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阁
孙泠衍刚端起药碗,门就咣当被人从外面用力撞开。
人影像阵疾风卷了进来,劈手夺过他手里的药,狠狠摔在地上。
瓷碎药汤溅洒。
孙泠衍尚保持端碗的姿势怔愣住,几息过后,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冷森森道:“你干什么?”
他朝外头唤:“鸢紫!”
鸢紫并未如往常般出现,只有少年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
空气凝滞着,浮着些不同往常的剑拔弩张气息。
苟不理板着脸:“哥哥有事可以同我直说。”
孙泠衍淡然:“我同你有什么好说的?”
看少年的模样,应是已经知道点什么了,定是紫鸢那里出了什么纰漏,孙泠衍索性不遮掩:“少管别人的闲事。”
苟不理像只被无视的幼兽,攥紧拳头吼道,“你是我哥哥,不是别人。”
“哦。”孙泠衍面露嘲讽:“我是你亲哥吗?”
苟不理微顿,迟疑:“不是,但……”
“莫说你我只是九年前萍水相逢一场。”孙泠衍神情如冰山封雪淡漠沉寂:“就算是我那个已经死在你们苍王府同父异母的大哥,他也管不得我。”
对孙光祖的死,苟不理问心无愧,可孙泠衍此时提起,仍然让他有些心虚。
少年心中一阵急躁,觉得孙泠衍说的不对,想要辩解什么,可是搜肠刮肚找不到任何能用的理由,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所能想到的这些理由,在孙泠衍口中都不值一提。
苟不理忐忑不安的支吾:“那天晚上,我们……已经有肌肤之……所以你跟我.......”
“呵!”孙泠衍冷笑,眯着眼睛斜睨他:“人没长大,脑子也没有发育吗?我体内蛊虫到了发情期,你去南宫伺候前用了药浴,一场荒唐,无非是各自被控制,身不由己罢了。”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好玩的事,男人扯起嘴角笑起来,眼底满是恶意嘲弄:“认真说起来,你如今只是同一只虫子做了那事,并非同你那个几年前萍水相逢的哥哥呢。”
苟不理心中暗叹,若非我生下来就缺点心肺,现下大概已经肺都炸了吧。
这份恶意杀敌一百自损一千,亏他能面不改色说出来。
空气里浮着丝丝缕缕药的苦腥味,叫这屋里的恶意显得愈发病态。
孙泠衍靠着椅背,脸上戏谑的笑容冷得像一副寒冰刻上的面具。
少年满脸歉疚:“全是因为那晚我实在没忍住惹出来的麻烦,倒叫哥哥受累了,哥哥可以骂我打我,对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伤害自己的身体,可好?”
“呵。” 孙泠衍眼底恶意更盛,刻薄讥诮:“我不喝药,等着生几头长着你脑袋的怪物出来吗?”
苟不理沉默。
孙泠衍撇开眼看向窗外,今日云朗天晴,是个好天气,实在扫兴。
训诫道:“以后少往这边跑,南灵王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你这般莽撞说不定已经引起他的注意。”
“我有个问题想问哥哥,问完就走。”苟不理垂着眼帘,嗓音低低带着几分乞求。
孙泠衍心中暗叹,看来自己真的是年纪大了,几句话就感觉到十分困乏,“说罢。”
“哥哥是每次都会怀上吗?”少年好奇的睁大眼睛,看向他的小腹处:“为何要对自己下如此重的药?”
孙泠衍冰雕木刻的表情乍然裂开,眼角肌肉抽搐,唇瓣开阖,怎么都想不到这小子会说话如此孟浪。
苟不理只静静站着,微歪着脑袋,浑然一个单纯好奇的乖宝宝。
其实并非每次都会,只是防患于未然,之前不需要喝药是因为没有,现在只能喝,孙泠衍也不知道体内的蛊王有多么想繁殖,更不确定自己的药到底什么程度能绝了后患,所以照着最强的药性去配。
孙泠衍久久沉默。
一个男人,要同一个看起来更小的男人谈论这种问题,饶是他面皮有城墙厚,也一时说不出口。
就听见少年很认真继续道:“这些年我在王府攒了不少,你要是不喜欢王府的钱也没关系,每任猎魔族首领都会继承宝库,我应该可以养很多很多小怪物,”
孙泠衍瞪大眼睛,整张脸面复杂难言,不可置信的觑着眼前的少年,活像见了鬼。
苟不理瞧着他这副又惊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十分新鲜有趣,唇角俏皮的弯了弯,向前走近几步待要看得更仔细。
那人却像只喂不熟的冷血动物,双手一拨,滑动轮椅向后,漂亮的琥珀眼睛里满是防备。
只是轮椅之后不远便是墙,“咔哒”两相磕碰,孙泠衍再无退路,他心中过度震惊,喉咙发不出声音,只耐心等着少年放大笑容,捂着肚子说“瞧哥哥吓得,我只是跟哥哥开个玩笑罢了。”
但等了许久,少年没有说什么,反倒双手盘胸,又是同方才那样认真的口吻道:“哥哥要是不想生,以后我就避一避,哥哥不要偷偷喝药伤身体好不好?”
“闭嘴!”什么以后?避什么?
还想有以后,他是疯了吗?
孙泠衍脸上火烧似的滚烫,忽然有点后悔方才破罐子破摔冲他发难,这小子蔫坏的本领见长,脸皮甚至比自己更厚,这会准是故意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膈应自己。
行吧,算你赢了。
不想再继续下去,孙泠衍敛眸垂首,生硬的转开话题:“你既然来了,我也有话要问你。”
苟不理又向前走近几步,直接来到他跟前,没有接方才话,反倒弯下腰,双手搭在轮椅两边扶手上,声音轻柔同时带着不容逃避的偏执:“哥哥得答应我。”
孙泠衍被少年缠得着实烦躁,其实两副药下去,这次意外应当不会留下什么麻烦。
只得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我不会再喝了。”
“哥哥真好。”
少年眼睛一弯,开心朝他扑下去。
孙泠衍不知他要干嘛,双手按着双轮后退。
可本来就没有退路,孙泠衍慌忙要开口,唇瓣刚动,立刻传来湿热温弹的触感,下一秒口腔已被外物入侵,独属于少年的清澈气息涌入,如同那一夜的强势攻城略地。
孙泠衍脑子里像是炸开那日彻夜不息的雷响,轰隆隆,紧接着是苍茫的白光。
其实一开始少年的确只是用手在帮他,后来不知怎的就乱了。
但有些事情错一次便可以是意外,错第二次就怎么都解释不通了,孙泠衍狠狠的咬了下去,苟不理似已经料到,先一步主动退开,亮晶晶的眼眸像是偷吃了蜜糖的熊,还作势舔舔唇角。
看得孙泠衍脸颊又一热。
苟不理若无其事问:“哥哥方才要对我说什么?”
孙泠衍冷冷地瞪着他,琥珀眸中尚且带着水汽,胸口起伏间,将方才被撩乱的气息缓慢喘匀。
苟不理被他这副模样惹得想起那夜男人眼角落泪,微张双唇断续吐着微哑的难耐,心头蓦然火热,忙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看。
“哥哥莫要这般看着我,我怕。”他低声道。
“你还知道怕?”孙泠衍横了他一眼,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那。”
苟不理乖巧状坐下。
孙泠衍上下打量他一番,容色肃然:“你长不大是因为失去传承之力?”
“大概是吧。”少年漫不经心的应着,突然想到什么,脸上多出丝紧张:“哥哥是嫌我身材不好?”
孙泠衍脸上来不及褪下的红云浓上几分,恼火的瞪了少年一眼:“你要如何才能从南灵王身上拿回来?”
少年见他没有否认自己的话,小脸垮下来,惆怅不已:“我也不知道,我打算先砍死他试试。”
孙泠衍:“……”
门外忽的传来鸢紫急切的声音:“公子,出大事了。”
孙泠衍应道:“什么事?”
“方才边防来报,雀银公主在军营里失踪了!”
*
南灵国人眼中的不安是从雀银公主突然失踪开始逐日加深。
有说公主是在营帐中神秘消失的,有说公主是中了苍琅军的埋伏,被玄磷硝烧死,也有说公主只是在用计,蛊惑苍琅军罢了……
众说纷纭,无一而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公主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相当于南灵国的小半边天塌下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日宫中派去的御医看完城郊破庙里的乞丐,说他因为身体污垢太多,感染多种皮肤病,疮面被抓破,脓液流出来,别人碰触就会感染到,至于发疯咬人,是因为乞丐曾经被狗咬,得了狂犬病。
皇家确认不是瘟疫,附近百姓很快安心下来,所有病患均被御医带回去治疗,此事在众人心中便算过去。
正当公主失踪之事如乌云笼罩在阙城上空时,花楼中一位贵公子忽然感觉到后背奇痒难耐,他伸手向后掏挠,挠着挠着挠出一手血,怀里的姑娘掀开他衣服,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大叫。
原来那公子的背上竟然长出密密麻麻一背的毒疮,个个大如眼泡,里面都是黄水,有虫子在里头游动。
病症和成郊外破庙里乞丐的症状一模一样!
消息一经传开,恐惧倍于上次乞丐的事件再次席卷整座阙城。
这次不等下面的官员上奏,宫中御医已经飞速敢来,把贵公子连同他接触过的人全都带走。
阙城内再没有人能安下心来。
那公子的家世显贵,不可能浑身脏污得皮肤病,百姓们感觉到宫廷的隐瞒。
绝对没有御医说的那么轻巧,否则上次带走的那城郊的人,怎么一个不见回来?
阙城的街道变得静默惶惶,人们总觉的有一只黑色的鬼爪悬在阙城上空,随时准备落下。
这种预感很快应验。
数日后,城外传来急报,南灵军守城失败,南灵国再失一城。
这就意味着再突破最后两座城池的防御,苍琅军就要打到阙城来,而今能救南灵国的只有南灵王。
很快宫中传出消息,三日后南灵王将会在承天台祭祀大典上祈福。
百姓们听闻消息,当街伏地朝着南灵王宫的方向连连叩首,感恩不止。
他们的王要亲自出手,再次救百姓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