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楚怜第二次被五贤拒之门外了。
白折竹和龚掌门只见燕辞北,他忍,因为当时还得体面地退出与剑台,不能落人口实;
现在乔叙只见燕辞北,他还是得忍,因为是他们有求于乔叙。
这些家伙,个个都藏着一肚子的妖言。
抵达客舍,楚怜就没忍住攥拳砸了一下门柱。
蓬莱山只收医修和丹修,满门都是内敛清静的性子。听说南离尊者带着徒弟造访,好奇前来的弟子也不多,只有极少数年纪还小的门生偷偷看上几眼。
然后被楚怜一脸的不忿吓得四散。
领路弟子更是退后半步,垂首快速道:“后阁便是暖池,换洗的衣物都已备好,道友可以自行沐浴。如果有别的疑虑,尽管传音给大师兄就好。”
说罢,他留下几张传音符,仓促跑掉了。
玉佩幸灾乐祸地笑:「别说你砸柱子,你砸天砸地也妨碍不了你师尊和别人说话。说起来,乔叙是出了名的老鳏夫,十几年来一直守身如玉,从没和哪个女修亲近过,今天居然主动约见燕辞北,啧啧啧……」
楚怜甚至能从装饰用的铜镜里看到自己黑沉沉的脸色。
的确瘆人,不怪蓬莱山的弟子都作鸟兽散。
玉佩那些话钻进耳朵也像火上浇油,楚怜冷冰冰道:“你有话直说,不要阴阳怪气。”
「直说就直说,我以前见过他的亡妻,真是个明媚张扬、不可多得的美人。」
玉佩顿了顿,颇有深意地嘿笑,「尤其是乔叙爱穿青碧,他那亡妻就着红衣。瞧着那叫一个登对。」
楚怜:“……”
红衣且张扬,这样的女修其实不在少数。
但燕辞北绝对是其中很有代表性的一个。
哪怕是个傻子也能听懂玉佩的意思。
不过楚怜还没傻到极致,不信她是好心肠:“医圣如果有那心思,早几百年就能追求师尊,也不会和别人生下乔蕊儿了。”
玉佩哼哼两声,为自己的挑拨未遂表示遗憾。
「那就担心一下你自己吧。」玉佩道,「朱环的事,你信你师尊不追究了?她身为五贤,要对上修界的安危负责,如果看到鬼修叫你少主还能无动于衷……要么是她早知道朱环为何那样叫你,要么,就是她正想法子,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你。」
楚怜:“师尊神通广大,区区未卜先知有何难的。”
玉佩:「……」
玉佩:「完全不怀疑她是准备除了你吗?」
要说朱环为什么叫他“少主”,除了玉佩,楚怜自己也一头雾水。
但燕辞北和萧云昼都气定神闲,既没有追查朱环,也没有和他为难。就像那天的事从未发生,轻飘飘翻了过去,让楚怜都跟着不以为意。
……一个鬼修管他叫“少主”,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不用你啰嗦。”
楚怜黑着脸,把玉佩摘下来塞进了里衣。
这样至少能从物理上让玉佩消停一会儿。
然而,玉佩的声音是没了,她留下的话还是绕梁不去。
倒不是担心燕辞北会杀了他,而是燕辞北和乔叙的亡妻肖似这点……
楚怜又是一拳落在门柱上。
可恶。
难怪合欢宗里会有门生觉得医圣和宗主是一对。
人云亦云、道听途说、三人成虎、不足为信!
但他身为弟子,不小心在别人的地盘迷路了所以去找师尊,这很合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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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叙本人和他的居所,都很出乎燕辞北的意料。
作为原著唯一一个楚怜认可的岳丈,燕辞北对他的印象其实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小老头。
没想到眼前的乔叙绿纱白衣,明眸皓齿,俨然一副少年模样。
也对,这人少年结丹,驻颜也早。
而在一片深青幽碧的蓬莱山中,乔叙的洞府竟然大红妆点,奢靡且张扬。
就像绿野边际升起的红日,相当耀眼,也相当的不同寻常。
看出他的疑惑,乔叙放下茶杯,平静介绍:“这是内人的喜好。”
燕辞北扫视的目光收了回来,咳嗽两声:“难怪,和医圣的气质是有些不同。不过尊夫人真是不一般,金红配色大俗大雅,喧繁中暗含层次,气派之余,也不乏雅致的小巧思。”
这回轮到乔叙吃惊了。
他端坐的肩膀似乎绷了一会儿,听罢燕辞北的客套,竟然久久没有出声。
久到燕辞北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乔叙道:“……乔某从前只觉庸俗。”
乔叙至今近五千岁,放在上修界也不年轻了。
除了白折竹和燕辞北这种活着就是闭关的怪胎,千岁往上的老人往往都会有个三四次道侣。
但乔叙只有一任道侣。
那位女子来历莫测,有人说是散修,有人说是妖修——总之没人认识。而且合籍只有几年,女子诞下蕊儿,便撒手人寰。
至今十余年,乔叙还保留着亡妻喜欢的装潢。
大概也算一种深情吧。
燕辞北尽量找补:“医圣肯尊重爱人的喜好,已经是世上难得。”
乔叙没有做声,只是摇头。
话题从道侣身上掠过,乔叙言归正传:“就如之前约定的那样,你需要的丹药乔某都可炼造,而你,也要满足乔某的一个要求。”
已经没有什么比乔叙的丹药更重要的了。
要知道,这位可是愿意一口气摆平楚怜身上的鬼息、灵根和并蒂三大问题,这么大度,燕辞北说什么都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医圣但说无妨。”
乔叙果然直抒胸臆:“鬼王宫的祸患,已经有三代人为之烦恼。每次封印动摇都是五贤加封,现在,那些封印的结界符箓层层相叠,早就加无可加。合欢宗宗主,你认为还应该继续加封吗?”
燕辞北怔了一下,看着他严肃的面色,也不禁深思起来。
乔叙说的没错,初代五贤无法根除鬼王,只能封印,后代便亦步亦趋,层层加码。但实际上,这些封印只是隔开了鬼王宫和三族领地,并不妨碍鬼王继续修行。
人、妖、魔的修行都有尽头,或飞升、或渡劫陨落、或寿数耗尽。
但鬼修没有。
鬼修不飞升、不陨落,更没有寿数。
鬼王不断修炼,随着他的修为越发深厚,总有一天,年轻的五贤将不可能再具备压制他的能力。
燕辞北看向乔叙:“看来医圣已经有想法了,本座愿闻其详。”
“不是乔某的想法,是乔某的父亲。”
乔叙顿了顿,“身为上代五贤之一,他很关心鬼王宫的问题。这个问题也传给了乔某,我们都认为,无止境的封印不是良策,那样耗下去,对三族也是噩梦。”
燕辞北点头。
正是因为需要无止境的封印,萧云昼至今不敢飞升。
就像这次老妖王陨落,白折竹私下抱怨好多次,都在担心新妖王实力不济,在仪式上添乱。
如此僵持,只怕等白折竹和乔叙到了飞升的时机,也会效仿萧云昼。
这样上修界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乔叙深吸一口气,正色说:“所以,我们应该杀了鬼王。”
一直在点头的燕辞北终于停住:“……您怎么说得比炼丹还要简单?”
乔叙:“因为这就是乔某的条件,怎么实现,是要你去费脑筋的事。”
燕辞北:“?”
等等?
他打鬼王?
虽说南离尊者确实凶名在外,但是再凶他也还是个人修吧?
三代五贤里谁没当过天下第一,怎么别人不打鬼王,轮到他就要打鬼王了啊???
退一万步说,打鬼王这么神圣的事,不该楚怜上才对吗!!!
乔叙也没错过他那千变万化的脸色:“当然,除了已经答应的令徒的事,其他为了杀鬼王而要做的准备乔某都会帮忙。”
燕辞北还是难以置信:“但是你们父子研究了两辈子的课题成果,就是让一个合欢宗女修去杀鬼王吗?”
乔叙:“……”
乔叙:“不要侮辱乔某的学术。”
“那你们倒也不要漠视别人的性命啊!”
此话振聋发聩,理直气壮如乔叙,也不禁掩面低咳两声。
他道:“鬼王并不难杀,只要找对法门。”
燕辞北字字恳切:“其实本座也很好杀,不信你现在捅我一刀试试。”
出人意料的是,乔叙竟然没有生气。
他垂首整理一会儿情绪,接着:“鬼王之患,在于不死不灭。要除掉他,有两条路。一则让他死、让他灭;二则和他一样,不死不灭。”
听上去似乎是废话,燕辞北刚想嗤之以鼻,却突然停住。
他终于意识到乔叙为什么找的是他,而非其他三贤。
“要让他死,就要让他自愿夺舍某人,拥有实体后,再将之斩杀。但能让鬼王夺舍的躯壳,据家父推测,恐怕只有和他血脉相连的后代……”
燕辞北握着茶杯的手松了瞬间,茶杯坠地破碎,打断了乔叙的话音。
燕辞北匆匆低头整理:“不好意思。”
乔叙虽然不悦,但也懒得计较:“一只杯子而已。刚才说到后代,这代鬼王狡猾非常,他很清楚血脉对他的桎梏,所以,在他入鬼之前就已斩尽三族,这条路很难行通了。”
燕辞北擦拭茶水的动作没有停顿,他甚至忘了可以掐清洁诀。
还是乔叙掐诀清理了残余,用不满的眼神看他:“宗主怎么心不在焉?”
“抱歉……”燕辞北吸了吸鼻子,“那么依您的意思,是要走第二条路。”
乔叙点头:“诚然,不死不灭对我们来说太过虚妄,哪怕是传说,也只听说过妖修里的神兽凤凰。但凤凰绝迹多年……燕宗主,你不是乔某找的第一个人。”
“在本座之前是?”
乔叙沉吟着,默然合眸。
他的双手轻微颤抖,好像在回忆不堪回首的某事,可最终还是缓缓开口:“内人……曾是凤凰留世的一片羽。”
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其他可能,乔叙不会对燕辞北说这么多。
当听说燕辞北和白折竹时,居然用出了失传已久的凤凰种,乔叙就知道,这或许是三族最后的希望。
这一代倘若再无法杀死鬼王,等待三族的,注定是彻底的覆灭。
但这回没等燕辞北回答,一声清脆的异响惊动二人。
燕辞北循声看去,发现一角绿影掠出屏风,伴随着低声的抽泣,逃出了乔叙的居所。
乔叙猛地起身:“蕊儿!”
燕辞北忙道:“本座去追。”
两个大能竟然都没察觉到乔蕊儿躲在这里,估计是什么法宝庇护了她。但无论什么法宝,乔蕊儿就这么误打误撞听说了母亲的事,一定无法接受。
就算是原著,也从未解释过乔蕊儿生母的来历。
燕辞北意识到,这个世界和原著的差异越来越大。
已不再是细枝末节,而是蔓延到各个关卡,都陌生得像是真实的世界,叫他越发身临其境,再难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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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