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墨九不知道褚苍知是让他别动,以免顶着他的胸口太痛,还是别动手。
他下意识的停住手上的动作。
听见褚苍知的声音,墨九的心一松,瞬间就想起带他入化天炉秘境那一路,自己总是忐忑不安,担心下一秒就摸不到他的呼吸。
这人的命是真的硬。
“雁七哥哥,他是太子啊,他要是怪罪,我十个脑袋都不够砍!”苟不理上前两步,手搭上墨九的肩膀,委委屈屈的说。
墨九:“我.......”
就在这一瞬间,墨九倏然觉得整个手臂没了力气,别说出手,就连手中的刀柄都没拿稳,被苟不理随手取走了。
“哥哥不用怕,褚公子很好说话。”苟不理一笑,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仿佛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竟然被暗!算!了!
墨九险些气吐血,差点忘了,这个看起来天真无害的少年,是个能隐匿自身修为的高手。
“来,我帮你把人扛回去。”苟不理说完抬手就要将褚苍知从墨九肩膀上卸下来。
墨九另一只手猛地去扣苟不理的手腕。
焉知苟不理的手腕犹如水蛇,滑不溜啾,他不但没扣住,还被对方的手指弹中手肘麻穴,软麻一片。
墨九眼睁睁看着苟不理把褚苍知重新放回囚笼里,好不容易提起来的一股血气,忽然就像开闸的大坝一下子泄光。
身上的伤痛却如同涨潮的海水成倍涌来。
尤记得一年多前,褚苍知在桃花林中同李穆说那些话,当时自己并不以为意,想着哪怕成了普通人,凭着自己上一世的剑法总不至于输给炼气筑基之流。
现在他才发现,褚苍知能以凡根状态反制筑基的褚镇北,实是一项异于常人的天赋异禀,并非谁都能做到。
这个世界的强弱的较量,也不是他一直以为的,彼此站在校场,互相切磋点到即止,而是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隐藏自己的目的,隐藏实力,每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话,眼神,动作都在无声较量着。
最好的时机已然失去,唯有先去洇城再想办法。
墨九趁着苟不理安置褚苍知,快步转身朝院外走去,出了侧门靠在一棵雪松下,便再也支撑不住,呕出口猩红的鲜血。
他飞快撕下块衣襟擦去嘴角血迹,脚下靴子一拨,用沙土将血液连同小小的衣襟一起埋掉。
*
寒龙寺西园比其他几个园子要大出许多,虽是佛门,却仿着洇城官宦的园子造了景,鹅卵石小路,亭台假山,镂花月亮门,在灼凤桃树掩映下,格外雅致。
鹅卵石路上满是被冰霜雨雪打落的残花,今年头茬开得最艳的灼凤桃花,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成了香客鞋底下泥泞的污垢。
雨水裹着细小的冰粒,拍打在蜡黄色的油纸伞上。
啪嗒、啪嗒……
像是石子砸在耳膜上的爆响,依旧没能掩盖掉风中那阵细细密密的铃铛声。
地面陡然震颤,树上的霜雪簌簌落在伞上。
少年轻轻转动伞柄,微融的霜雪便从伞面落到石子路上。
墨九踩着片半凝固的红雪,目光落在从庭院沟渠渗出来的雨水,像一条蜿蜒的血河逐渐渗入泥土中。
殷红染透两人的鞋面。
再大的雨也没能洗刷干净罪恶。
这哪里是佛门,分明是个屠宰场。
方才没能将褚苍知带走,这会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若是要跟着押解队伍去洇城,太子这关是绝对避不开,墨九再次想起药师的叮嘱,暗暗握紧拳头。
我是雁七,不是墨九,我绝对不能让太子识破身份。
苟不理没有立刻带墨九进去,两人就站在月亮门外安静候着。
院中,银甲侍卫长汪缺浑身湿透,高大的身躯抖得如同雨中弱蕊,额角的汗水丝毫不受严寒的影响不断垂落,整个人像只缩着脖子的肌肉鹌鹑。
在他的面前,三丈距离站着个巨大的人,不,不是人。
那个东西身高足有一丈,戴着鬼面头盔,身上搭几片金色薄甲,露出如树干粗壮的四肢和城墙似的胸膛,胸口处长着大片浓密的黑毛,用彩线编成一绺绺辫子,尾部还缀着细小的彩色铃铛。
行走间,铃铛发出细碎的脆响。
酷似人猿的怪物双臂肌肉愤张,十根钢铁似的手指尾端探出锋利的黑爪,犹如十只玄铁钩子,其中两个钩子正深深嵌进一个人两边的肩胛骨里。
那人血流如涌,已经看不出模样。
但让雨水怎么都冲不干净的血,却是来自另一个地方——
墨九眼角余光扫过近处那棵灼凤桃树底下,此刻正转动着半颗锯齿龟脑袋,尖牙森森已经成了苍白滑稽的摆设。
从断口处血肉参差的痕迹可以看出,锯齿龟的脑袋是被人生生拧掉的。
那可是三千年修为,身体占了半个温泉池的锯齿龟,什么人能做到如此可怖之事?
墨九的视线从树底下延伸到汪缺身后,那些支离破碎的,龟壳、骨头、肉块堆成的小山。
空气中似是藏着许多小针,随着呼吸刺入他的肺部,墨九艰涩的咽回点喉咙涌起的血腥味。
怪物提起爪间支离破碎的“玩物”,就像个暴躁的熊孩子举着早就玩坏的破布娃娃胡乱摔打折磨。
“破布娃娃”头脸全是血,双手扭曲的垂着,一条腿只剩下半根骨头哦,另一条腿也怪异的向外撇,脚踝歪歪扭扭挂着灰色布鞋,身上的衣服破烂满是泥土,依稀能看出砖红的底色和上面的金丝图案。
砰!
眼睛都来不及眨,“破娃娃”就已经被无情的掼入地面,砸出个巨大的深坑。
墨九耳朵微动,竟然听见坑底发出声一声微弱的喘息。
那个“破布娃娃”还活着?
“说!”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如钝刀来回刮擦石头似的声音,糙得令人起了层鸡皮疙瘩。
墨九一愣,竟然会说人话?!
坑里被折磨剩下半条命的人喉咙挤着血泡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贫……僧……哬哬……不知……她是……谁……”
这声音——
墨九瞳孔骤缩,周身血液骤然凝住。
下一秒 ,褚镇北悠游清润的的嗓音隔着道门传出来:“她是在你这里泡的温泉,千两银子泡一个时辰,你们寺里账本没登记?如此疏忽大意,怕是给宫里每个月的税额进账都有问题。”
坑里的人惊慌:“不,不,她……是偷进来的……”
褚镇北端起茶盏轻笑:“寂空大师您好歹是个元婴境的高手,连个普通凡人都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偷偷进寺,泡进解忧泉,你如此没用,还有脸当这个住持?”
“贫……僧……真的……没……没……哬哬……见过……她……殿下……放过……”
褚镇北啜完一口茶:“哎,好吧,她偷了我的东西,我绝对不会放过她。至于你,罢了,我不与出家人为难。”
空寂身体诡异的扭曲着躺在坑洞中,肿得难以视物的眼睛,勉强望向上方模糊高大的身影,满是鲜血的脸艰难的挤出一抹求饶的笑。
“谢……谢……殿下不杀之恩……”
那头戴着鬼面具的巨兽身上清脆的铃声极为悦耳,这会就像是揪着人心脏向外拉扯的节奏,一声接着一声朝空寂靠近。
待到行至空寂上方,它将面具摘了下来。
空寂的笑容霎时僵住。
厢房内
褚镇北捻起白棋:“獓,把院子打扫干净,我不喜欢见血。”
外头的怪物咧开嘴:“是。”
褚镇北又道:“你进来吧。”
苟不理悄悄推了下墨九的手。
墨九一愣,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进来吧”三个字是对他说的。
他忍着身体的不适,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举步跨过月亮门,踏入庭院时,汪缺不安的目光向他飞快扫来,铜铃似的眼珠子凸出,像看死人似的看着他。
蓦地,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短暂的寂静,刹那又重归于无。
汪缺和墨九几乎同时看向土坑那边。
那头似人非人,似猿非猿,名为“獓”的巨怪坐在土坑上,双手举着什么物件,埋头发出嘎吱嘎吱啃碎骨头的声音,正大快朵颐着什么东西。
墨九走的近了,便看到一只血淋淋的腿,脚上是僧人的灰色薄底布鞋。
獓的身后仿佛长了双眼睛,硕大的脑袋骤然180度灵活的转过来——
汪缺被吓得面色苍白,两股战战。
那头巨怪脸上竟然长着对竖瞳,眸中泛着残虐嗜血的绿光,鼻子宽大得像只蝙蝠张开翅膀趴在脸上,从耳朵裂开的嘴巴,上下两排白森森的尖牙,齿间正叼着寂空半边脖子。
寂空的脑袋被他叼在嘴里,向外凸出眼睛里满是恐惧,嘴里冒着血,喉间还在发出“哬哬”声响。
咔嚓!尖牙嵌入骨头,脆得像啃大萝卜,血肉和着骨头在犬齿中翻滚,咀嚼声不绝于耳。
“啊~”
汪缺踉跄后退两步,后脚跟被身后的树根绊了下,一屁股摔坐地上。
墨九抿了抿唇。
作为NPC,生活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什么奇形怪状的怪物没见过,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但眼前这家伙竟然能徒手杀死六阶锯齿龟和元婴境界的寂空!何等样恐怖的实力!
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五年来,他在灵虚宗看过不少关于这个世界的书籍,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相关物种的描述。
寒风凛冽,两瓣桃花碎瓣无声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像是戴了朵簪花。
獓脖子前倾,眼睛微闭,宽大的鼻子像犬类似的抽了抽,鼻翼舒张,缓缓裂开尖牙,血浆和涎水自勾起的嘴角流淌出来。
那是个贪婪的表情。
墨九收回目光,步调未变,径直往正前方的主厢房走去。
厢房的门自动往里开。
九九:一定要捂住马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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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