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她们分别前的三个月。
那时,她们已经在一个小城镇住了好几个月了,惩治了恃强凌弱,欺男霸女的地主老财。但很遗憾,还是有人为此丧了命。
参加那人的葬礼后,她们决定离开。
就是那时,苏拂雪问:“芊凝姐姐,你于治疗一途颇有建树,可知这世上是否有能令人起死回生的法术?”
云水阁现有的治疗术水芊凝早已烂熟于心,可她心知苏拂雪问这个问题,必然有她的原因,故而,她没有矢口否决,而是又在记忆中仔细搜寻,末了才道:“拂雪,你的这个问题,我现在回答不了,要等我回到师门,仔细翻阅典籍后,方能告知你答案。”
那就是没有了。
苏拂雪早知道这点,只是还抱有侥幸心理,想着万一有那么一点,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愿意尽力一试。
可惜了。
她面上神色不变,声音也如往常:“我只是随口一问,芊凝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可水芊凝还是将这事情放在心上了。
回到师门后,她阅尽藏书阁的典籍,终于在一本古书中寻到只言片语。她本想即刻传讯息给苏拂雪,可也怕让她失望,故而一直不曾透露分毫。
多少年来,她一直竭力尝试,终于在最近有了点突破。恰逢此次仙门大比,师尊让她带孩子们出来见见世面,她也有意出来寻苏拂雪,便应下了,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人。
“我当时答不出来,”水芊凝说:“但现在,我想告诉你,我找到方法了,但要付出的代价很大。”
苏拂雪心中一喜:“是什么?”
水芊凝却不说话了,直直盯着苏拂雪,似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可她也知道是不能的。
多少年了,她始终看不懂眼前这个人。
少顷,她问:“拂雪,你实话告诉我,你寻这起死回生之法,究竟要做什么?”
苏拂雪回望过去,半晌没说话。
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
难道要她告诉水芊凝,说我会死,这是替我自己寻的死遁之法?别说对方不信,就算信了又如何?而且,这话只要说出口了,很快会传的人尽皆知,到那时,只会是一场灾难。
良久,苏拂雪摇头。
水芊凝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可也只一瞬便被除去。
“那这个方法,我不能告诉你。”她敛了心神,沉声:“拂雪,待你愿意说了,便来云水阁寻我。”
苏拂雪无声望着水芊凝,隔一会点头:“是大比结束就要走吗?难得来一次,不多呆些时日,跟我三师姐叙叙旧吗?”
她并未刻意放低声音,面上甚至还带上了点笑意。
水芊凝诧异抬头,正撞上苏若水望过来的视线。
两人心中皆惊,没明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是怎么知道她们之间有联系的。
就听苏拂雪说:“在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昨夜三师姐说故人不日将至,我原来也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可今日见到了芊凝姐姐。如此,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被问话的两人对视一眼。
苏若水说:“我与芊凝相识十数年。”
水芊凝点头:“起因是若水到千山附近办事,我也因故外出。我们一起解决了棘手的问题,又聊的甚为投契,因此结交。”
在周围越来越多的交谈声中,苏若水走过来,和水芊凝一起说起了往事。
苏拂雪安静听着。
苏若水十几年前外出这件事,她有所耳闻,不过具体情况是后来印梵告诉她的。
说是十几年前,千山,也就是云水阁的所在地,方圆近百里的一个镇子,一夜之间死了不少人,且查不出原因。刚好苏若水在那附近办事,正准备返程,印玺就让她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苏若水在镇子附近抓住了一个魔修,审问之下,发现正是幕后元凶。
苏若水传消息回来,说那是个修为尚浅的魔修,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修魔,其他再问不出来了。可虽问不出别的,但仙门中人皆知,多少年来,魔族一直蠢蠢欲动,妄图破除封印。此人修魔,定与魔族背后的计划脱不了关系。
数千年前,修仙门派与魔族一战,死伤无数修士,在最后关头,由数位先辈大能耗尽毕生修为,才成功将魔族封印在封魔谷。
但魔族妄图破除封印之心不死,而当年先辈留下的封印已然岌岌可危。
故而,便是加固封印,派人镇守。
加固封印的事宜苏拂雪有参与,但再之后的事,她就不清楚了。
此刻,苏拂雪安静听面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往事,隔了好一会儿,她张口欲说些什么时,身后却传来一记略显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前辈。”
苏拂雪闻声回头,只一眼,她便想起这是谁了。正是那日在客栈与他们师兄妹搭话的旧金门剑修梧枝。
见苏拂雪回头,梧枝恭敬行了一礼:“晚辈梧枝,见过苏前辈。”
苏拂雪略一颔首,犹豫几息后将梧枝扶了起来:“我见过你,在镇上的客栈。当时并非有意骗你,是我二师兄在与我闹脾气。”
梧枝愣了愣,没想到苏拂雪会解释。
她站直身子没说话。
事实上,那天见面之后,梧枝便传询问了门中的长辈,又凭着为数不多的记忆,已经认出苏拂雪是谁了。
她甚至想过,若最近一次见过面,苏拂雪仍记不得她,那就多刷脸熟,时间久了,总能让她记住。
苏若水自然也知道苏拂雪什么脾性,原本没指望她会搭话。这人就是这样,对外人从来都是一副冷淡模样。可这次,她说话了,竟然还将人扶了起来,这着实令人惊异。
她欲言又止,就听苏拂雪又说:“我是苏拂雪,目前是长生仙门的掌门,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她注意到,苏拂雪盯着梧枝,飞快动了动手指。然后,原本面无表情的人,脸上忽地就有了点笑意:“你叫梧枝是吗?我们以后多的是见面的机会,你就不用次次都行礼了。你累我也累。”
长生仙门虽是修仙界第一大门派,但规矩确实不大。
同辈弟子以腰间悬挂的玉牌辨认身份,包括但不限于哪座峰的,谁的徒弟,甚至哪座山的。大家见了面,互相点头示意最是常见。碰到了长辈,也不过恭敬一礼后便自行起身。
很常见的事,大家都习以为常的。
梧枝犹豫了一下,她也听旧金门的长辈提过那么一嘴,知道这确实是个不大注重礼节的门派,但小辈对掌门这样,真的可以吗?
一旁的苏若水想,小师妹应当是算到了什么,不然不会是这个态度。
水芊凝也是心中惊异,又觉得这是好事,便没说什么。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少顷,苏拂雪问梧枝:“你师承何人?可有转投师门的想法?你看我当你师尊如何?”
她声音平静,却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的身旁几人皆双目圆瞪,久久回不过神。
苏若水想的是,小师妹这是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这么挖墙脚吗?真不怕被人天涯海角的追杀吗?可她转念又一想,有谁会不想拜剑道第一人,有着最强剑修名头的苏拂雪为师呢?
果然,那姑娘听完,愣了好久都没反应。
苏拂雪并不急,安静扫视四周一圈,迎上许多视线,她都不曾理会。
而后,她收回视线,又去看梧枝。
梧枝倒是没再发愣,但也没有出声。
“不愿意吗?”苏拂雪问:“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说,我来替你摆平。”
梧枝总算找回了声音,赶忙摇头:“没有没有!不是!我愿意!”
苏拂雪笑出声来。
她一会功夫连笑了两次,这让她几位师兄师姐都觉得不寻常。
苏若水就在旁边站着,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以眼神询问。
苏拂雪拍她手,以示安抚,却没说话。
印玺直接叫人:“拂雪!”
苏拂雪望过去,眼中还带着点儿笑意:“大师兄,唤我何事?”
印玺沉声:“你意欲何为?”
苏拂雪答:“收徒啊。大师兄你有意让我收徒,那我便收一个。”
她把抢徒弟这件事说的理所当然:“我总要收徒的,不然,待我百年之后,谁来承我衣钵?我这守静峰又由谁来守?大师兄,这姑娘与我有些渊源,我看着也顺眼。你瞧,她是剑修,我也是剑修,不是很巧吗?况且,她现在的师尊能教她的我都能教,不能教的,我也能教。我觉得我还不错,她拜我为师,不会辱没了她。当然,也望她不要辱没了师门。大师兄你是知道我的,最是护短。由我为她保驾护航,她此后仙途定然一帆风顺。若她当真有些天资,那仙门百家中最有望飞升的当属她无疑。算来算去,对她来说,都是顶好的。”
她声音不大,却传进了在场众人耳中。
众人皆看过来,眼中满是艳羡。
不为旁的,只因这话已经奠定了最强剑修这位未来的徒弟在仙门百家中的地位。无论她的师尊如何低调,但这个徒弟,只要她做事不出格,即便她横着走,也没人会说什么,没人敢说什么。
印玺走下来,一张脸黑着,不满的情绪很明显:“胡闹,你当真是胡闹!”
苏拂雪满不在意的笑了笑:“大师兄,可她愿意啊。”
她看向梧枝,又看在场众人,每个人眼中的情绪她竟都看得懂一些。
可她不在意。
昨晚梦境结束后,苏拂雪其实没怎么再睡着,就天快亮时迷糊睡了一会。当时,她躺在床上,反复回想梦中的一切。
那小姑娘是谁?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后来要去人间?又为什么一切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会甘心赴死?
是了,从前她只觉得荒缪,怎么莫名其妙就被捅了?现在知道了,是心甘情愿。可是,为什么啊?她可不是那种圣母心到愿意为任何人而死的人啊!她也从不觉得似她这般冷心冷情的人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可确实做了。
所以,那姑娘到底是谁?
思来想去,苏拂雪最后决定先收徒。
她想,如果那姑娘真的存在,那她就一定会出现,只要等着就行了。
不就是以身应劫吗?既然躲不掉的,那就应呗。她甚至还好心态的想,万一就是死不掉呢?那以后万水千山,可就是自在逍遥了。
一句“大师兄,可她愿意啊”,让印玺气到说不出话。
一个敢收徒,一个敢拜师,他还能说什么呢?而且,只要苏拂雪认定的事,就算他们的师师尊在场也是阻止不了的。
他干脆冷着脸不说话了。
水芊凝一直旁观着一切,她不觉得苏拂雪是冲动行事,只是,这确实让人捉摸不透。
怎么突然就要收徒了?她了解对方吗?知道对方的品行如何吗?还是说,她有什么别的目的?
柳如霜安静坐着,看着,一言未发。
印梵自大比开始就在跟身旁一个相识的体修交流,本不欲理会一切,但他还是分了点心思在下面。听着听着,他觉得不对劲了,小师妹不是说要收祁姑娘为徒吗?昨晚都考验人家了,这会怎么又变卦了?
昨晚回到客栈,他还碰到祁姑娘了。
当时,祁云筝坐在大厅拐角处,就是他们平时做的那个位置,望着窗外出神。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后,主动跟印梵打了招呼。
之后,又简单交谈了几句。
最后,两人交换了通讯符箓。
印梵想,当时也没见什么异常啊?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他也不跟身旁的体修说话了,站起身,三两步走到苏拂雪跟前:“小五,你不是要收祁姑娘为徒吗,怎么半道换人了?”
苏拂雪闻言一怔,有些无奈:“二师兄,我是想收祁姑娘为徒没错,可也得她愿意拜我为师才行啊。”
她这话很直白了,直译过来就是祁姑娘不愿拜我为师!
可印梵是不信的,昨天在酒桌上,他看的分明,祁云筝那可是满眼都是苏拂雪,怎么可能不愿意拜师!
还好昨晚他们交换了通讯符箓。
印梵随手招出通讯符箓,心念流转间,想要传达的内容已经传了出去。
苏拂雪任他动作,仍觉无奈:“二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印梵正色:“找祁姑娘问清楚。小五,我们和祁姑娘可是一起醉过酒的交情。”
言下之意是,你要再给她一次机会。
苏拂雪更觉无奈,可她心知,印梵是个倔脾气,只能应下:“好,都依你。但我们有言在先,若二师兄你问清祁姑娘的心意后,便不能再阻止我收徒了。”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绝不能中途放弃,不然下次就不知什么时候了。
印梵忙不迭点头,可他还是不相信祁云筝会不愿意拜苏拂雪为师,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他要问清楚。
不多会儿,通讯符箓那边传来祁云筝的回复,很简单的一句话。
“为什么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