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傍晚,可这日头还是斜斜地在西边晒着,哪怕是站着不动,没一会儿也就出了汗。
曾木匠家门口立着一棵冬青树,这棵树有些年头了,眼下正是枝繁叶茂,有鸟儿在上面筑了窝,叽叽喳喳地叫着,时不时飞出来两三只,过一会儿又叼着吃食飞了回来。
卢月照在树下阴凉处已经站了一会儿,正抬头看着树上鸟儿。
她在等着裴祜下工。
不一会儿,裴祜出了曾家大门。
他一出门就看到了站在冬青树下的卢月照,树荫下光线有些暗,更衬得她的脖颈修长白皙。
裴祜站在原地盯着看了一瞬。
“梨儿。”他开口。
听到裴祜的声音,卢月照转过身看他。
二人相视而笑。
裴祜走到卢月照身边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回家。
卢月照低头看去,裴祜手上面有几处伤口,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轻轻皱了眉。
“平时要小心些,要不你这手迟早都是伤,怕是要留疤。”
裴祜低头看着紧握的两只手,唇角染了笑。
“好。”他回答。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就进了家门。
绕过影壁,裴祜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是一个鼓鼓的钱袋子。
“这是我这些日子做活儿的工钱,你收着。”
“你自己拿着就好,不用给我。”卢月照回道。
“我平日用不到什么钱,拿着也没用,我去学手艺就是为了补贴家用,等以后......也都是要给你的,收着吧。”
裴祜将钱袋塞到了卢月照的手里。
卢月照明白裴祜的意思是说,等成了婚他挣下的钱也是要给她的。
也不差这些时日了。
“好,我收着。”她说。
卢月照进了西厢房,将钱袋子和家中其他银钱放在一处。
天色还早,卢齐明还要些时候才能从私塾回来,卢月照出了西厢房,树下已经摆好了两把躺椅。
正屋西陪房传来水声,裴祜正在冲洗身上。
卢月照拿来半条艾草绳,用火折子点燃一头,将之放在两把躺椅中间。
被点燃的艾草起了烟,白烟袅袅,散入空中。
艾草绳,顾名思义,就是用艾草编织的绳子,每年春末夏初,是艾草成熟之时,要在这时候将之采摘回来,编成一条条粗绳,再把它们晒干。
将晒干的艾草绳点燃,夏天可以用来驱蚊。
只不过艾草绳晒干需要时间,所以每家用的都是至少一年前备好的。
卢月照又拿来两把蒲扇和一个小药盒,自己先坐在躺椅上等着裴祜。
很快,裴祜在她身旁坐下,带着一身水雾。
裴祜手上慢慢地打着蒲扇,扇出的风都吹到了卢月照身上,反倒是另一把蒲扇一时没了用处。
“在想什么?”裴祜看着卢月照问。
她正低着头给裴祜的右手上药。
“我在想,今晚我们吃什么?”
手指涂完了药,卢月照又在上面缠了两圈绷带。
把药瓶和绷带放回一旁石桌上的药盒后,卢月照躺在了躺椅之上。
“天热,一会儿我去做三碗凉面,再配上两道爽口小菜。”裴祜说道。
卢月照点头,眸子里闪着几点光亮,“前日做的酸梅汤现在还在井水中冰着,我也一同拿上来,一碗下肚,保管开胃。”
裴祜笑着点头。
他放下蒲扇,起身将艾草绳往两个人前面放了放,把自己的躺椅挪近了卢月照。
两把躺椅挨得紧紧地。
卢月照偏了偏头,靠在裴祜的肩上。
两只手在裴祜的大腿之上紧紧握着。
他们一同就着晚霞,在树下乘凉。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声音。
“举人老爷回来了吗?”
李梅花站在卢宅门前,看见卢月照和裴祜两人一同出来。
“梨儿,举人老爷还没回来?”
“还没,不过应该快了,梅花姐,你进来等吧。”
“行。”
三人一同进了门。
卢月照招呼李梅花坐下,裴祜端来了茶水。
“梅花姐,天热,先用杯凉茶去去汗。”裴祜说道。
自从那日卢月照和裴祜在李梅花家送完钱又劈过柴,他们就没在村里和李梅花打过照面,只是听说,她忙着家中田地,还和她婆婆一同做些绣品补贴家用。
李梅花接过凉茶喝下,一杯下肚,清凉了不少。
“小梨儿,我回来啦!”
卢齐明也回了家。
“举人老爷回来啦!”李梅花起身。
“呦,梅花也在,”卢齐明看到了站在院中的李梅花,“快坐,不用站起来。”
“举人老爷,我是来还你之前让梨儿给我送来的钱的。”李梅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巾帕,里面裹着一个绣得精致的钱袋。
卢齐明摆了摆手,“不用还,你们孤儿寡母的自己留着用,孩子们还小,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举人老爷,这可不行,我儿子的束脩你也免了,你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攒下些不容易,我要是实在还不上也就算了,这不家中田地有些收成,我和我婆婆平时也绣些绣品,做些鞋拿到集上去卖,现在家里有钱花,你快收下吧,你要是不收,我这今后有事可就不敢再上门了。”
李梅花将钱袋塞到了卢齐明手中。
“行,那我就收着,以后再碰上事儿,直接开口,我能帮的一定帮。”卢齐明说道。
“举人老爷放心,谁不知你是个心善的,真碰上事儿还得麻烦你。”
“刘大柱有信儿了吗?”卢齐明问起不知所踪的李梅花男人。
忽然间听到那个名字,李梅花有些愣,她摇了摇头,深呼了口气,“我不管他,没了他我们娘儿四个也算得了清净,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对了,我还带了一样东西,梨儿你别嫌弃我做得粗糙。”李梅花说道。
她进门后将一个包裹放在了石桌上,现下打开,露出一双精致的红色绣鞋,上面绣着鸳鸯,栩栩如生。
“家里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也就我这绣工还勉强能过眼,我就提前给梨儿绣双鞋子,成婚的时候可以穿。”
李梅花将鞋子递到卢月照手中,她看着站在面前的年轻男女,怎么看怎么般配。
卢月照端详着手中的绣鞋,止不住惊叹着:“梅花姐,你可别谦虚,这还粗糙?只是,我实在不好白拿你的鞋......”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梅花打断:“梨儿,你快收下吧,这东西不值几个钱,就当是我的一点子心意,你要是不收,我今后可就不上门了!”
“行,梅花,梨儿就收下了,等她成婚之时你一定带着你婆母和两个孩子来吃席。”卢齐明说。
“多谢梅花姐。”卢月照笑着说道。
“行了,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我婆婆看着两个孩子,我回去做饭。”
三人将李梅花送到卢宅门口。
“举人老爷,梨儿,清明,你们快回去吧,别送了。”
“常来啊。”卢齐明说道。
“行,快回去吧。”李梅花向三人挥了挥手,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梅花姐的绣工是真的好。”裴祜说道。
“是啊,还没到秋天,地里的庄稼大多都收不了,梅花姐愣是靠着这一手的好绣工养活着家,她婆婆年岁大了,眼睛也不好,说是和婆婆一起,实际上是梅花姐一个人扛着,也不知这刘大柱去哪了,只希望他先顾好自己,别再嚯嚯家人了。”卢月照说道。
“庄稼人靠天吃饭,攒下些银钱不容易,家底儿都被他赌博糟践光了,这般没担当没责任,全然不顾家中老小的死活,是什么男人。”卢齐明叹息。
“人一旦染了赌瘾,这辈子就算是废了,自己废了也就罢了,还要牵连家人,家人何其无辜。”卢月照说道。
“是啊,家人最是无辜,刘大柱这还算是轻的,只输光了家底,没赌上妻儿,可有那家财万贯的,一朝沾上赌,输光了家产不算,还将妻子儿女拿去抵债,为奴为婢,为人妾室,甚至有的连个名分都没有,可怜呐,可怜!”卢齐明叹道。
“行了,不说这些了,我这肚子开始叫了,梨儿,今晚吃什么饭呢?”卢齐明问。
“清明说他要做凉面,再配上几道小菜,我这就去下院把吊在井水中的酸梅汤拿上来,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喝。”卢月照回答。
“爷爷,你先坐着等,我这就去做面,很快就好。”裴祜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我去啦!”卢月照一溜烟儿跑出了门。
卢齐明坐在躺椅上摇着蒲扇,之前点的半截艾草绳燃完了,他又拿来一根点上。
这蚊子真是烦人,卢齐明心想。
不过,他还就喜欢这样平淡无波的日子,时光慢慢,云闲风轻,有梨儿和清明在身边陪着他这个老朽。
卢齐明坐在躺椅上看着天色逐渐变暗,厨房的饭香飘到了他的鼻中。
“爷爷,酸梅汤来啦!”
梨儿回来了。
卢齐明拿起一旁的拐杖站了起来,看着孙女进门,眼中满是慈爱,“慢些,别跑,小心摔了。”
这样的日子,真好。
*
又一日午后,卢月照午睡起身,洗了一把脸后,脑子清醒了不少。
她坐在西厢房窗下看着书,手中拿着裴祜送她的木制梨花书签,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梨儿,在家吗?”
听着,是邻居陆家婶子的声音。
“婶子,我在家,进来吧。”卢月照出了西厢房去迎。
“梨儿,我跟你说一件怪事。”陆家婶子一脸神秘。
“哦?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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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恋芳草慢(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