行的亲朋交流距离,被他画了一条看不见的界限,成了明眼人一看就猜得出的不对付距离。
没有请坐喝茶,书房门一关上后,荀择术沉着脸道:“此处僻静,还请苏公子解惑。”
苏无倦偷偷观察荀择术的身体状况,冷不丁听到他平静的声音还怪不好意思的。
收拾好情绪,苏无倦将堂屋挨打的事简单和荀择术说了下,最后总结道:“事情就是这样,在外人眼中你我昨晚不过是兄弟夜话罢了,你大可放心。”
“昨夜之事你知我知,我绝对将它烂在肚子里,保证不对第三个人透露此事,另外,”抬手见还有个带桃花的分枝没处理,苏无倦顺手一掰将其别到耳边,低头将光秃笔直的树枝双手奉上,“情急出门手无他物,只能暂以桃枝替代负荆请惩。”
“我自知昨晚多有冒犯,不求你大度原谅,只望你能抽我一顿,以此稍泄心中郁气。”
追回心上人的第一步,诚恳道歉,千万别让他以为你是个肤浅的登徒子。
荀择术久久不接,苏无倦也知道用树枝抽人有点没诚意,于是他起身直立满脸认真地对眼中之人说:“当然,这玩意抽背可能不痛,不过这不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藤鞭吗?”
“我试了下,这玩意抽手心应该挺疼的。”说着,苏无倦用等人时清理笔直的枝干打了自己掌心一下。
许是握力过猛,桃枝应声而断,苏无倦尴尬地说:“这树枝太脆了,你这有没有鸡毛掸子?要是没有的话,你等我去找个过来?”
“不必了。”
荀择术呼出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无倦问,“昨日为何,那般行事?”
苏无倦愣了愣,明白荀择术说的话后,他深吸一口气道:“我要是说,我是天外之人,昨夜以为自己神游太虚梦中造境,误以为偶得奇遇故一时唐突,不料魂躯相容无法归天只能滞留人间,其实这具躯体原本的主人不是我,昨日给你松绑之前,此躯壳所为之事我概不知情,你会信吗?”
荀择术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认真玩笑对半杂糅令他分不清真假,他不动声色地反问:“你觉得,我应该信你吗?”
不愧是君子,这都不破口大骂他糊弄人,可也仅止于此了,魂魄附体的话能信就有鬼了。
苏无倦叹了口气,换了种说辞:“昨天我的确和苏绣儿设计诬赖你,不过只是打算制造一点假象,等你们俩的亲事吹了后,我自会澄清事实说一切只是退亲的权宜之计。”
“可我也没有害人的经验,所以打算喝一杯酒壮胆,哪晓得那酒水有问题,我一喝下去就飘飘欲仙了。”
人都没了,魂魄可不就飘起来了吗,苏无倦站在原主的角度说出了实情。
荀择术安静地听完苏无倦的解释,淡淡地问一句:“酒水有异你不知情,难道屋中炉香有异你也不知情吗?”
苏无倦满眼真挚地露出问号,听到身前人压抑地吐出两字:“出去。”
荀择术一直观察着苏无倦的眼睛,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坚定,听出了他言辞间被人算计的无辜,可那又如何?
他不是少时阅历短浅的幼童,在松州教书的几年,他也曾遇见过几个明明言行失当却固执地认为自己没错的书生。
从他们身上荀择术学到一个道理:即便说话之人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无辜,却也不代表他真的毫无错处。
这世上,多的是有错不自认的人。
面对苏无倦,荀择术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夜的荒唐和今早的耻辱。
行走时股间浊物冰冷粘腻的触感侵蚀他的心肺,荀择术忍不住冷声冷语道:“话不投机,苏公子还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