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帮燕辞北支走了楚怜,但乔蕊儿根本想不出什么话题。
都不用有心去瞥,楚怜身上危险的气息毫不掩饰,让乔蕊儿联想起一个意外贴切的形容词——“妒火中烧”。
“那个……”
乔蕊儿尝试开口,“所以万重山的虫母娘娘,近来身体还好吗?尊者姐姐和楚道友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楚怜斜她一眼,不甚耐烦:“确定要聊你完全不了解的东西?”
乔蕊儿面上一红,绞着手指支吾一会儿。
他们已经走到客舍,楚怜投来淡漠的眼神,似乎在暗示她离开。
乔蕊儿咬了咬牙,却低头跟进去:“对不起,其实我想问的不是万重山的危险……我是想问……并蒂,有没有给道友带去什么麻烦?”
楚怜一直搭在剑柄轻敲的手指忽然停了。
他慢慢拢上剑柄,笑而不答:“这和道友有关系吗?”
“因为、因为并蒂是出了名的麻烦,道友和尊者姐姐又境界悬殊,我很担心你们身体受损……”
楚怜凉凉地打断:“是担心我占师尊的便宜吧?”
乔蕊儿羞到极致,手忙脚乱地想要解释。
但面对楚怜冰冷的审视,她结巴了很久,却挤不出一个字,只能默默低下头。
楚怜掀唇假笑,端起桌上的灵茶润喉。
他厌烦了和乔蕊儿客套,按照世家礼仪,端茶也是一种送客,但愿乔蕊儿能看懂他的暗示。
然而一口茶水还未下去,乔蕊儿鼓足勇气:
“不过我也觉得世人对并蒂太忌讳了。他们说并蒂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一对有情人互相拖累,直至反目,只要并蒂入体,再深厚的感情也一定会消磨殆尽——楚道友怎么看呢?”
楚怜冷笑:“我一个受益者能有什么看法?”
乔蕊儿便煞有介事地阐述观点:“我不认同。我想感情是不可能消磨殆尽的,就算爱意淡去了,不还有恨意吗?”
楚怜:“?”
好像不小心聊到了乔蕊儿的舒适区,她猛地站起来,双眼明亮,一本正经地踱步而论:“爱情也是情,亲情也是情,友情也是情,师徒情也是情——那恨之入骨的感情,怎么不是情呢?再怎么深恶痛绝也因为并蒂而永远保留了一道羁绊……”
“没人愿意和讨厌的家伙捆绑在一起吧。”
“但不捆绑在一起,又怎么有机会把讨厌再改变成依恋呢!”
“……”
她看向楚怜,小脸通红,却非常严肃,“平日道貌岸然、高岭之花,对你百般抗拒的人,却在夜半情不自禁、耳鬓厮磨、两相私语……”
她激动得跺了跺脚,满怀期待地问,“楚道友不觉得那样也很有趣吗?”
楚怜:“………”
他叹为观止。
完全看不出乔蕊儿安静内向的外表下,居然是这种性格。
但楚怜顺着她的话语遐想一番,不得不点头承认,乔蕊儿勾勒的那幅画面是很新鲜。
你情我愿的交往当然体贴,可燕辞北出于“不得不”而含住他的那晚……
楚怜板着脸,抬手挡住发烫的耳朵。
乔蕊儿看他的眼神顿时如逢知己:“楚道友也能理解对吧!”
“……没有你那么畸形。”
乔蕊儿却反手掏出一本不薄的书册,两颊飞红:“其实我一直很向往合欢宗,特别是尊者姐姐,她那么耀眼,独立于众多规则之外。所以、所以这些年我都在收集她的故事,然后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
说着说着,她的脸越发红了,低头把书册推向楚怜,小声说,“画了一些小故事……当然都是我自己臆想的!只是在很小很小的范围里和同道分享。”
楚怜错愕失神的数息里,手已经接过了书册。
甚至脑子尚处停转,他发现自己翻开了它,各种大逆不道、活色生香的画面顿时闯进眼中——
楚怜啪地合上,面色惨白。
“那是什么?”
乔蕊儿眨巴眼睛:“你刚才翻的那页,应该是‘剑仙酒醉误入尊者闺房,两相情深终于一诉衷肠’。”
楚怜的脸便黑了,不留情面地丢回书册。
乔蕊儿连忙翻开另一页:“你不喜欢剑仙吗?魔尊呢?妖王呢?其实、其实凤道友早年为了保全尊者名声,仅仅金丹修为就奔赴前线的成名战也很感动我,所以我还画了她们……”
楚怜脸色铁青:“我一个都不喜欢。”
乔蕊儿失落地收了回来:“那好吧。”
但她一时没能拿稳,画册摔到地上,一阵风过,随机翻到某页。
楚怜的余光便落在后半本的一幕:
红衣的尊者言笑晏晏,身前是四面八方耸动的人潮,身后是秉剑傲立、气势汹汹,却被尊者用一根小指勾着手,便隐忍而默的黑衣少年。
他们的手指只在篇幅的一角勾连。
松松垮垮,却像一种宿命的牵连。
乔蕊儿惊呼着收起画册:“对不起!我没想让你看到这个的,因为、因为师徒题材也有读者喜欢,还有与剑台的读者分享了你们在那儿的故事……我没忍住就……”
在当事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想象,乔蕊儿脸都红透了。
然而楚怜的脸色远比她更红。
更糟糕的是,空气中弥漫起一丝异样的潮热。
乔蕊儿警觉地睁大眼睛,观察眼前沉默的少年:“不好,楚道友,你的并蒂发作了!”
-
燕辞北刚回客舍,就遇上乔蕊儿迎面撞来。
好在燕辞北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正想打趣,乔蕊儿眼泪汪汪地抬头:“姐姐,并蒂、并蒂发了!楚道友的并蒂发作了,快叫爹爹……”
话音未落,燕辞北的笑脸垮了下去,一闪身从她身边佻然掠过。
乔蕊儿慌忙地掉头追赶:“尊者姐姐,现在不能进去啊!”
只见房间里的桌椅屏风倒了一地,形同废墟的混乱中,还能看到乔蕊儿离开时慌乱的脚印。
但比这些物件更让燕辞北心惊的,是点滴落在地面的血迹。
紧跟而至的乔蕊儿也吓一大跳:“怎么会有血!”
血迹蜿蜒到了最后一面屏风之后,透过光,还能隐约窥见一团黑影。
他蜷缩着,破碎的喘息逸在风中,身肩不断颤动。
燕辞北一脚踢开屏风,发现血是从楚怜的手掌流出。他自己用剑割开了掌心,据此保持一丝清醒,才没有在燕辞北露脸的瞬间就扑上去。
但现在楚怜的理智也已断弦。
他举目仰望逆光站立的人影,艰难地避开眼:“乔……蕊儿?出去。赶紧,出去。”
“他已经认不出人了,姐姐,我们快去找爹爹——”
乔蕊儿话没说完,就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托起,护送着她飘出房间。
房门无风而关,最后一眼只看见燕辞北的背影。
莫名显得决绝。
房中楚怜燥热难耐,早就扯散了胸襟处的里衣。白皙的胸膛起伏不平,随着温度上升,也渐渐浮现红晕。
模糊的视野里却有一个人影一直在动。
楚怜看不清楚,但记忆里最后见过的人就是乔蕊儿,这让他越发烦躁,抬手搡去:“滚出去!”
燕辞北一时不防,趔趄半步:“谁教你这么粗鲁?”
楚怜咬着牙,试图用剑再割几道伤来维持清醒。
但燕辞北立刻抢走了剑,不许他再伤害自己。楚怜只得跪爬着支起身体,一边急喘,一边打开燕辞北的手:
“别碰我,出去……不准碰我!”
燕辞北一心只想帮忙解决,伸向楚怜裤腰的手被打痛,越发地难以置信。
从前楚怜再挣扎,都没像今天这么难缠过。
接着他才意识到,楚怜似乎没认出他,这咬牙切齿的模样,分明是把他当成了乔蕊儿。
燕辞北叹息一声:“你看清楚,是为师啊。”
楚怜却不理会,甚至为了躲避燕辞北,脚下一摔,又被地上的碎瓷划破了腿,本人还毫无知觉一般只顾反抗。
“你明明跟蕊儿相处着也发了并蒂,这会儿装什么贞洁烈男,别闹了,赶紧打了手/枪睡一觉这事就过了!”
楚怜扭过头,依旧顽抗。
他已经烧得糊涂,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不住喃喃:“师尊、师尊……”
似乎完全不剩下理智,以至他都没看到燕辞北眼底的阴翳。
燕辞北的手彻底僵在半空。
楚怜的呼唤和乔叙的话语同时涌入脑海,一边是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师尊”,一边是二选一的条件,和自己贪生怕死,险些就把楚怜出卖的心情。
这小子……明明只差一点就被他卖掉了。
为什么还这么冥顽不灵地选择他?
万重山时,他们曾经深怀怨怼控诉对方的隐瞒。
楚怜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会看不出他满腹的心虚和掩饰?
他明明都知道。
他偏偏还相信。
“我不是你师尊!!”
忍无可忍,燕辞北猛地弹了起来。
他看着地上煎熬的楚怜,自己也觉五内俱焚,肝胆如裂,“你应该喜欢凤衔玉、喜欢乔蕊儿、喜欢宁妙吟、喜欢萧云昼……你喜欢谁都好,你喜欢谁都可以得到,但是、但是你师尊从来就不是你师尊!”
他不是女人、不是尊者、不是燕辞北。
他不曾在原著出现,更不该逗留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只是不想死,所以活了下来。
一个合格的师尊,怎么会想把徒弟推入虎穴,让一个年仅十八的孩子独自面对薄情的正道、癫狂的生父和残酷的过往?
“你根本不认识燕辞北。”
燕辞北急促呼吸着,放缓了声音,疲惫地说,“你的师尊和你想象的全然不同,不要再被他蒙骗了。”
好像听懂他的宣泄,楚怜的呢喃终于停了。
少年缩在墙角,泛红的眼睛看向燕辞北,歪了歪头,困惑地打量。
燕辞北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眼泪,脸上湿润一片,急忙擦去,低着头躲避楚怜的视线。
但见楚怜轻抖着,竭力压抑自己的**。
那双眼睛时而清明、时而朦胧,不知在想什么。燕辞北起身走向他:“好了,不要躲了,我们快些完事——”
“我知道师尊啊。”
燕辞北脚步停住。
楚怜仰望着,就如坠崖被他揽入怀抱的那日。
“我一直都知道师尊是谁,也知道我要的是谁。是你一直不知道。”
他扯动嘴唇,血色覆在唇上,这个笑又妖冶又明媚,“但我知道你,我知道你笨,你需要时间,所以我只能让让你了。”
燕辞北仿佛被烫到一样收回了目光。
然而肩膀已经止不住地垮下去。
不是女人。
不是南离尊者。
不是燕辞北。
但他真的是楚怜的师尊。
楚怜还想再说什么,燕辞北却已决绝地起身。
他的瞳孔逐渐放大,映出燕辞北难掩伤心的眼。嘴也被燕辞北的掌心堵上,他用额头抵住自己,两人呼吸相接,却无一句言语。
只有滚烫处缓缓撞在一起。
燕辞北的叹息轻如微尘:“……你才笨啊,小娇气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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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养尊处优、不堪劳苦的楚小公子,
那么身娇肉贵、嚣张跋扈的宝贝徒弟。
一个合格的师尊,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又怎么舍得徒弟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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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蕊儿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乔叙赶来,正想领着乔叙赶紧救急,却见房门豁开,一股馥郁的香气冲荡而出,所有人都不禁掩面,为这股暧昧的浓香而尴尬。
燕辞北走出来,衣衫微乱,脸上还有斑驳泪痕。
看到乔叙,他先挤出了一个笑:“啊,正要找您呢。”
乔叙皱眉:“里面……已经没事了吗?”
“当然,他速度一向很快。”
乔叙:“……”
乔叙:“那你找乔某什么事?”
燕辞北擦手的动作顿了顿,忽然冲他眨一眨眼,笑着说:“那个条件,我愿意去做。”
乔叙明显怔住,旋即微微点头:“多谢。
乔蕊儿提着药箱的手则猛地一软,愕然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