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有一女子,年方二八尚未出嫁,于闹市之中当众落水。”
庾墨问在场的诸位学生,“此时唯一善水的你正好就在附近,你救是不救?”
“人命关天,自是应当救人!”
虞存率先回答,其他学子也纷纷说要救人。
庾墨又问:“若此人是你寡嫂,你们救是不救?”
“既是性命又是家人,自然当救。”虞存毫不迟疑地说。
贾忧不认同地说:“名节对于女子来说等同性命,众目睽睽之下,若被外人瞧见寡嫂与小叔子浑身湿透抱在一起,又该让她日后如何面对街坊邻里?”
“贾兄此言差矣,事出紧急众人该是理解才是,怎么还能落井下石非议落难者呢!”虞存激动地反驳道,“若是人人都如此蛮不讲理,救人反倒成了过错,那以后谁还敢站出来救人?!”
“莫非贾兄母亲遇见这般情况,你也情愿她一身清白去死,也不愿她冒着被毁谤的风险健康存活于世吗?!”
“年迈老妇和妙龄少妇岂可拿来比较?”贾忧面色镇定地说,“虞存兄不必如此激动,我未说不能救人,只是此事不该贸然行动,我们应该想个稳妥点的方法才好。”
“如何稳妥?”虞存不认可道,“别人救人和你救人有何区别?”
“难道别人救人,就不存在你说的那些担忧了吗!”
李达幸灾乐祸道:“贾忧兄大概是爱惜自己羽毛,不想背负个和寡嫂纠缠不清的罪名吧。”
“简简单单地救人怎么就纠缠不清了??”虞存纳闷道。
被戳中心事的贾忧涨红着脸说:“我不过是考虑的比较周全罢了,李兄又何必以己之心度人!”
好家伙,这是说你自己这么想可别冤枉我!
听说院长要在秀才院举办辩论会,苏无倦闻讯翘课跑来偷听。
“贾兄说的这种情况也有可能发生。”严谦打圆场道,“各抒己见而已,李兄不必多想。”
争论时动怒是合情合理的事,庾墨只在他们话题越扯越远时抬手制止,后又点名提问:“闻谷,起来说说你的意见。”
恭敬行完礼后,贺求说:“学生以为,若是情况允许,可以扔下浮木帮寡嫂自救,随后再寻懂水的婆子下水捞人。”
“假若情况不许,学生自会立即下水救人,绝不放任一条鲜活的生命因我之故而亡!”
“贺兄思想觉悟就是高,不像某人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李达阴阳怪气地看了眼贾忧,并补充道:“学生也认为应当救人,如若寡嫂真因我救人之故而蒙受责难,学生愿娶她为妻,以绝流言蜚语!”
“若你早已娶妻,你要娶她为平妻吗?”庾墨反问。
李达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就娶妾!”
苏无倦听后心中嗤之以鼻,若非顾虑场合不对,他真想当面出来挑刺。
一个不会游泳,一个没有兄长,两个都不可能真实代入院长举例情景的人,倒是没有顾虑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似的。
真到了那种场面,会水的贺求也当不了那舍己救人的英雄。
娶妻就能杜绝谣言,这怕不是坐实谣言吧!
李达那个恨娶的蚂蚱,救人如何不说,怕是巴不得娶了年轻貌美的寡嫂,还一妻一妾呢,那厮还真是敢想!
庾墨心中叹气,表面却不动声色地转头问:“贯之,你的见解呢?”
“回院长。”荀择术拱手回答,“学生救人之后,会询问寡嫂的意思,若是寡嫂不曾挂心且无惧诽谤,那学生便当一切无事发生一切如旧。”
“若是日后有谣言四起,学生也会亲自登门,和道听途说之人解释真相,维护寡嫂在外名誉。”
“即便有人言语冒犯,但世上总是愿意明辨是非之人居多。”
“清者自清,学生相信时间久了,那些不实之言自会不攻自破,愿意以礼相待的人总会比恶意诋毁的人多。”
庾墨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问:“假如你寡嫂心中在意呢?”
荀择术淡定地说:“那我便为寡嫂另寻一处无人认识之地居住,天高地广山水宜人,她可以从此开始新的生活。”
“此法甚秒!”
虞存抚掌赞叹,“自古以来改嫁他人的寡妇也是不少,相信总有人心胸宽广不被愚贞蒙了眼睛。”
“再不济效仿古人出家为尼,也不失为一种两全之法。”
庾墨目露赞许,继而又问:“倘若你的兄长小肚鸡肠,会因你的救人之举而记恨针对于你,你们救是不救?”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李达说,“为了兄弟和睦,自是等人来救。”
贾忧说:“情义两难全,若是能如贺兄所说,丢木救人自是最好。”
虞存和严谦倾向于救人,但他们忧心兄弟不睦,故而迟迟没有发表意见。
荀择术迎向庾墨的目光,神色平静地说:“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嫂溺不援,是豺狼也。”
“兄长若是观念有错,做弟弟的自当温言劝谏。”
“他人狭隘的想法,不该成为自己救人迟疑的阻碍。”
“确实如此!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虞存拳掌相撞,面露钦佩地说,“还是贯之聪慧,我自认熟读经书,谁知竟连这句话都未曾想起!”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荀夫子,连辩论总结都如此言简意赅、一语中的!
虽然荀择术也没有兄长无法切实代入,但这并不妨碍苏无倦认可他说话的真诚。
毕竟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说什么都让人觉得虚假,有的人说什么都让人感到信服。
“谁在那里?”庾墨往传来掌声的窗外看去。
苏无倦走到窗子中间,一本正经地说:“学生寻人路过,一不小心被诸位精彩的辩论迷住心神,忍不住停步细听,还请院长莫要见怪。”
庾墨还没说话,李达先指责道:“你不在童生院上课,跑我们秀才院找什么人?!”
“既然有才兄如此逼问,那我也只好实话实说了。”苏无倦挑眉道,“其实我是如厕后迷了路,这才一不小心走到这来的。”
“院长面前不便提此俗事,没想到有才兄的求知欲如此之强,竟连我如厕也要知道。”
鬼才对你如厕感兴趣!!
李达正想开口骂人,被庾墨一个眼神给看的闭嘴。
庾墨将苏无倦喊进来,问:“既然听了,便说说你的想法吧?”
苏无倦规规矩矩地拱手回答:“学生以为,礼者,分寸也,守礼是为了约束我们别做不该做的事。”
“昔年柳下惠坐怀不乱救人性命是为君子,今小叔子救嫂亦是如此,若心思坦荡又何惧他人闲言碎语?”
“说不定日后还能如柳公般得个君子美名。”苏无倦话锋一转,“再者,与其执着于救人者该不该救,不如反思为何救人者不敢救人,以及如何才能营造出,一个让百姓通情达理、书生不迂腐愚昧的社会环境。”
庾墨被眼前学子的格局给惊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院长,学生苏无倦,寒松先生是我外公。”
“原来是贺兄的外甥啊。”庾墨恍然大悟,和善点头说,“既然来了,坐下一起听听吧。”
“是,谢院长。”
苏无倦说完,走到荀择术身边,挨着他坐下。
院长又开始问新的问题,课堂之上不好多言,荀择术将书搁在两人中间,随即只当身旁无人。
苏无倦倒是想和荀择术说说悄悄话,但是想想他的稳重人设,也只好装三好学生,端坐着认真听讲,直到下课才图穷匕见。
“荀夫子,两日未见,学生特来给你送礼。”
苏无倦拿出下册诗集,拍着书封说,“上回诗集的后续,有劳夫子费神抄写了。”
荀择术将书收好,说:“到时一起给你。”
“时间不多,你回去上课吧。”
“听夫子的,学生这就回去听课。”
临走前,苏无倦指着他带来的书,勾唇轻笑道:“感谢夫子帮忙,里面的书签是送夫子的谢礼,希望夫子喜欢。”
待人走后,荀择术翻开蓝皮书,看见一个三指宽的长条。
纸上画了高山浮云和鹏鸟,右上角配了一句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没等荀择术细细品味这豪迈的诗意,虞存走来指着他手上的书签说:“贯之兄,这小胖人怎么有点像你?”
荀择术闻言错愕,他手掌一翻,在书签背面看到一个三头身的圆润小人。
胖娃娃的衣着发型以及神情,看着都与他十分神似。
荀择术脸一沉,将书签塞回书中,面无表情地说:“你看错了。”
苏无倦回到自己的教室,被终于找到人的林赋给拉住了。
这几日林赋翻来覆去的睡不好,心里就惦记着苏无倦说的好诗。
“苏兄,你诗会上说的好诗,到底是在哪看到的?”林赋急切地问,“我几时才能看到?”
“还记得我和你们说的扑克来历吗?”苏无倦不答反问。
“记得,你说是从一个老先生那学来的。”
林赋不爱玩牌,可见简游光他们玩时却也好奇地问过。
依问说完后,林赋福至心灵地迟疑道,“难道你说的好诗,也是老先生告诉你的?”
“没错!”
苏无倦拍着林赋的肩膀开始造势,“老先生云游四海,见过的奇人异事数不胜数,他曾拜访过一个叫种花的国家,买了种花家的一本诗集收藏,后来老先生见我有缘,就将这本诗集送给了我。”
林赋闻言大喜,万分遗憾地质问:“如此好事你怎么不早说!”
想起自己刚来时只顾敷衍同窗说灵光一现,却错过了大好的推销诗集的机会,苏无倦扼腕补救道:“其实上回和你们说我偶然来了灵光写诗也是有缘由的,正是因为看过绝妙好诗,所以我才能埋下诗意的种子,帮助我考场灵光乍现写好诗!”
“我知道你要问我之前怎么不说!”苏无倦抢先林赋接着说,“这也怪我以前不爱看书,老先生给的诗集也是随便翻翻没太放在心上。”
“可你们不是都夸我写得好吗,我高兴之余终于想起了被我丢在家中的神仙诗集,并费了一些功夫才把它给找了出来。”
苏无倦一脸体贴道:“考虑到怎么好的诗集,等我拿出来后你们定会抢着看,所以我准备将书刊印出来,到时你们好人手一本捧在手里慢慢品读。”
说了这么半天,林赋还是没看到好诗。
“等书出版得等多久?!”
林赋套近乎地说,“凭你我同窗多日的情谊,苏兄能否先将诗集借我看看?”
苏无倦遗憾地说:“不是我不想给你看,只是这书,我已经借给了一个关系很好的人拿去欣赏,只能委屈林兄再等等了。”
“苏兄将书借给了谁?我可认识?能不能让我一起看看?”
林赋心痒难耐地说,“哪怕只先看看一首也好啊!”
“人我不好说,到时你跑去跟人抢书就不好了。”苏无倦故意一脸为难地说。
到底是什么品级的好诗,居然要用到抢这个词?!
此话一出,林赋心里更急了。
眼见铺垫的差不多,苏无倦又说:“人虽然不能说,但是诗还是能先给你看看的。”
对了,苏兄看过诗集,自己肯定有手抄本!
林赋满脸期待地看过去,谁料苏无倦却和他说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回复。
“只是这事吧,还得等游光过来才行。”
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孟子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上李邕》李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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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一语中的使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