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被轻轻咬了下,墨九惊得松开,纵然是隔着手套,还是能感觉到痒热。
褚苍知精神恢复些许清明,看向墨九担忧的模样,轻声:“阿七,你回去睡觉吧,今晚我恐怕要待在这里。”
“我陪你。”墨九揉着掌心,话语中没有商量的意思。
“嗯,累了就自己回去睡觉。”褚苍知没有劝,执笔继续在兽皮纸上作画。
墨九看了半晌,心中惊涛骇浪,这次褚苍知所画的竟然是解开法阵的的方法!
什么意思?
这些解法跟化天炉秘境,究竟有什么关系?
正思忖间,‘咚’的一声,褚苍知手里的笔掉落,身子颓然趴在桌案上,竟是睡着了。
墨九并不感到意外,直接走过去将人轻轻扶起来。
见那张英俊的脸上双眼紧闭,面色如薄纸,他无奈叹了口气。
今晚消耗太大,撑到现在才昏过去已经大大超过他的预想。
墨九看了眼窗外,明月被埋藏在乌云中,刮进窗的那股子风寒意刺骨。
现在把人推回去还得让人再冻上一路,本来身体就弱……
墨九目光转向靠墙边的矮榻,果断将人从轮椅上抱起,放在榻上。
床尾放着床叠得方正的蚕丝黛蓝凤羽被,不是特别厚,但很保暖,墨九抖开被子把人盖严实。
因是临时休息的地方,矮榻比较小,屋内没有生碳,即便被褥足够暖和,但对褚苍知血气羸弱的这具身体来说,尚不足以御寒。
墨九握住褚苍知的手,只觉冰凉一片,心下烦躁,解开自己的狐皮大氅盖在被子上。
坐不到三刻钟,墨九就听得褚苍知哆嗦着身体,在梦中无意识的低喃:
“冷……”
“好冷……”
“阿七……我好冷……”
墨九起身想去叫门外的吴辽送些碳来,手腕蓦然被床上的人一把扣住。
“阿七,不要离开我……我好冷……抱抱我……”
用着哝哝鼻音的卖娇声,像根羽毛不停的戳着人的心,墨九看向床上双眼紧闭的男人。
乌黑的鸦羽下微微泛青,脸上轮廓越发深刻,最近这段时间,种种非人的遭遇,让他瘦了许多。
屋内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
竟是有大雨,今夜雨雪交加,怕是个难熬的夜。
屋瓦啪嗒啪嗒,窗外雨点如小石砸在窗户上,不一会儿,大雨滂沱,水雾弥漫。
墨九轻喟,随手将窗户关上,把榻上的人往里面推了推。
榻比较小,两个人躺着略显拥挤,好在墨九身子纤细,他和衣躺下,放平身子,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与褚苍知紧挨着仰躺,闭上眼睛。
不到片刻,身旁呓语不断,最多的就是个“冷”字。
墨九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的翻身侧卧,手臂轻轻的环抱住男人宽阔的双肩:“乖,睡吧。”
*
第二日清晨,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墨九睁开了眼。
热!窒息!
眼前这堵胸膛,像个小火炉,将他的脸罩得密不透风!
墨九心有余悸的想——我若是再晚醒半刻钟,是不是就会成为第一个在睡梦中被胸口闷死的北境大阵师?
他就像是上一世在秘境里与八爪妖兽搏斗似的,手脚并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的身体从褚苍知恐怖的桎梏中拉拔出来,然后像条钻出水面透气的鱼儿,侧过脑袋,用力的吸了口带着凉意的空气,才感觉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自榻上下来,墨九双手撑在身后,瘫坐在地上,看着榻上呼吸均匀,竟然还好意思蹙起眉头,嘟囔“别走,别走”的男人.......
无语至极。
怎么会有人睡着了就要将床上的活物给死死缠住,他是八爪鱼转世吗?
墨九飞快披上自己的狐皮大氅,唤外面守着的青衣给屋里再生个炭盆,顺手拿了青衣送过来的伞匆匆离开。
今日他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回到屋里,简单洗漱完,用了些早膳后,墨九从床下拉出只箱子,掏出双做工精致的碧翠色雪绒靴和几包最爱吃的糕点,用方巾包裹,裹上层防水油纸。
墨九将东西抱在怀里,撑着油纸伞,踏着微泞的青石路,往大厨房走去。
东西南的院落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大厨房是供正院伙食的地方,位于东北居中的位置。
天刚蒙蒙亮,正是准备早膳的时候,大厨房下人进进出出,井然有序,边忙活边谈论着家长里短,丝毫没有受外面的金甲卫影响。
戴着面具的少年正在里面低头扫地,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喊了声“鸢儿!”
少年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普通面孔。
厨房安静下来,很快有人紧张问:“雁公子,昨日饭菜可是有什么不合口味的?”
墨九被他们的话吓了跳,忙说:“饭菜很好,我非常喜欢。”
众人表情一松,几个胆子大的厨娘顺势开口说了两句今天的菜单,墨九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温声回应几句便直言来意。
他看向少年:“我是来找鸢儿的。”
少年从面具里透出的蓝眸冷冷清清落在墨九脸上,薄唇微勾,点了点头。
王府大厨房门口有棵高大的榕树,树下积起潭深深水洼,倒映着茶花油纸伞。
伞下的少年指了指脸上的银色面具,摇了摇头。
墨九无奈,褚苍知到底得有多不喜欢这幅容貌啊。
方才他与鸢儿说要他把面具脱掉,鸢儿双手比划说,褚苍知之前曾命人特意过来嘱咐,若是他敢在人前摘下面具,就即刻将他赶出府。
不过鸢儿近前来时,墨九仔细看过,面具实在简陋,仅用一块生铁挖出两个眼洞和口鼻孔洞,粗糙的让人看了都有点害怕,真真是半分心思也不愿意费。
正因如此,才很方便自己仿制。
昨日听完青衣的话,墨九在心里已有了脱身的方案——他打算戴上面具扮成鸢儿,再将褚苍知易容成“雁七”,两人黎明时分以采买为由出府去。
如果金甲卫实在查问得严,自己摘掉面具就是,索性本来样貌就长得和安雅人接近,扮成鸢儿不会引人怀疑。
褚苍知若问起,就说自己是故意易容成鸢儿的样子。
这个计划最大的麻烦就是得冒着被褚苍知识破身份的风险,但如今形势危机,和褚苍知的生死相比,那些个暴露身份后的麻烦,墨九可以暂且抛诸脑后,再说也不是一定会被认出来。
再乐观点,禅天宗或许有医修能给自己把‘最销美人骨’的毒给解了。
这是墨九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这个计划中最难的一环,就是取得褚苍知的同意。
这次,墨九心中主意已经定,大不了就趁他体弱无力点他几处穴,强行掳走得了,就不相信,褚苍知还能在金甲卫的盘问下拉着自己自投罗网!
墨九对着鸢儿点点头,示意他不必介怀,而后将手里的包裹一把子塞到少年怀里。
“之前上街看到些好吃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就分给其他人吃,雪绒靴是特意找人定做的,你与我脚码相仿,穿上定然合适。”
少年愣了愣,像是根本想不到他会给自己买东西,会知道自己的脚穿多大的鞋。
其实那夜墨九将少年从大街上带回来,就让阿力给他准备几身冬季的衣衫。
第二日出去逛时,褚苍知带他入了家鞋铺买鞋,墨九看见有双绣工精美的雪绒靴,想到若那个少年穿上定然很是好看,回府后就找来阿力问尺寸。
只是鞋做好,鞋铺的人送来苍王府,已经是鸢儿那夜“报恩”事情发生后,鞋恰好被下人送到褚苍知那边,听墨九说是做给鸢儿的,褚苍知当下冷着脸告诉墨九,鸢儿已经被送走了,所以墨九才会一直以为鸢儿被送回南境。
“啊!啊!”
鸢儿手里抱着东西,张开嘴巴发出两个单音节,像是在对他表示感谢。
墨九抬手按按鸢儿的发顶:“回去吧,将来府里若是出什么事,你记得多带点东西逃走,不过你放心,我会很小心,会尽快回来,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鸢儿呆立原地,看着骤雨斜风中远去的身影,忽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包裹摔在水洼中。
有些人天生命好,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百般讨好,有些人处心积虑,却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当真是生来命该如此吗?
我偏不信命!
*
墨九记得刚入苍王府的第二日,褚苍知就带他熟悉府邸时,曾指着旧物仓库,说里头存着些废弃的武器废料。
掏出一块来做个面具,应当不是问题。
墨九正想着,右脚拐过个墙角,一道人影猛地撞过,他闪避不及,踉跄后退几步险些栽倒。
前面的人连忙道歉:“哎!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听见这声音,墨九心头一紧:“老孙,出了什么事?”
来人正是今日本该轮值守在书房外的老孙。
老孙浑身湿透,抹了把脸上的水,气喘吁吁说:“是王爷……”
“王爷怎么了?”墨九面色骤变,方才听见老孙的声音,他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
“王爷醒来后莫名大发雷霆,在书房里砸东西,说……”老孙灼亮的眸光瑟缩了下,像是在害怕什么。
“说什么?”
老孙摇摇头,犹豫:“此事事关重大,与之前传言有关,我,我不能多说,只是王爷他……哎……”
墨九心里已经明白必然与化天炉秘境有关,老孙才会如此讳莫如深,他定了定神道:“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王爷的事情都可与我说,不必避讳。”
“这……就是那个……那个秘境……灵虚宗……哎,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老孙眼神瑟缩,欲言又止。
“灵虚宗的化天炉秘境我知道,王爷是记起来什么东西了对吗?” 墨九干脆直接替他说,在押送路上,褚苍知身陷牢笼之时,唯有老孙站出来替他说话,不畏众难,设法为他讨一线生机。
老孙是真正同褚苍知出生入死过的将士,是真正敬他爱他,忠心于他的人,既然老孙已经听见,墨九便不打算再瞒着。
老孙听了这话,挂着雨水的鼻翼微张,眼珠子瞪得像是要凸出来,眼下肌肉突突跳动,像是被吓到又像是别的什么,半晌没发出声音。
墨九蹙眉。
老孙与其他人不同,早年在战场杀过不少人,一身悍气,胆气应当不止这么点。
墨九盯着他的眼睛:“王爷说什么?”
老孙闻言反应过来,把嘴巴闭起来,再开口声音哑了几分,说起话来比方才流畅许多。
“王爷说自己不过是无意间入了秘境,灵虚宗宗主竟然将他毁至此……说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