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三名常服亲卫和一名随行门客立于下首。
桌案熏香袅袅。
褚镇北一身粉红公子衫,盘膝坐在蒲团上,手肘搁在棋案上,中指和食指间正捻着颗白玉棋子,似在苦恼于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在他对面坐着个身材微胖,五十来岁的道士,额间粗红血丝浮起,极似三条虫扭曲着在向上爬行,身上穿着银色月牙衫,前襟用金丝绣着轮金色圆月。
“殿下何必瞻前顾后,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料理了好。”道士看着他手里的棋子,脸上泛起一抹淡笑。
“就按国师说的办吧。”褚镇北将手中棋子落在黑白两颗棋子的狭路之间,一粒粒捡起吃掉的黑子。
道士看棋局已经,把黑棋盒盖上,起身:“既然如此,贫道就先行回宫准备。”
褚镇北转过头,视线直接越过墨九望向敞开的门,“今日多亏国师前来救援,不知可否将獓留下。”
墨九眸光微闪,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国师?
国师摇头:“不可,若离了贫道,獓必不会听殿下的话,尚需些时日。”
“要待到何时?”褚镇北话语中隐隐带着一丝不悦。
国师不慌不忙:“不好说,殿下可问问大蛊司。”
褚镇北温声笑道:“既然如此,今日先行奉上寒龙寺,待我回宫再备下酒席好好犒劳国师。”
国师微笑:“殿下客气。”
话语不卑不亢,谦恭得当,说罢起身向外走,经过墨九身边时,国师右眼珠子朝他转过去。
墨九忽觉浑身一阵像蚂蚁爬过似的难受,好在对方仅打量一眼便继续向前走。
待到国师连同獓身影消失在天际,褚镇北眸色瞬间阴鸷,抬脚踹翻棋盘。
有两颗无巧不巧打在墨九后膝窝。
墨九腿一软,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待他反应过来,气得想站起身,陡然想到自己是雁七,忙乖乖跪好,顺便装出几分害怕的样子。
“汪缺说你是苍王安插在银甲卫中的人。”褚镇北冷幽幽的声音传来。
墨九抬起眼眸,正好和褚镇北阴冷的目光相触,为了不引起怀疑,迅速撇下目光:“卑职并非苍王的人,卑职只是担心苍王死在路上,届时会被国师惩处,所以才……”
很明显,有人将他做的事情报给了太子,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外面的汪缺。
应该是解忧泉出了事,褚镇北对所有人起疑心,找了汪缺问话,汪缺巨细不敢隐瞒,也包括供出雁七给苍王东西吃的事,并为了表现忠于太子,汪缺还主动提出雁七很可能就是苍王安插的人。
是个不小的麻烦,墨九心想,不过因为这事被褚镇北叫来,总比因为解忧泉的事被他叫来的强。
墨九一路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去些。
褚镇北揉着自己的扳指,兀自哼笑:“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呵,本太子很久没碰见过这种的了。”
墨九忙俯身:“太子殿下,卑职所言句句属实!”
褚镇北根本不听他说话,抬起手食指和中指招了招。
亲卫上前将一枚表面覆蜡的黄色丹药放到他面前。
“你想向我证明你方才说的话句句属实,就把这个吃了。”褚镇北笑道。
看着地上那抹黄色,墨九一脸纠结。
褚镇北对这种犹豫见得太多,语气不耐:“我这‘最销美人骨’虽不如国师那些个虫子,也算是样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你忠诚于我,自能享其妙处。”
“殿下这是何意?”墨九想不明白为什么发现自己可能是苍王的人,太子不审问一番,而是直接让吃药?
看来自己的逻辑和这个世界的确脱轨。
褚镇北整张脸都黑沉下来:“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三名亲卫拔剑出鞘,锋利的刀口齐齐对准墨九,仿佛只要他敢犹豫一刻,就要将他脑袋砍下来。
这些人的修为均在筑基之上,加上太子,墨九一个重伤手无寸铁的人毫无胜算。
人在屋檐下不得低头,墨九拾起地上的蜡丸,两指用力拧碎上面的蜡,看着里头露出的黑色丹丸,忍不住皱起眉头:“这药吃了会怎样?”
褚镇北居高临下,冷森森盯着他那张扔在人群里谁也记不住的脸,牙齿缝里透出凉气:“你乃苍王安插在银甲卫的探子,今日被本王抓获,皇城机密容不得肖小窥伺,皇子犯法罪加一等,你主人要罚,你无需罚,直接就地斩杀。本太子数五声之后开始行刑,五、四、三……”
还未等他数到一,墨九一口将药吞了下去。
墨九想的是,毒王那么霸道的毒自己都承受过,这太子的药应该不会比毒王的药更厉害。
谁知药入口不到三息,身体炸起阵针刺的疼痛,从脚趾到头发根哪里都疼,头更是像被人拿着铁锤狠狠地砸着。
一下一下又一下,好晕,好痛!
褚镇北的声音却还能清晰地灌入他的耳中——
“本太子不管你是何身份,从前与他有何瓜葛,你既然已经取得他信任,从今往后你就跟在褚镇北身边,每日将他的一举一动报告给本太子,若有一丝隐瞒呵……”
后面的话,墨九再也听不清。
像一只肆无忌惮的手在搅和他的脑浆,头痛越来越剧烈,加上身体每一寸都在疼痛,疼到他感觉自己的骨头裂开,皮肉都被切碎,只想将自己立马撞晕过去。
墨九不自觉的用头狠狠磕向地板,但是身体却没有一丝力气,哪怕他已经用尽全力,撞在地上还是软绵绵的。
“想要解药吗?”充满引诱的声音回荡在墨九耳边。
“要……”
“考虑好了?”
“就……照殿下说的办……”
“往后这毒每十日会发作一次,若没有本太子独门解药,发作十二个时辰后,你身上的骨头就会全部变成晶莹剔透的琉璃骨。美则美矣就是极易碎,太贪心想要动弹,美人骨就会瞬间化为齑粉,你就会变成一团会动的肉……”
墨九头痛欲裂,听着褚镇北的话,每个字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却难以理解。
“我的解药是个好东西,妙趣无穷,曾有人为了这个药卖身给我。若你背叛我,被苍王发现身份,你就永远得不到它了,听明白了吗?”
“明白……”墨九无意识的低喃。
恍惚间瓶口堵在他的唇齿间,甜酿入口,甜香满口,齁得他剧痛的脑袋发涨,骇人的疼痛渐如退潮般撤去。
整个身体暖茸舒畅起来,连内伤的痛也一并消失,眼皮变得有些重,眼前逐渐白雾弥漫。
墨九抬起手,温热的暖流自他手中滑落,滴滴答答溅起片水声。
是无妄池
一双蜜色的手攀上他的腰,摸索着什么,薄茧摩擦在肌肤上,酥酥麻麻的,让他浑身起了身栗。
这种感觉很陌生,很奇怪,墨九有点不太习惯。
念头才刚起,他就感觉到身上的手收了回去,继而听见身后的人开口。
“师尊,徒儿好怕师尊不要徒儿,师尊可不可以再给徒儿一次机会,徒儿定好好表现,不让师尊失望。”
墨九转过身,看着小狗似的祈求原谅的褚苍知。
“你的伤好了?”
“嗯,全好了,多谢师尊一路追随,将弟子于千军万马中解救出来,还用七星玉渊剑修复了弟子的丹元,弟子的修为已经全部恢复。”
墨九望着笑容灿烂的褚苍知,很清晰的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但是他能感觉到,这里并没有任何危险和不妥之处。
就像行走沙漠的人见到树荫和清泉,只想静静坐着多呆一会,因为他很清楚从这里走出去,外面依旧是烈日风沙。
褚苍知俊美的脸上带着微笑,轻轻抬起墨九的手臂,眼眸里流淌着迷人的温柔:“师尊的伤好些了吗?”
墨九的伤自然是好了的,可是梦境中那道疤却随着他的想法出现,墨九逞心如意的看到褚苍知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
“师尊,莫要动,弟子给你包扎。”
墨九垂眸看着徒弟取出药粉和绷带,小心翼翼,如对待世界上最脆弱宝贝般给自己处理伤口。
他忽然明白了,在这里他可以随心所欲,想要得到什么都能实现。
*
寒龙寺后院,囚笼的锁被汪缺重新换过。
押送路途长远,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汪缺自升任银甲总卫后,做事越发小心谨慎,这些细节的东西从来都是自己亲手准备的。
汪缺盯着囚笼中奄奄一息的人影,不屑的轻哼。
“挑了个好肚子,自己不争气怨得了谁?你这废物还真不如把你娘的肚子让出来给我。”
汪缺天生神力,怀有四灵根,出生皇家怎么着都能当个正经王爷,坐稳荣华富贵,哪用得着从小三更起半夜息,费尽心机才爬到这个位置上,还需要仰人鼻息,怕小命哪天就给丢了。
汪缺盖下幽黑幕布,转身就看到搂着刀,半眯着眼睛守岗的苟不理。
少年糯米团似的脑袋没支棱住,砸在刀柄上,“嗷”了声醒过来,捂着脑袋直揉,忽然瞧见汪缺正在盯着自己,吓得一激灵:“总,总卫大人,您您回来啦?”
汪缺冷哼。
少年左顾右盼,没见着人,悄声问:“雁七哥哥还在太子殿下那边吗?怎么没来值夜?”下午他把雁七带过去之后,就被汪缺给打发回来。
汪缺想起那个被抬出厢房人事不省的雁七,压下心底那丝细微的愧疚。
——是你非要多管闲事,不是我要害你,怨不到我头上来。
“守好你的岗,不该问的别问。”汪缺丢下一句话,甩手大步离去。
囚笼内,幽暗中倏忽亮起一双锐利的眼眸。
老攻:你们欺负我老婆?哦,记错了,我没有老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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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