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周媛出嫁之日,此刻周家屋内屋外都是人,尤其是屋内,狭小的空间挤着一堆人,都是来看新娘子的。
“媛媛今日真好看!”陆家婶子看着在镜前坐着的周媛说道。
“是啊,媛媛原本底子就好,顺眼可人儿的,再好好打扮打扮,这不得把赵家那小子迷死。”
“谁说不是呢,我说马嫂子,你这亲家结得可真是不错,这媛媛进了门就享福去了,你也不用操心了,安心等着抱外孙吧!”
“可不,周大伯早早就走了,家里全靠大娘一个人支撑着把媛媛带大,真是不容易,还好媛媛自小就听话懂事,可给大娘省了太多心,她爹在天上看着媛媛嫁得这么好,也能放心了。”
“行了,新娘子也看到了,咱们都出去吧,让她们娘俩说会儿私房话。”陆家婶子招呼着屋内众人向外走。
很快,屋内只剩下周家母女。
马大娘站在周媛身后,正在给周媛盘头,手指虽粗,但极为麻利,神情专注,动作细致。
周媛的黑发顺直柔亮,在母亲的指尖下被挽成一个个形状,再被盘到头顶固定。
马大娘拿起桌上的桂花油,倒在手心轻轻揉搓,再涂抹在周媛的发丝上,将她的额间耳边的碎发理好。
“我出嫁时你外祖母就是给我梳的这个头,后来你出生后,我跟着她学会了,为的就是等你嫁人这天亲手为你梳。”
马大娘动作轻柔,周媛想起小时候的发辫都是母亲给梳的,后来她渐渐长大,自己也学会了梳头,母亲就再也没有给她梳过了。
时隔多年,她抚摸自己发丝的手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
马大娘拿起首饰盒里的头面,一件一件给周媛戴在发间。
这头面是赵家聘礼里的物件,用银子打的,外面镀了一层金,最精致的一件是银鎏金嵌着红蓝宝石的蝴蝶簪。
一旁还有一个小小的木制首饰盒,看起来有些陈旧,但是马大娘没有打开。
“娘,你把梨儿送我的步摇也戴上去。”
“好。”
周媛看着那个旧首饰盒,觉得有些眼熟,伸手打开了。
“欸,这个银镯子是娘亲的陪嫁对吧?”周媛问。
马大娘将卢月照送的并蒂海棠步摇插入周媛的发髻,然后点了点头。
“也是你外祖母的陪嫁,我嫁给你爹时身上总共两件首饰,一个素银簪子,另一个就是这个银镯子,本来是想给你戴着的,但还是算了吧,子路的聘礼里有金镯子。”
当初周媛的父亲去世,买不起棺材,马大娘就当掉了那支素银簪子,陪嫁的首饰就只剩下了这一件。
马大娘很宝贝这个银镯子,向来都是藏得好好的,连周媛都不知道放在哪儿,但是,马大娘每过段时日就会拿出来仔细清理,这么多年过去了,镯子也没有发黑,还是干干净净的。
周媛抚摸着手中的银镯子,心口有些发酸。
她掀开左手衣袖,将银镯子戴在了手腕上。
马大娘看到了女儿的动作,伸手想把银镯子摘下,“媛媛,摘下来吧,这镯子太旧了,也不值什么钱,这大喜的日子,别让别人看笑话,让亲家看见了会觉得寒碜。”
周媛按下马大娘的手,“娘,你说什么呢,你是我娘,这个镯子是你和外祖母留给我的,他们想笑话就笑话吧,若是公婆因为一件首饰不开心,那我今日也没必要嫁给他赵子路了。”
马大娘擦了擦眼泪。
周媛低头看着母亲的手。
从她记事起,娘亲的手就是粗糙的。
可她知道,自己母亲的双手也不是生来就粗糙的。
“娘,我给你买的擦手油你别舍不得用,现在还好,等天冷了更要好好擦,要不很容易就裂了,别和从前一样,一到冬天满手的冻疮。”
“你放心,我会记得擦,”马大娘回握住周媛的手,“你去了婆家之后要孝敬公婆,记得做儿媳的本分,和子路好好过日子。”
这些话,马大娘反反复复对周媛说过好多次,到了出嫁这日,她还是不放心,生怕嘱咐少了,女儿在婆家过得不好。
周媛站了起来,擦去母亲的眼泪,“娘你放心,你叮嘱我的话我都记得,我不但会孝敬公婆,还会孝顺你,我以后一定把你接到身边给你养老,你一个人在家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托人告诉我,遇着什么困难就去找梨儿,她能帮的一定会帮。”
马大娘不放心女儿,周媛也不放心自己的母亲。
母女二人看着彼此,都落了泪。
“好了,不哭了,大喜的日子咱们两个谁都不许再哭了,三天后回门,咱们再好好说话。”马大娘伸手擦去女儿的眼泪。
“咚咚咚——”
传来敲门声。
“进来吧。”马大娘说道。
卢月照推门进了屋。
她天没亮就和裴祜来了周家帮忙,坐在门口,写着上礼的人名和礼金,裴祜则张罗着后厨,准备周媛出嫁后的席面。
这会儿,周媛这边的人基本来全了,加上卢齐明刚刚从私塾赶到周家,卢月照就让祖父先盯着,若是有来晚的,也一并登上红纸,她这才有功夫进来看看周媛。
“媛媛,你好美!”卢月照看着周媛不禁赞叹。
听了夸奖,周媛眉眼弯弯,脸上尽是笑意。
卢月照走近拉住周媛的手,又和马大娘打了招呼,复开口:“赵子路真是好福气,能娶到我们媛媛,一会儿他见了你怕不是要看呆,这么一位美娇娘今日就要成了他的妻子,怕不是做梦都要笑出声!”
周媛噗嗤一笑,“你呀,又贫嘴。”
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友如今就要嫁为人妇,卢月照此刻思绪万千。
两个人手拉着手对视,周媛看见了卢月照眼中的泪花,“你可别哭,我刚刚才哭过一回,要是再哭一回我这妆就白上了,成了花猫脸,他今晚还怎么笑出声?”
卢月照被周媛逗笑,忍住了眼泪,“好好好,我不哭,也不惹你哭。”
她抬手抚摸着周媛发间的轻轻摇晃的并蒂海棠步摇,“愿你们夫妻二人如这海棠并蒂,琴瑟和鸣,携手到老。”
周媛点了头。
“哎呀,新郎官儿来了,新娘子该出门喽!”媒婆进了屋,向着周媛招手。
“去吧。”卢月照笑着说。
马大娘上前,扶着周媛的胳膊,走出门去。
“新娘子出门了!”
门外围着的人喊着,众人听闻都向周媛看来。
“新娘子真好看!”
“这头面,这婚服,怕是费了不少银钱吧。”
“谁说赵家不如以前的来着,都这排场了还不如以前,那赵家从前过得该是什么日子?”
“咱们东庄村近十年了吧,怕是数周媛嫁得好了。”
围观村民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着。
“大家伙儿都让让,别都堵在门口,不能误了迎亲的吉祥时辰,都往外走,让开些!”媒婆从屋内挤了出来,两只手向前推着,硬生生开出了条路。
赵子路候在院内,看着走向自己的周媛,果然如卢月照所说,愣在原地。
“哎呀我说赵公子,别发愣了,快牵着新娘子上轿吧,再等下去就误了时辰了。”
媒婆推了赵子路一把。
众人听着也开始起哄,赵子路的脸瞬间红得透透的。
他拱起手,向着马大娘行礼,“岳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媛媛,此生绝不负她!”
说完,伸出右手,“媛媛,我们走吧。”
周媛将手递给了赵子路,被他牵着走出院门。
院内众人也跟着二位新人出去。
卢月照跟着人群出了周家,看着周媛被赵子路扶上了车。
赵子路上了马,“各位亲戚朋友,父老乡亲,你们吃好喝好,我们启程回去了!”
马大娘向着离开的迎亲队伍挥了挥手,手背擦着眼泪。
陆家婶子走到她身边安慰:“嫂子,媛媛也出嫁了,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累了一辈子,好好歇歇。”
马大娘点了点头,“走吧,我进去招呼客人开席。”
众人送走了周媛和赵子路,少部分人进了院里,剩下的人在路边等待。
周家院子小,里面摆不下太多桌椅,所以席面大多在路边。
裴祜带着几个年轻小伙子,迅速将里里外外的桌椅板凳放好,开始上菜了。
看着卢月照还在路边看着周媛夫妇离开的方向,他走到她身边,牵起卢月照的手,“我看赵子路对周媛情意真切,她姻缘美满,你也该放心,等三日后,你还来寻她,这里距离后官乡也不远,你们还是可以常常见面。我们回去吧,准备开席了。”
卢月照点头,被裴祜牵着进了院内,和卢齐明坐在一桌。
裴祜则又进了厨房盯着。
菜很快上齐,周家附近热闹非凡,东庄村村民几乎都来了。
普通村民不比有钱人家,一年到头其实吃不到太多荤腥,也只有节日才开荤,若是有红白事必定是携家带口地来吃席,也打打牙祭,给腹中添些油水。
只不过这席面上可也激烈,比的不是别的,是谁筷子用得好,夹得快,稍不留神,一盘子菜就没了,这其中又属肉菜没得最快。
马大娘这位新娘的母亲可闲不了,正一桌一桌敬酒。
知道周家如今就剩马大娘一个女眷,宾客也不灌她酒,就是让她意思意思也就罢了。
“没事,今天女儿出嫁我高兴,你们放心,我每桌只抿一小口,醉不了,这酒劲儿不大,等散了席我这还有一堆事儿呢,不会让自己喝醉!”马大娘说道。
菜上齐了,厨房也没了事,就等着结束后洗刷外面的盘碗。
裴祜带着厨房做饭的几个人出来,纷纷落座。
卢月照在自己身边给裴祜留了位置。
“累不累?”卢月照看着裴祜额间的汗珠问道。
天热,后厨最是辛苦,更别说还忙不过来,裴祜这个张罗指挥的人也下手炒着菜。
“不累。”裴祜回道。
卢月照用袖口给他擦了汗水。
“咳——”
卢齐明看着身边的两个年轻人轻咳了一声。
两个人同时埋下头用饭。
席间热闹,一直过了晌午,众人才慢慢离去。
卢齐明用完饭后早早回去午休,下午还要去私塾。
裴祜和卢月照两人一直等到所有宾客走完后,又留下帮忙收拾了好一阵子才结束。
为着今日周媛的婚事,裴祜向曾木匠告了一日假,也不用再去做工。
“好孩子,快回去吧,早早就来了,忙到现在,赶紧回去收拾收拾躺会儿,大娘谢过你们。”马大娘将卢月照和裴祜送出了门。
“大娘不用客气,有事儿了再叫我俩,你也累了好几日了,回去歇息吧,不用送了。”卢月照说道。
“好,去吧,放心。”
要不说嫁娶之事当事人累,身边亲友也累。
卢月照和裴祜回去后轮流冲洗一番,就各自回屋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