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蕊儿从来没有见过母亲。
而且因为乔叙古怪的性情,蓬莱山的大家都对这一话题讳莫如深。时日渐久,乔蕊儿也习惯了没有母亲的生活。
今天,却让她误打误撞听到了母亲的下落。
“杀死鬼王”、“凤凰”、“不死不灭”……那些陌生的字词让乔蕊儿恐慌得近乎窒息,混沌的大脑里只剩最后一个念头——
母亲或许真的死了,为了杀死鬼王。
而且,爹爹正在逼迫南离尊者重蹈母亲的覆辙。
乔蕊儿慌不择路地逃窜,一路撞到同门,也破天荒地没有道歉。
大家的呼唤不绝于耳,都在讶异乔蕊儿竟然会这么失态。
可她穷尽身法,还是能感受到背后渐近的暖风。
“蕊儿!”
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她,乔蕊儿脚下踉跄,终于停了下来。
她不断地喘息,不知觉间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燕辞北好不容易拉住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乔叙也紧随其后,他的体能比燕辞北还差,匆忙赶来,也有些气喘吁吁。
但看到乔蕊儿安然无恙,乔叙脸上的担心和后怕顿时散去,变成了怒气冲冲的呵斥:“大不敬的东西,谁许你偷听长辈说话?滚去静室——”
“医圣阁下,”燕辞北低声打断,护住乔蕊儿,“是我追到她的,让我来说吧。”
乔叙被他噎住,脸色微红。
在蓬莱山,还没有人敢打断他,乔叙下意识想要生气。但他很快注意到乔蕊儿瑟缩的姿态,他一手带大的女儿,竟然毫不犹豫躲到了外人的背后。
乔叙的喉结滚了滚,额角青筋急跳。
“乖,听话啦。”燕辞北无奈地拍了拍乔叙的脑袋。
乔叙:“……”
他气冲冲握住燕辞北的手腕,用眼刀把他千刀万剐之后,才愤愤甩开燕辞北。
但最终还是背过身去,默默走了。
其余旁观的门生当然也被乔叙骂退,只剩乔蕊儿抖着肩膀,一边抽泣,一边扑进燕辞北的怀里:“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我、我听说姐姐来了,太开心,想去找姐姐……”
燕辞北安抚地搂着她:“没事没事,好些日子没看到蕊儿,我也正想你呢。”
乔蕊儿蜷缩着哭了好一会儿,燕辞北领着她,躲到一处廊下。
终于,蕊儿抬起核桃似的眼睛,稍微退出了燕辞北的怀抱。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愧,又为自己顶撞父亲而不安。
这些情绪都被燕辞北看在眼里,他琢磨着,决定换个话题:“你和楚怜见过没有?他应该在客舍。我瞧着你俩好像都长高了,待会儿正好比比。”
乔蕊儿抽了抽鼻子:“我还没去客舍。因为上次回来,爹爹很不开心,我怕爹爹和姐姐起争执,所以先到这边来了。”
“是吗?蕊儿可真细心。”燕辞北笑着梳理她湿润的额发,“那乔叙有没有为难你们?”
乔蕊儿摇头:“爹爹只是看着凶,其实很心软的……”
话到一半,不知为何,她的眼圈又红了。
燕辞北帮她擦泪,乔蕊儿哽咽着,慢慢道,“我一直都以为爹爹是最善良的人。可是、可是,今天我才知道,爹爹身为医修,却把这么多年的心血都投入在杀人的学问。”
燕辞北默然垂眼,只能让乔蕊儿先倾诉她的苦闷。
“如果爹爹只是为了杀死鬼王在努力,这样也算医者仁心吗?他为了杀死鬼王,竟然用楚道友威胁姐姐……他、他……他当年会不会也这样威胁我娘呢?”
乔蕊儿越说越伤心,已是泣不成声,“师兄说,医者立命,不外乎仁爱二字。仁者对世,爱者为人。爹爹执着杀道就已不仁,现在连对娘的爱意也是谎话!”
短短一番对答,已经足够乔蕊儿发散许多。
眼见她越说越愤,燕辞北连忙制止:“那也不对。以令尊的性子,应该也使不出美人计。他要是为了杀鬼王而□□你娘,今天为什么不□□我呢?”
乔蕊儿嚎啕大哭:“姐姐见多识广,当然知道爹爹不是良配。”
燕辞北大喊冤枉:“没有啊,令尊长得还是很可口的!”
乔蕊儿抽泣着,半信半疑望过来:“真的吗?可是这些年流传最广的一直是姐姐和剑仙,噢,最近还多了楚道友。”
燕辞北:“……”
话题怎么又偏了!
乔蕊儿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换了个问题:“那姐姐会答应爹爹的条件吗?”
燕辞北怔了怔,又听乔蕊儿分析:“就算姐姐有凤凰种,可那是鬼王啊。初代五贤拼了命也只能封印,怎么能寄希望于姐姐一人去杀死鬼王呢?”
她说得对。
事实上,燕辞北完全不认为自己能杀死鬼王。
他不是男主,哪有这么多无敌光环。
好不容易从现代重活一次,他才不想这么简单地丢掉小命。
但可悲的是,乔叙也不是读者,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这个难题唯有楚怜可解,所以在他眼里除了“南离尊者”就不剩下别的选项。
也许自己可以把楚怜推荐出去。
这本来就是楚怜的使命,他注定要担负这些。身为男主,怎么可以推诿自己的责任,他毕竟享受了这么多男主的福利不是吗?
然而燕辞北刚刚张开口,脑海里浮现了刹那楚怜的脸。
……他捡来的第二条命非常珍贵。
那么楚怜从飞来横祸的楚家捡回的命,就不珍贵吗?
这是楚怜的使命,男主不可以推诿自己的责任。
那么作为师尊的使命,就不是保护徒弟了吗?
身为师尊也好、五贤也罢,“燕辞北”都享够了楚怜的伺候,也受尽了天下人的尊敬和供奉——难道他可以推诿自己的责任吗?
燕辞北的嘴唇动了半天,最终一个字都吐不出。
挣扎许久,燕辞北只说:“我不知道。”
乔蕊儿观察他的表情,蓦地,眼睛又有些泛红:“都是爹爹的错,害得姐姐这么为难。”
“不,不是那样。”
燕辞北轻轻摇头,抚上乔蕊儿的发顶,“他杀一人为安天下,对世自然是‘仁’。至于‘爱’,倘若只是逢场作戏,他又何必把你养大,何必保留你娘喜欢的装潢呢?”
不管原著还是现在接触下来的观感,燕辞北都得承认,乔叙不一定是讨人喜欢的好爹,但一定是值得尊重的医圣。
乔蕊儿怔怔听着:“……所以,您不怪爹爹?”
“当然不怪,但是我希望这件事你能保密。除了我们三个人,不要再让别人知道令尊的计划。”
乔蕊儿连连点头:“事关重大,我不会乱说的。”
燕辞北顿了顿:“尤其不要让楚怜知道。”
话音刚落,就听一道话音从背后飘来:“师尊,是什么事‘尤其’不能让我知道?”
“尤其”二字咬得极重,燕辞北扭过脸,就撞上楚怜似笑非笑的眼。
他真的长高了,已经可以平视燕辞北的眼睛。燕辞北心悸的一霎时,就让楚怜的眼神趁虚而入,好像洞穿了他的全部。
燕辞北猛地避开眼神,还是乔蕊儿说:“楚道友,你怎么来了?我们……我们没说什么,只是在讨论并蒂的事。”
楚怜这才收回了压迫性的视线。
他慢条斯理地打量乔蕊儿:“不是医圣有请吗,怎么转眼和闺女聊上了?”
燕辞北道:“大家都在蓬莱山,和谁聊都正常吧。”
楚怜哼一声:“师尊有的是闲情逸致,当然不管别人等着的艰辛。所以是聊了什么,这么恋恋不舍,不如移步客舍,泡一杯灵茶再聊不迟啊?”
燕辞北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说话夹枪带棒。
偏偏自己还在为刚才想要推出楚怜而惭愧,面对楚怜的挑衅,燕辞北支吾片刻,答不上来,索性扭脸不理。
“姐姐和爹爹还有事商量呢。”乔蕊儿站了出来。
她也很怕楚怜,但她能看出燕辞北这会儿比她还怕。
鼓足勇气,乔蕊儿主动站到了师徒中间,对楚怜仰起头道:“楚道友如果无聊,不如和我聊聊吧,万重山很少接纳外客,我一直好奇那里是什么模样。”
“……”
三人之间有了一小会儿微妙的僵持。
楚怜的眉头越拧越深,但最终呵地一笑:“那师尊和医圣聊完,可要早些回来。”
燕辞北回以讪讪的假笑。
等楚怜和乔蕊儿先后离去,燕辞北咳嗽两声,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里被乔叙握过,旁人注意不到,可他能感觉到一丝冰凉附在皮肤,像是什么窃听的咒文。
直到他为乔叙辩白,那行咒文还烫了一下。
一只灵蝶振翅飞来,绕着他转上几圈,却迟迟没有落下。
燕辞北问:“哎呀,仁爱的医圣大人,这是感动到不敢面对我了吗?”
灵蝶:“……”
乔叙的声音终于从灵蝶里传出,语气依然恶劣,“算你说了几句人话,乔某可以宽限几天,让你好好考虑。”
“那我徒弟的丹药——”
“不要得寸进尺,等你答应乔某的条件再说。”
乔叙不耐烦地说完,灵蝶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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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