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贺郎满身风骚,完全不是个正经人的样子,偏偏嘴里三贞九烈,生气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骗我来这里,还动手动脚的,莫非想对我做什么坏事?”
康安安笑起来,狐仙是本性最狡猾的东西,也是最好奇贪玩儿的,如此作张作致不过是在故意逗弄他们。
“我们要借你的房子。”康安安说。
贺郎眼皮一翻:“哪一处的房子?我手上房子太多,实在算不过来。”
“朱骷髅茶坊里的那个院子,你借不借?”
“咦?”贺郎认真起来,上下看了她几眼,“你搞错了吧,那个早已经借出去了。”
“那我向刘老板转租呢?”康安安也开始逗他。
贺郎生气道:“他敢!谁要是把我的房子转租出去,我就扒了他的皮,然后把他吊在院子里风干了做肉脯。”
怪不得刘老板说自己命苦,遇到了两个活阎王,这个贺郎果然是和小王爷一路的人物,不是抽筋就是扒皮。
贺郎关心的只是康安安的来历,当下贴在她旁边,扭股糖似的撒娇道:“好姐姐,告诉我你是怎么上身的嘛,用啥办法逃开了下头的眼线?”
康安安道:“也许我就是光明正大地上的身呢,也许我就是从下头上来的呢。”
贺郎一呆,马上坐远点,指了指脚下,“归墟来的差官?”
“是度朔使。”康安安温和地纠正他。
“既然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几位慢慢享受。”贺郎站起来拔腿就走。
康安安举起手,五指贯力,掌上立刻凝起了白蒙蒙的罡风,朝着他背心比划了一下,说:“你猜我一掌打过来,你能逃多远?”
来自北阴归墟的罡风是度朔使精魄内自带的煞气,普通人看不出来,精怪游魂却如同见了利刃一般,贺郎的后背立刻感到一阵杀气,他马上调头回来,乖乖坐好,“如此良辰美景,很应该陪新朋友一起坐坐,才算是待客之道。”
“你知道厉害就好。”康安安把拳头往他眼前一晃,贺郎苦着脸,“其实我未必打不过你,只是我们家族有规矩,不想得罪从归墟来的客人。”
“胡(狐)氏虽然都长寿,到了功德圆满之时精魄也是要入归墟的,所以咱们不能说全无关系。”康安安觉得他虽然油猾,但神情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似的,十分有趣,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道,“你们靠内丹和功德修行于世上,只要不做有损阴骘的事情,归墟自然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贺郎闻言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道:“好吧,话说得好听,你不过就是要强租呀!”
“我们才不要租你的破房子。”小王爷看见康安安动手摸他,眼珠子都快瞪了来了,怒道,“你那房子有问题,闹鬼啦!我们是要替你解决问题的!”
“什么?胡说八道!”贺郎睁大眼,“我那里可是风水宝地,人流如潮,做生意极其兴旺,哪里可能会有闹鬼的事情!”一转眼看到康安安冰冷的眼神,忽然不自信起来,强撑说,“啊?姐姐,你说怎么会有这个可能呀?”
康安安问他,“听说你那栋楼当初造起来的时候,出了点事?”
贺郎说:“啥事,没有的事,不要听别人乱说。”
他眼珠边说边骨碌碌地转,一脸言不由衷的样子,小王爷越发生气,探身过来就是一巴掌,“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说实话,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吧!”
贺郎头一歪,避开他的魔掌,争辩道:“这是我家族的秘密,不能随便对人说的,姐姐是归墟来的贵客,如果硬要问,可以随我回去问问族长,他同意了,我才能说。”
谢子璎兴奋地说:“那还等什么,咱们一起跟你回去问族长吧。”
贺郎看了看他磨拳擦掌的样子,嫌弃道:“就凭你也配!这里除了这位姐姐,凡人都没资格见我家族长的。”
谢子璎第二次脸红了,觉得自尊心深深被伤害。
康安安知道他并不是傲慢无理,狐仙之所以称为仙,是因为在妖族的辈份极高,作为妖族的族长动辄已修练几千年,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哪怕当今皇帝在他们眼里都是无知小儿,普通凡人确实没资格一见,于是说:“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吧。这件事至关重要。”
贺郎自备了马车,请康安安一同上了马,对她道:“我知道你朋友很关心你,但是他们跟在后面也是没用,一来我这马不是凡品,人间的马都跟不上;二来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极其隐秘,不光是他们,连姐姐你都最好不必知道是哪里。”
康安安点头,马车在大街上奔跑起来,果然像插着翅膀似的,风声不绝于耳,车里面垂着紫色纱幔,根本看不见窗外的景色。
贺郎还是穿着那身骷髅装,一双桃花眼对着康安安转来转去,忽然问:“姐姐,脱了这层外壳,你本尊应该不是女人吧?”
康安安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知道了更烦恼。”他嘻嘻笑起来,“否则刚才那个脸上画符的公子要伤心死了。”
康安安摇头:“你想多了,我只是来处理人间戾魅的,其他的人与事一概与我无关。”
“那可说不准哦。”贺郎拖着长长的尾音,怪声怪气道,“我是道行还不够,咱们族长一眼能看穿精魄前生今世的缘法,不过就我这几分功力来看,你的尘缘就很不浅啦。”
康安安淡淡一笑,不愿与他多说。
马车停下来,打开车门,只见街两旁俱是深宅大院,透过高墙可以听到悦耳的歌声与钟鼎之声,十几个仆人侍候着他们下了马车,进了一幢豪华馆舍,丝帷锦帐重重,陈设光鲜明耀,极尽纷华富丽。贺郎陪着康安安到了大堂上坐下,人便消失在锦帐之后。
有两个俏丽的侍女经过,手里各托着一个碧玉盘,走到康安安面前,每一个盘中放着许多白色象牙牌,其中一个盘子里的象牙牌上写的是酒名,另一个盘子里写的是点心和果子,侍女半跪着请她点取。
康安安随意点了几道点心,两名侍女恭身退下,过了一会,又进来四名侍女,端着方才她点的食物,一个个容貌极尽妍丽。
从头到尾,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始终飘动着轻柔的笙管之声与绵绵的歌声,侍女手里的盘子并不放下,而是轮流在她身边走过,请她取食盘中美味。
康安安倒有些不习惯,禁不住她们来往殷勤,从盘子里随意取了块香糖果子在手里。
又等了一会,忽听重重锦帐后传来脚步声,隐约间一个身穿宽袍头戴方巾,衣着极其随便的中年人在贺郎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却不到堂前,而是隔着一层云烟似的纱幔与她相看,问贺郎:“这位就是从归墟来的贵客吧?”
隔着纱帐看,那中年人甚是儒雅倜傥,一派神仙体态,声音里带着高贵的清冷,斯斯文文地道:“上差驾到,真是蓬蔽生辉,敢问上差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而来?”
康安安见他如此做派,想来毕竟是狐仙的族长,有着千年的威仪,于是毕恭毕敬道:“小差也是受命行事,因为在朱骷髅茶坊里发现了罗刹娑,那里又是仙家的房产,故特来打扰询问。”
“罗刹娑?”族长转头看了贺郎一眼,后者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这不可能呀,那里您是知道的,方圆几里都闹不出鬼来。”
族长说:“休要嘴硬,上差大人说有,就肯定是有的。”
康安安问:“那块地很特别吗?为什么没有可能闹鬼?”
族长说:“那里确实有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就让小贺和你细说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行告退,望上差大人见谅。”他拱了拱手,匆匆地走了。
康安安奇怪,心想这么晚了还这么忙碌,狐仙真是勤奋呀。
贺郎从纱缦里走出来,不好意思道,“我们族长总是很忙的,不过他老人家既然亲口答应了,我一定会对你说清楚。”
“那里到底挖出来了什么东西?”康安安问。
“你听到的传言都是错的,那里并没有挖出来任何东西,而是造楼的时候,放进去了一件东西。”贺郎神秘兮兮地说。“而且放进去的,是一只血骷髅。”
“不就是死人的尸骨吗?”康安安吃了一惊,“你们为什么要放一个死人在那栋楼下?”
“那可不是普通的死人哦。”贺郎说,“这个血骷髅大有来历的,当年奸臣害死七郎,为了毁尸灭迹,遮人耳目,便命人把七郎的头颅割下,抛进滹沱河里,身子却不知埋到什么地方。说也奇怪,那头被抛到河里边,河水顿时咆哮翻滚,倒流起来,一直倒冲了四十里,到了一个叫东留属的村庄时,河水才平静下来,改为顺流。当时我们族长就在附近,得知这事之后,派人悄悄的把七郎的头找来,先是供在当地的一所庙堂之中,准备等以后找到了身体再一起下葬,可是没想到过了近一百年,始终没有找到。后来族长带着所有族人迁居汴京,也把七郎的头颅重新启出,一起带进汴京。想是忠良的残骸,天生附着神力,头颅皮肉腐烂脱落之后,居然剩下赤红色的骷髅,且在夜间发出低低嘶吼声,像是心有不甘,在呼唤它那具没找到的身体。为了度化亡魂,安置好他的遗骸,族长召集了所有族人讨论后,决定为它造一栋安神冢。”
“安神冢是上古神冢,你们族长居然也会?”康安安叹为观止。
贺郎闻言把胸脯一挺,骄傲地说:“咱们族长修行几千年,虽然不至于盘古开天时就在,也算是看惯了日月变幻,斗转星移的大罗神仙,区区一个安神冢怎么能难得倒他。”
“唉哟,你敢这么夸口也不怕人家笑话。”有人轻轻笑,声音极媚极脆,同时夹带着一阵阵奇怪的“哗哗”声,一个头上插满金钗步摇,身上同样满是亮晶晶金饰点缀长袍的女子慢步从帐后走了进来。
房间里的烛光都仿佛暗了一下,又或是爆了一下,康安安转头看她,只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去,倒不是因为人太美或太丑,而是她整个人在烛光下金光四射,贴了金箔的佛像似的,散发出道道光线,简直能刺痛人的眼睛,女子走到她身边停下,就算是站着不动,身上的光点光线也在变幻不定,康安安只能用眼角瞄着她,觉得她似乎极美,又似乎极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