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妖节的热闹程度,就连远在茴芳山的颜颜都听说过。
天地孕生万物,神族与天地同在,亘古长存;人族得神族庇佑,世代繁衍,生生不息;而妖族只能依靠天地灵气,灵气在天地间流转,聚散无常,故山精鬼怪,虫鱼飞鸟,能成妖者往往要修炼千年,且不易得。
故寰宇之大,人族有九州三岛,十川五流,数十国度,妖族不过一座万妖城。
数万年来,能修炼成妖,在万妖城登记造册的族群也不过两百。成妖节说是三十年一次,往往三百年都未必能举行一次,就在于等不到修炼成妖的族类。
而今要开成妖节,据说是万妖城三千里外的朱鹮一族开了灵智,其族长并十位子孙修炼成妖,堪堪凑够造册数量。
说起来,像颜颜所在的狐族,八千年前便开了灵智,当是记在万妖谱的第一册,第一回,第一章,许多有名有姓的大妖都出自这一族。
可惜这些没甚意义,颜颜至今都是一只无妖知晓的野狐狸。
自打颜颜回来,酸与嫂子就担心颜颜想不开,愈是心高气傲的妖,跌下来愈疼。她拉着白汀,裕裕好一顿嘱咐:
“你俩不许闲着,轮着陪颜颜,谁也不许提界楼。”
白汀忍俊不禁地听着,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除天真,诚恳,疑惑以外的表情,说道:“嫂子,千万不必担心颜颜,再大的困顿她都不会怕,任何伤怀之事她过一晚就忘了。”
“那这几日她为何总不言语?”
“她是在想法子。”
白汀这说着,颜颜一脸雀跃地跑过来,道:“人族有句话说得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反正我在界楼也不快意,我想了想,不如去做生意,一样大有作为。”
“颜颜那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这个嘛,需从长计议,反正能成。”
颜颜骄傲地梗着脖子,白汀照旧是一脸崇拜,酸与嫂子也颇为欣慰。
裕裕在一旁蹦蹦跳跳的,自从腿好了,她就总是蹦来蹦去。酸与嫂子看着可爱的女儿,眸子渐渐垂了下去:“今晚的成妖节定时热闹非凡,可惜我们裕裕是半妖,没资格去看看。”
“这也太欺负妖了,”颜颜愤愤不平,“咱们偷偷摸摸去,别怕。”
酸与嫂子无奈笑道:“四只妖偷偷摸摸地去,像不被发现都难。好在裕裕小,半妖气息微弱,你们带她去吧,我也放心。”
“好,嫂子你等我们带好吃的回来。”
颜颜才说罢,白汀已抱起了裕裕,三只妖踏着轻快步伐,去了北城广积街。
才入北城,已是妖挤妖,肩碰肩,街上挂着流水一样的灯笼,商铺,酒肆,茶肆焕然一新,怕是万妖城一半的妖怪都来了此处。
裕裕骑在白汀脖子上,一双眼睛看不过来,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尝一尝。
“姐姐,要那个方方的。”
“姐姐,那个好吃。”
“姐姐,那个会动。”
“姐姐,那个圆圆的是什么?”
“碰珠。”颜颜应道。
“姐姐,要好多好多碰珠。”
裕裕骑在白汀脖子上,像是身骑白马的大将军,手眼并用,指什么就要买什么,颜颜身上的那几锭银子两下便花了个精光。她取下白汀挂在腰间的一兜银子,如同布施一般,分给了沿路小贩,换了一袋子好吃的好玩的。
等到了广积街,一兜银子空空如也,颜颜有些尴尬,白汀反倒笑地开心,道:“袋子留着,下次装满了再给你。”
“好。”
众妖都翘首望着广积街正中的那座高台,高台之上,朱鹮族长银盆凤目,睥睨含笑,一身流光缀蓝月纱白袍被她穿得气宇轩昂,风姿峥嵘,正是人生得意至极,风光至极。
只待堂尊为其戴上朱鹮一族的信物粉金长羽,再由俶长老将其名字写入万妖谱,即为礼成。礼成之后,自有五色鸟带着新编舞曲亲自献演,鹂族族长献唱,众妖舞蹈,是所有妖都期待的环节。
只是,堂尊怎么还不来?
颜颜他们来时月明星稀,如今已月上中天,裕裕的果子都吃光了。
此刻众妖都陷在喜悦激昂的漩涡里,未曾注意到高台一旁的祥云楼声音湮灭,妖仆肃立,堂尊正在认真发疯。
南城主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前些日子堂尊还正常的不像她自己,最近又开始喜怒无常,几百年了,只要遇着申行的事儿,堂尊就是油盐不进。
一妖仆小步跑来,对着南城主附耳道:“西城主即刻就到。”
“哟,他还知道来啊。我还以为他西城主不记得万妖城城主到底是谁了。”
没能骗过堂尊的耳力,南城主直言道:“堂尊,西城主既已来,朱鹮族长还在外面候着,不如先举办仪式,再……”
一柄象牙小扇顷刻被捏成粉末,堂尊喝道:“你们出去,放西城主进来。”
南城主偷摸叹了口气,拉着怒气冲天的东城主一道出去,诺大祥云楼,转瞬就只剩堂尊与申行。
申行隔着老远,道:“还请堂尊出去主持典礼,良辰已逝,民怨将起。”
“我管他们怨不怨,我只怕你怨我。”堂尊神色焦灼,一面小跑到申行面前,一面解释,“你这么久不来,是不是还在怪我破坏了你的考核?”
“卑职惶恐。”
申行嘴上说着卑职惶恐,眼皮却是抬也不抬,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堂尊看着申行几百年如一日的冷淡面孔,怒从心中起,骂道:“好你个申行,算你狠,你明知只要你随意哄哄我,我就会心软,可你一个字也不肯说。我就是要破坏你的考核,让你明白心痛是什么滋味!”
“堂尊心痛什么?”
“你还装,我给你制的衣裳你为何不穿?那可是我费时费力亲自做出来的,一针一线亲自缝的。我对你的心意你就一点也不懂吗?”
堂尊的火气一点一点降下来,说道心意二字时更是柔情婉转,眼神中没有锋芒,只有情思,甚至她的指尖触到了他的下颌,而他不经意撇开了。
“堂尊的心意卑职不敢领受。”
“若我命你领受呢?”堂尊揪住申行的领子,手上青筋暴露,用力之足,以至于露出了申行的白色中衣,“你说你愿意领受,说你甘之如饴,我就出去。”
两妖离的如此之近,申行的脖颈都是堂尊热切的喘息,他用蛮力拽开堂尊的手,侧过去,道:“卑职即刻出去宣告成妖节暂缓,明日继续。”
“啪!”
巴掌之声如此响亮,申行不觉得疼,只觉得震惊。堂尊打完之后看看手,又看看申行,眼神复杂,又心疼又恼怒,复又颓然坐下:
“我果然做不了你心目中的娘子,你喜欢人族那样相敬如宾,温婉知礼的小娘子,我不是。你从前便对我说过,我不愿相信,纠缠了你这么多年。想我一城之主却为你折腰,你倒好,一点都不领情。”
申行闻言,静默无声,他叹气又叹气,左手捏诀,常服登时变作华服,正是堂尊做的那件。
“堂尊,出去好不好?”
堂尊暗下去的眸子疏忽亮了起来,丹唇皓齿,大笑着走了出去。
朱鹮的成妖礼总算得以进行,礼毕即有五色鸟来贺。十五至五色鸟在空中纵情欢舞,展翅之间,彩色丝绦翩然飘落,唯美之极。等到众妖跳舞之时,空中忽然绽出烟花,一朵接一朵,一处接一处,像是五色宝石在空中碎成星子,明亮耀眼,绽开之后纷纷落下来,裕裕不知道眼前看到的是烟花,喊道:“星星落下来了,好多星星。”
就连喜怒无常的堂尊也大为欣喜,待到第二批烟花绽开之时,众妖都摒住了呼吸,如此胜景,怕是又要等个三百年了。
片刻沉静之后,五十朵烟花一齐绽放,众妖的呼喊还在嘴边,下一刻就变成了惊恐:没有烟花落下,火鸟带着数不尽的小火鸟飞跃万妖城上空,所到之处,火舌如炬。恰巧广积街人流入注,惊慌之下,无处可逃。
朱鹮领着族人飞去阻挠,堂尊几人也反应过来,或用水车,或驭飞兽,然而这群小火鸟竟**五脏六腑,即使捉住了也会被烈火焚烧。
裕裕吓得大哭,颜颜将她抱在怀中,好在白汀是河蛟,有冻水之术,勉强隔开火球。
只是这冻水之术撑不了太久,况且越来越多的妖往冰罩子里挤,碎裂只在片刻。
蓝色冰罩很快吸引了火鸟的目光,四五只小火鸟齐齐撞过来。
“啪嚓”,冰罩碎裂。
颜颜甚至来不及说小心,一个火球正正砸过来,她只能双臂死死抱住裕裕的头,死亡来的太快,她甚至来不及回忆这一生的光荣过往。
“上来!”
颜颜惊奇地发现自己没死,火球被岚河打飞,他站在飞兽上,伸出一只手,对她说:上来。
颜颜暗自腹诽:“好险好险,想我颜大王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先把裕裕交到岚河手上,颜颜再拉起白汀的手,爬上飞兽的背。
原来这就是死里逃生的感觉。
裕裕勉强止住哭,颜颜稍微松了半根神经,却见到火鸟直直飞来,他一声狠唳,转瞬夺走了裕裕。
颜颜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后背发紧,她几乎是凭着直觉抢过岚河驭兽的缰绳,立刻跟了上去。颜颜的速度太快,白汀和岚河一下子被甩了下去。
岚河心急如焚,立刻唤来另一只飞兽,也顾不得白汀,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