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北没有做声,拧着眉措辞。
他还是有几分不情愿,担心见到白折竹,人家命定的师徒情分就会发作,一下子把他这个半路师尊抛到九霄云外。
光是想想那幅场景,燕辞北心里就颇为不爽。
但柳长老适时开口:“这未必不是一条良计。如果与剑台还有几分大派的自持,总不会太过为难一个孩子。”
“但是灵根……”
“与剑台自诩惜才,这正是一个机会。论及医术,他们的静水峰也只在蓬莱山之下。若是你的徒弟真有本事,这一战,无论胜负都是他的机缘。就算输了,南离尊者耍浑的例子不胜枚举,与剑台还能硬抢过你?”
燕辞北:“……”
怎么莫名其妙就给人扣了耍浑的帽子,他明明是个连劳动仲裁都不敢的憋屈社畜啊!
可是柳长老说的这些,又确实令人垂涎。
燕辞北扭头想要冷静须臾,却发现自己正被楚怜直勾勾地盯着。
柳长老的字字句句也说得恳切,两人左右夹攻,让燕辞北磨蹭许久,也没说出一个“不”字。
凤衔玉和小千倒是一前一后的来了。
小千是去无欲春泉泡了澡,凤衔玉则是带着茶叶,着急忙慌地赶来。
撞上三人僵持的模样,凤衔玉问:“师尊是要带师弟去与剑台么?弟子愿随行护送。”
小千一头雾水,但已经兴奋地抱上燕辞北的胳膊:“要出门?去哪里?我也去我也去!”
楚怜黑着脸想要拒绝,却听燕辞北那边一声合掌,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
“好,我们一起去!”
燕辞北说得轻快极了。
白折竹和楚怜是命定师徒又怎么了,凤衔玉和小千还是命定的老婆呢。
这样命中注定的缘分,他们合欢宗有两个!
如此想着,燕辞北欣慰至极,一左一右握住了凤衔玉和小千的手。
他的目光深情款款,直看得二人有些悚然。
除了燕辞北的异样,凤衔玉还感受到背后衣裳被人的眼刀划得横七竖八。不消回头,直觉就告诉她那是楚怜的眼神。
凤衔玉屈膝一礼,先问:“那师尊计划何时动身?弟子去把仙舟收拾出来。”
这一趟不再是燕辞北找老友闲聊,而是关乎两个门派的面子,该有的排场就不能少了。
但南离尊者惯用的云辇需要仙兽牵引,早年鬼修袭击屠尽了他心爱的仙兽,虽然云辇还能启动,可是少了仙兽,难免让人看低合欢宗。
至于仙舟,大型门派都会储备些许,这已经是合欢宗现在能负荷的最昂贵的出行器物。
燕辞北深以为然,想点头时,又听楚怜凉凉地打断:“楚家有一座飞鹤行宫。”
凤衔玉:“……”
柳长老:“……”
不耻下问的燕辞北:“飞鹤行宫?什么水平?”
楚怜皮笑肉不笑地扯一下唇:“能换十艘仙舟的水平。”
犹豫一秒都是对二世祖的不尊重,燕辞北当机立断:“就坐那个。”
他再也不嘲笑楚怜死装男了。
因为随地大小装真的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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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鹤行宫恰如其名,其形是一座璀璨富丽的小型宫殿,足可以容纳小几十人。四周仙鹤护行,腾云驾雾,行宫本身飘浮的动力皆由灵石供给,每一百里,就要耗费万枚以上。
和燕辞北的仙驾云辇差不多,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典型。
但这点消耗对楚怜而言就是眨眨眼的事。
中看更为重要。
当飞鹤行宫驶入与剑台的领空,守山大阵边的弟子纷纷仰望,长空鹤唳,阵阵如啸,让他们不得不提起注意。
燕辞北的灵蝶提早数日递过名帖,所以今天与剑台上下也都严阵以待。
合欢宗虽然没落,可南离尊者依旧是渡劫大能,这样声势浩大的造访,不仅是外门弟子,就连十二峰都有几位峰主亲自出关,随着掌门下到山腰迎接。
只见擎天的行宫从数十里外开始降落,浩浩荡荡,声势如雷。
先行的仙鹤逐一而落,长颈向天,恭迎着它们的主人。
而在山外,与剑台内外门的弟子一样站成一片,密密匝匝,白衣校服就像山间白雾一般萦绕,与仙鹤一同迎向那座奢华的飞鹤行宫。
豁开的殿门两侧,凤衔玉和楚怜持剑而立。
将近之时,大家才看见一点红影缓缓从殿中走出,华衣云鬟、珠钗金翠。
人间最尊贵的皇后或许会作此装扮,但在崇尚清简的上修界,这样的存在屈指可数。
于是所有人都在沉默中知晓。
这就是传说中的南离尊者,燕辞北。
“尊者阁下大驾光临前来交流,却是敝宗有失远迎,惭愧惭愧。”
与剑台的掌门微笑着行礼,他是白折竹的师叔。
此人姓龚,在修行上天赋一般,至今也不过分神修为,甚至不如十二峰的长老。
但龚掌门工于运筹,又善交际,在他的操持下,与剑台很快就成了公认的第一大派。加上辈分不低,白折竹平日对他也都不敢反抗。
他肯亲自接见,燕辞北挑不出错,也以宗主身份与他周旋:“是本座冒昧打扰,龚掌门不要计较才好。”
说着,行宫稳当落地,燕辞北慢条斯理地下来。
两个亲传弟子犹如护法守在身边,龚掌门的目光点过楚怜,又飞快掠过行宫,眼中笑意更深,侧身对燕辞北道:“哪里的话。尊者,里边请。”
合欢宗早就外强中干,他还能不知道吗?
这行宫并非初次露相,曾经楚家不是没动用过。现在出现在燕辞北的手上,只可能是楚怜上贡,这更说明了楚家的灵矿财宝没有缺少……
龚掌门没有多说,身后几位峰主都在交换眼神。
一个陨落的天才没什么了不起,但他继承了整个世家的资源——这就让楚怜的价值翻了数番不止。
峰主之一对楚怜露出友好的笑容:“小怜可得多谢尊者,你的同门不知多少在羡慕着你能和渡劫大能近身交流,等你回来,都想找你讨教一二呢。”
燕辞北和龚掌门走在最前,倒不方便回头骂人。
楚怜斜去一眼,刚想开口,身边凤衔玉先笑一声:“岳峰主这话真奇怪,我们合欢宗没那么多规矩。师尊教了我与师弟,我们自然也会教授其他师妹,又不藏私,她们有什么好羡慕的?”
岳峰主的表情变了变,凤衔玉先发制人地堵住话头:“师弟,这位是与剑台惊雷峰的岳峰主,你以前可能不认识,但现在知道了,今后不要冒犯峰主。”
楚怜顺着话慢吞吞地答应:“岳峰主好。”
他被带回与剑台后从未交代过自己的资源,所以与剑台最初就把他丢在外门,美其名曰众生平等,实际也有几分纵着外门欺侮,逼他使出法宝的意思。
楚怜只是脾气不好,但没到蠢的地步。这些人的心思,他心里都如明镜,包括这位素未谋面,却莫名和他亲近的岳峰主。
他又补了半句:“我叫楚怜,不叫小怜。”
岳峰主的脸彻底沉了。
燕辞北不便骂人,但五感过人,这段对话一个字都没错过,听着听着没忍住噗嗤一笑。
龚掌门正说着客气的套话,被他笑声打断,也笑着道:“尊者比传闻里平易许多,难怪和我们折竹意趣相投。他常说你们是知己,现在看来,果然有许多共通之处。”
“是吗?”燕辞北说,“本座应该比他聪明点吧。”
龚掌门笑意更深:“尊者说的在理,折竹自幼被他师尊护在宗门,不谙世事,心思纯净。唯一一次远行历练就和尊者一见如故,这或许就是天赐的缘分罢。”
原主和白折竹认识的时间很早,早到燕辞北不特意回忆,其实记不起来这俩人的初遇。
但龚掌门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燕辞北糊弄着点头,也恭维说:“本座的确欣赏折竹,所以一出关就来找他,恰好带走了楚怜。”
龚掌门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看他的眼神越发柔和。
“何止尊者,折竹一出关也是念着您呢。”
“那他怎么不到合欢宗来?”
“唉,这得怪我这个师叔没眼色了。折竹继承了他师尊的剑仙之位,好不容易出关,确实不便外出。”
燕辞北不懂他为什么一直围绕着“白折竹”,听上去都是废话,他就跟着龚掌门一直点头。
龚掌门继续道:“掐指一算,折竹也有千余岁了,还是单纯得很。他师尊,也是我的师兄,曾经交代我,折竹的心性是好事,也是坏事,需得推上一把,教他人情练达……”
燕辞北深以为然:“没错。比如他欠本座的十万灵石,掌门有心可以催催。毕竟朋友交往贵在诚实。”
龚掌门:“……那是自然。”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他们的脚程却不慢。
毕竟这支队伍除了可以用符的楚怜,最差的凤衔玉也是元婴修为。一行人看似闲庭信步,其实只花了一会儿,便来到与剑台主峰。
林木蔚然、门生如云。校场一望无际,此起彼落的叫喝和剑啸令人不禁驻步。
燕辞北也看惊了。
与剑台以剑修为主,可剑也分无数品类。
校场八方的落兵台就摆满兵器,长度、薄度、硬度都不相同。玄品和黄品不计其数,甚至偶尔可见地品下阶的剑器——在这里,竟然是可以公用的制式武器。
这么有钱!!!
燕辞北不想抢楚怜了,他甚至想跳槽来与剑台当长老。
那几把地品剑好像随便当一把都能把他的仙兽买一头回来。
当然,也就是想想。
看到龚掌门和燕辞北的身影,校场零落的内门弟子不消提醒,便自发整列成阵。
放眼纯白的一片,一概握剑长礼,呼声震山:“恭迎南离尊者——”
燕辞北又理解读书时校长为什么逼他们跑操了。
赏心悦目,无可挑剔。
他甚至有几息的时间没回过神,还是凤衔玉咳嗽一声,不知何时挪到他的身边撞一下胳膊。
燕辞北才意识到这阵仗用来招待楚怜好像有点过度了。
楚怜也站到了他的另一侧。
而且是理直气壮挤开龚掌门,站到的另一侧。
和岳峰主不同,龚掌门对楚怜的兴趣一般。但他脾气很好,欣然让位,隔着楚怜继续介绍:“这些都是与剑台的内门弟子,共计一千二百人,十二峰各率一百。折竹就在主峰后山的洞府,我带尊者过去,令徒便可先去客舍歇息。”
一名校服上绣了一团云纹,明显地位高些的内门弟子走出方阵,对他们行礼。
龚掌门道:“清仪,你带两位合欢宗的道友熟悉一下宗门。给他们安排最好的客舍。”
一叫名字,燕辞北又有了记忆。
龚清仪是龚掌门的女儿,个性也很傲娇,和楚怜冤家路窄。
她倒不是后宫,或许是因为天赋一般,追不上楚怜的节奏,只在前期和楚怜吵过几次便没了戏份。
但燕辞北挺喜欢她,因为她骂过楚怜“三心二意”“天打雷劈”。
在原著里,这真是骂得恰如其分。
龚清仪对燕辞北相当尊敬,抬头的须臾,两眼亮极。双手似乎还在颤抖,她抿了抿嘴唇,才甜甜地答应:“女儿明白。”
然后又多看了燕辞北数眼,相当不舍地行礼,“清仪仰慕尊者许久……恭迎尊者,清仪、清仪……清仪希望敝宗不让尊者失望。”
燕辞北含笑点头:“谢谢你。”
龚清仪受宠若惊地眨眨眼睛,还想多说几句。
但顶着龚掌门的目光,她不得不走向凤衔玉和楚怜。
刚夹着的嗓子好像一下子松了,特别是看到楚怜的瞬间,龚清仪甚至没忍住一声轻嗤。
她只对凤衔玉行了一礼:“二位跟我来吧。”
龚掌门也对燕辞北说:“尊者,这边请。”
客随主便,三人不得不分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