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龚清仪没给他好脸色一样,楚怜对龚清仪也很冷淡。
三人偕行的一路,都是凤衔玉和她攀谈缓和氛围,两个姑娘都是门中地位颇高的存在,此前有过交集,但龚清仪的语气里还是少不了第一大派的倨傲。
“这里就是客舍,这是通行令牌,能证明你们的身份。”龚清仪顿了顿,看向楚怜轻蔑地一笑,“千万带好,否则保不齐谁没认出你们,动起手来,再给长辈添麻烦。我在宗门这么多年,都是第一次听说剑仙亲自处罚几个外门弟子。”
听到这话,楚怜的眉宇挑了挑。
“剑仙亲自处罚几个外门弟子”?
能把这点小事吹到剑仙耳边的,除了燕辞北还能有谁?
不过与剑台慕强成风,这个故事完全可以被扭曲成他技不如人还走大运被燕辞北搭救——难怪龚清仪说话时磨着牙。
他好像同时沾了修真界两个最强的光。
但想通了不代表楚怜就会嘴软。
对方欺负到头上,楚怜的笑脸只会比她更讽刺:“是吗?看来道友很羡慕那几个同门,也想被剑仙惩罚一二。”
龚清仪瞪圆眼睛:“好大的口气,你以为剑仙真是为了你吗?”
楚怜哂笑:“不然是为了道友?”
龚清仪彻底怒了,豁地拔剑,银亮的剑光照出半张怒容:“与剑台敬重强者,也敬重磊落的小辈。可有些只会哭鼻子卖弄姿色的家伙,我们当然没义务欢迎。”
凤衔玉上前半步挡住了楚怜,袖里软剑照样弹出半寸。
“道友的嘱咐我们都记住了。虽然还有些不太理解的地方,等见到龚掌门的时候,衔玉会再请教的。”
双方之间一时剑拔弩张,就连客舍的值周弟子都感受到异样的氛围,纷纷站到了龚清仪的身后。
但动手是不可能动手的,且不论燕辞北还在做客,凤衔玉是元婴中期,和龚清仪差着一整个大境界。
真动手了,在长老驰援之前,凤衔玉要扫倒一片与剑台弟子不是难事。
龚清仪哼笑一声,收剑回鞘:“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凤道友也是同辈翘楚,但愿不要和小人为伍,误入歧途。”
她甚至都没有礼节性地带他们熟悉一圈,就准备丢下二人扬长而去。
但还来不及走出客舍,就见天陲一道惊雷。
耀眼凌厉的闪电撕裂苍穹,余光还烧着烈烈的火。一道落下,就听得主峰山顶巨响隆隆,不知道有多少土石崩溃。紧随着暴雨如注,让那片焦黑的废墟雪上加霜。
所有人都仰望着天边,久久不能回神。
楚怜的玉佩蓦然滚烫,一股空前的引力拖拽着他,令他对那片战场生出一种激烈的渴望。
“是剑仙!”弟子中有人惊呼,“剑仙出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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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折竹的剑是一柄通体雪白、狭窄且长,名为霜电的剑。
霜电剑出,万壑雷鸣。此剑作为与剑台数十代的传承,非剑仙不能驾驭,说是上修界至宝之一也不为过。
看着周遭死气沉沉的废墟,燕辞北不动声色啧了一声。
十丈开外,立在断柱上的一点白衣,就是白折竹。
他的脚下却是丛生野火。哔剥的燃烧声簇拥着高贵的剑仙,那双不久前还战意激昂的眼睛,现在只映出火光的艳烈。
斩不断的火舌犹如永生的藤蔓,无时无刻不向他侵略。
白折竹终于累了。
他收回霜电,面上惊色难压:“凤凰种?老妹你你你——你什么时候炼出这等神火了?!”
燕辞北微笑着收回了火。
剑修的战力的确恐怖,更不提带着霜电的白折竹。
但是再恐怖的战力,在半步飞升的绝对力量面前……抱歉,他是外挂。
观战的龚掌门立在隔离阵法之外。
白折竹轰轰烈烈,燕辞北慢火煎磨,强者之间点到即止,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他看出南离尊者的修为进益。
不愧是上修界最顶级的天才,到了渡劫的境界,竟然还能实现飞跃的进步。
白折竹撤去结界阵法,苦着脸对龚掌门道:“师叔,是我输了。”
龚掌门真诚地鼓掌,看向燕辞北的神色越发欣赏:“精彩,太精彩了。龚某能亲眼见到二位大能的切磋,真是死而无憾。尤其是南离尊者,当真是火灵根里首屈一指的天才……凤凰种,我已经几千年没听说炼出凤凰种的修者了。”
燕辞北有些惭愧,这些成就归根结底都是原主的遗产,是他鸠占鹊巢。
不过原主的心愿就是保住合欢宗,他也当然要为这个目的拼尽所有。
燕辞北竖起一根手指,说了几句“承让”的客气话,便铁面无私地提醒白折竹:“十万灵石。”
白折竹:“……”
白折竹摸摸芥子戒,又摸摸芥子袋,最后摸向了龚掌门的腰袋。
龚掌门躲开了他。
“十万灵石能算什么数目,小小玩笑,哪里值得这么执着。尊者放心,折竹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比起那个,你们挚友难得相聚,折竹,你不带尊者逛逛与剑台的风景么?”
白折竹一脸困惑:“我吗?我自己都还没记完路啊。”
龚掌门笑眯眯地推搡他,白折竹一时不稳,就被他推到燕辞北的身边。两人撞了一下,燕辞北毫不客气地反搡一把。
白折竹便唯唯诺诺立在中间,听龚掌门道:“正好你们一起熟悉了。”
白折竹挠了挠头:“是这样吗?”
他问燕辞北,“那……走吗?”
留在这里也没意思,白折竹的洞府就和他的为人一样单纯。一张竹席,一把霜电,连个石桌石床都没留下,更比不上燕辞北闭关的那座仙宫。
虽然不理解龚掌门的用意,但燕辞北也惦记着两个徒弟:“走呗。”
一红一白两道衣影,便这么你推我我挤你地并肩下山。
白折竹想尽地主之谊,可是闭关千年让他都陌生得很,一路上甚至要向内门的弟子问路,燕辞北就缀在身后,每当有弟子好奇地看来,他再回以笑容。
两人摸索着且行且问,也交流些修炼上的法门。
待到山路豁然开朗,远远地正瞧见一行人影跑近,是兴奋的龚清仪。
“剑仙大人——”龚清仪呼唤。
龚清仪是师叔的女儿,白折竹对她自然熟悉:“清仪?师叔还在山上,你是要找他吗?”
龚清仪却摇头,两眼亮闪闪地凑上前:“刚才天象大变,是您拔剑了吗?”
她看到一边的燕辞北,濡慕的神色更甚,“尊者也在山上,难道是您二位在……?”
白折竹气恼地道:“早知道就不动霜电了,现在与剑台都知道愚兄输给你了!”
燕辞北笑着打趣:“不要紧,多输几次就都习惯了。”
“呵,也只你敢这么狂妄。”
“对待手下败将,本座为什么不狂妄?”
“刚才是愚兄让着你!”
“是是是,知道你很缺面子了……”
燕辞北一边敷衍他,一边眺向龚清仪身后的弟子。
赶来围观的弟子不在少数,在白衣中,两点杏黄就很惹眼。凤衔玉和楚怜正穿越人群步步靠近,他们也都看到了燕辞北,凤衔玉微笑着挥手。
而楚怜没什么反应,他皱着眉,似乎更关注自己被人推挤的处境。
燕辞北忍俊不禁。
这么多人,也真辛苦楚怜肯屈尊来挤。
白折竹羞恼地瞪他:“你又笑什么!”
恰好,楚怜被人一个肘击,吃痛的瞬间,脸色肉眼可见地黑沉。
燕辞北看得噗地一声,彻底开怀大笑。
他笑得匍在白折竹的肩上,往人群里指:“你看,那就是楚怜……”
白折竹依言望去。
楚怜也在那一霎时抬头,两双眼睛远远地交上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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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怜依旧饱受推搡,但为了更加接近燕辞北,他不能不隐忍。
而那对俯视他的男女——燕辞北越是花枝乱颤,楚怜就越感受到白折竹投来的好奇的目光。
那双眼睛没有恶意,纯粹且平和,没有一丝睥睨的意味。
甚至当四目相对,白折竹还善意地扬起唇弯,对他微笑致意。
可是同一时间,他们一个犹在半山,一个立在山脚。
仿佛寓意着二人处境,高低立见。
“我听说,掌门这次大张旗鼓地款待南离尊者,是因为尊者马上就要和剑仙合籍了!”
“真的假的?要是他们合籍,咱们岂不是跟合欢宗成了姻亲?”
“我兄弟拜在主峰,是他亲耳听到掌门说的,那能有假?再说了,以尊者和剑仙的才貌,除了彼此,还有谁配入他们的眼?”
“……”
聒噪的议论如潮水涌入耳廓,就连凤衔玉的表情也有了瞬间的空白。
楚怜听到她喃喃自语:“师尊和剑仙吗……”
语气里更多是惊讶,却没什么反对的意思。
毕竟正如这些弟子议论的那样,南离尊者和剑仙就是举世最强的存在,这对挚友的美名流传千年,楚怜自从出生,就没少听说两个人的美谈。
所有人都在为之欣喜,都在称赞他们的般配。
只有楚怜夹杂其中,眉头锁成解不开的死结。
没有被撞的地方也开始突兀地生疼,蔓延到双腿,沉重至极。后方人群拥挤着,楚怜拽了拽腿,却突然没有了前进的意愿。
他和白折竹默然对视。
然后在对方温暖的笑容下,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白折竹:“?”
玉佩烫得出奇,楚怜不知道是为白折竹烫,还是为燕辞北烫。
他只听到自己心跳怦怦,比白折竹刚才引来的雷声还要嘈杂。接着,他调转身体,在眼睛泛红之前逆行而去。
凤衔玉讶异地喊他:“师弟?”
楚怜充耳不闻。
他固执地向外走,把别人的声音都排挤出去。
哪怕人潮在推他、玉佩在引导他、凤衔玉在呼喊他……
“楚怜,你去哪?”
一声呼唤传入识海,荡得他六识清明。
是燕辞北的声音,化作一只狎昵的灵蝶贴在耳壳,“……快回来,为师正要给所有人介绍你呢。”
楚怜的腿停了。
扭过头,通红的眼睛没有再对上白折竹。取而代之的是燕辞北的视线。
看清他眼眶的刹那,燕辞北又笑得蹲了下去。
楚怜:“……”
他讨厌这个女人。他确信了,他讨厌这个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