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既没给出答案,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苏拂雪忍不住要夸这姑娘聪明。
可她并不知道,她打心里想夸赞的姑娘此刻正拼了命的往这边赶。
天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师尊要收别人为徒的地步?师尊不是最讨厌麻烦,最讨厌被人缠着吗,怎么忽然就要收徒了?难道是因为没了她那些年的陪伴,师尊连性子都变了吗?可再怎么变,修无情道的剑修,总不至于变得更好说话了啊。
祁云筝怎么也想不明白,也很庆幸印玺信了她的话,当真有事就传讯息给她了。
昨晚,苏拂雪离开之后,祁云筝并未立即离开。而是考虑后,将未来会发生的事,尤其是苏拂雪会身死道消这件事,以做了个梦为由头,告知了印玺。
印玺听完,只觉震惊,因为祁云筝最后说的,正是苏拂雪与他说过的那个被人当胸一剑捅个对穿的梦。他更没想过,另一个当事人会在这时现身,且苏拂雪还要收她为徒。
当时,印玺心中生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杀了祁云筝,以绝后患。但思虑过后,他还是放弃了。而那之后没多久,祁云筝便与他约定绝不拜师,还会帮助苏拂雪远离那一切,更是请求他从中阻止。
所以,印玺这样做可以理解,印梵竟也会传讯息来,这是祁云筝没想到的。
他那句“祁姑娘,你不是要拜我师妹为师吗?怎么又不愿意了呢?”,让她在空中停顿一瞬,斟酌着给出那句模棱两可的回复后,才继续往长生仙门赶。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一晚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会场内,气氛一时有些沉静。
各大宗门的长辈未说什么,投出的目光却带着打量,似也不明白这个修为冠绝仙门百家,但异常低调,几乎不与人交往的无情道剑修为何突然要收徒?
难不成,这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
小辈们的交谈声虽几不可闻,却不绝于耳。
有艳羡的,更多的是不解。
他们不理解苏拂雪为什么要现在收徒,又为什么是这个人?
一切的一切,苏拂雪都看到了,也听到了,却不予理会。
她迎着各种视线,遥遥望着远方。
不多时,便察觉到有人破了护山阵法。
想是那姑娘无疑了……倒是来的快,苏拂雪想,既然愿意来,又为什么不愿意拜师呢?
印家两兄弟、苏若水和柳如霜也都感觉到了护山阵法的异动。印家两兄弟未动,柳如霜沉吟片刻,站起来,将站在苏拂雪身畔的苏若水带回了身旁坐下。
苏若水疑惑:“你拉我回来做什么?”
柳如霜看她一眼,眼中似有冰雪消融,声音却很淡:“阿若,小五心中已有决断,我们劝不了。”
从始至终柳如霜都看的明白,故而,她从未多说一句。
苏若水却不想这么罢手。
在她看来,苏拂雪年纪小,见的少,容易被人骗,作为师兄师姐的,自然要多看顾些。
可她却忘了,苏拂雪虽是他们五人中年纪最小的,可多少年来,她一直在外游历,见过的,经历的,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而且,她更不知道的是,作为异世界的一抹魂,苏拂雪远比在场所有人更明白她在做什么。
“那也要劝,”苏若水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苏拂雪:“师尊不在,作为师姐,我们得为她考虑。”
抢人徒弟这事,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苏拂雪怎么就这么大胆子,敢当着仙门百家的面做这种事,当真不怕惹出大麻烦吗?
这话苏拂雪听见了,她分出点心神往苏若水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笑了笑,这才道:“三师姐,孩子大了,总得放手让他们去闯荡。况且,我几百岁的人了,什么没见过?你真不用这么为我操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明镜似的。”
苏若水站起来,张口欲言。
苏拂雪赶在她之前开口:“我知道,三师姐你想说我抢人徒弟这事做的不地道,可你,你们,在场诸君难道就从没想过,也许梧枝并没有拜师呢?对吧,梧枝。”
她把视线投向梧枝。
梧枝一直乖乖站在旁边,迎着各种打量的视线也不曾后退一步,此刻听见苏拂雪的话,又往前走了一步:“是的。我虽在旧金门修行十余载,但并未拜门中任何一位前辈为师。”
印梵问:“为什么?”
梧枝答:“旧金门开山老祖是我本家一位长辈,这位长辈早年离家,拜入了仙人门下。原本我们并无什么交集,直到十几年前,我因故被人送到旧金门……”
【她家遭屠,幸被救下,送到旧金门无极子手中,这才留了一命。】
苏拂雪正耐心听梧枝说话,冷不防,听到这么一段话。
又是这个声音!
她一愣,当即散开神识,覆盖广场,却遍寻不获。
究竟去了哪里?
【别白费功夫了,你找不到我的。】
那个声音声调平平,毫无起伏。
苏拂雪又一愣,声音就在附近,至多不过方圆百里,远不及她神识所能覆盖的范围,怎么可能找不到!除非这个人撒谎,她根本就不在这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分心听着梧枝的话,苏拂雪心道:“找我有什么目的?几百年了,除了我初来那年,你再没出现过。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道声音的主人初次出现的时间要追溯到苏拂雪刚来这个世界时。
那年,她在外游历,某日于梦中惊醒,便听到了这个声音。
还是这平平的声调,对她说:【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那些年,苏拂雪在外游历,其实也不尽然,也带着点找到这个人的目的。只是,始终没能找到。
没想到,今日又出现了。
【我在等一个人,】平平的声调,毫无波澜:【但不知何故,自那日之后,这几百年她再未出现。直到近日,她终于来了。】
苏拂雪皱眉:“是谁?”
【祁云筝。】
这个名字一出,苏拂雪一时竟说不出什么了,怎么会是她?
【她是你命中注定的徒弟,也是命中注定,你会甘心情愿为她而死的人。】
“你真的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会心甘情愿为别人而死吗?”
【你还不明白吗?我以为似你这般聪慧的姑娘,早该明白的。无论你情不情愿,你都会为她而死。你来这里,就是要为她而死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梦中的一切还不够清晰明了吗?】
苏拂雪下意识去辩:“那只是梦!”
可她心里清楚,是真的。
只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随后,苏拂雪听到了叹气声,很轻,几不可察。可她还是听到了,并且,她从这一声叹息中听到了微弱的,别的情绪。
那是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会有这种情绪?
【你还没有猜到我是谁吗?】
那个人又在说话。
苏拂雪刚想回答,便察觉到有人扯住了她的衣袖。她低头,看到了一双白嫩的手,跟着听到了梧枝的声音。
“前辈。”
苏拂雪应声:“什么?”
梧枝说:“您等的人到了。”
苏拂雪抬头,果然看见祁云筝穿过人群,正往这边走。
视线里,祁云筝还是那身装扮,黑衣,束发,面无表情,眼底却似有诸多情绪。
苏拂雪没说话,只望着前方,等祁云筝慢慢走进了才准备开口。可蓦地,她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很近,又似乎很远,带着比之前更强烈的情绪。
【她来了。】
苏拂雪问:“你想做什么?”
那个人回:【当然是送你走向既定的死亡命运啊。梦中的一切应该让你明白了,你既然来了这里,便注定会死去。】
虽然早做了几百年的心理准备,可苏拂雪一时间还是没办法坦然接受。
她沉默着,许久没说话。
那个人又说:【这一切你很难接受,但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只有你死了,祁云筝才能成仙。】
苏拂雪听完只想笑。
清音真人说她才是最有望成仙的人,却原来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当真可笑至极。
【你或许会觉得这很荒唐,但她是气运之子。无论如何,你躲不掉的。】
苏拂雪还真没想躲,毕竟她已经踏出了收徒这一步不是吗?
只是,她心中还有诸多疑问:“我没有打算躲,我已经能接受了。现在,我只想知道,我一直以来在做那个梦是因为你吗?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吗?我会死去的命运,除了因为祁云筝,这其中有你的手笔吗?”
【如果你想,也可以这么认为。】
“昨夜的梦里……”
【那才是你原本该经历的一切,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将那一切改变了。但无论怎么变,当你再遇到她,一切终将拨乱反正。】
苏拂雪有些明白了,有些东西,就算中间阴差阳错的避过了,可因果不消,一切终将归于原位。
那是她的命运。
所以死遁的方法根本行不通。
有那么一瞬间,苏拂雪是想哭的,可转念一想,已经多活这几百年了,看也看够了,吃也吃过了,这个世界也就那样,没什么可留恋的。而且,也许运气好,离开这里之后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呢?
“那我需要怎么做?总不能让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去吧?莫说长生仙门会乱,怕是整个仙门百家也会因此大乱。”
【你首先要做的是收她为徒。】
“她不愿意。”
【有些事情,已经由不得她了。】
“你不会是让我用强的吧?可我已经说过了,要收旧金门的那个小姑娘为徒。我话说出口了,绝没有反口的道理。”
【随你用什么方法,祁云筝必须要收。其他人,你随意就好。】
“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快死了,可我不能这么白死,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不多时,安静的会场忽地传出苏拂雪的笑声。
她原本在以神识和那个人交谈,故而周遭一直未有人察觉。可她这一笑,立时惹来了所有人打量的视线。
苏拂雪仿若未觉,放声大笑起来。
祁云筝却感受到了她在压抑的怒气,她小心翼翼往前一步,又往前一步,直到在苏拂雪跟前站定。
她没敢说话,只偷偷打量。
还是熟悉的模样,闭着眼睛都不会认错的熟悉气息。可一切还是变了,起码她从未见过师尊生气,还是在这般场合毫不顾及的生气,只差一点便要发泄出来。
是为了什么?
梧枝站在一旁更不敢说话,但也偷偷打量起了祁云筝。
听刚才那意思,苏前辈是有意收这人为徒的,却被对方拒绝了。她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拒绝,这么好看的师尊,这么厉害的师尊,为什么要拒绝呢?
有一瞬间,两人对上了视线。
谁也没说话,可眼神中传出的坚定却不可忽视。
恰在这时,苏拂雪说话了:“祁云筝,我再问一次,你当真不愿拜我为师?”
她忽然的平静让祁云筝愣了一瞬,更不明白发生什么了,便下意识要答应。话都快说出口了,是印玺的阻止让她猛然回过神来。
印玺上前一步,将祁云筝拉到身后,用眼神示意她别开口:“小五,这姑娘,你不能收她为徒!”
苏拂雪抬眸,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她不轻易动气,无论何种境地下,都能压住脾气。可这一次,往后很多次,她都不想再那样做了。
“若我偏要收她为徒,大师兄,你当如何?”
“不能如何。但她不愿。”
“有些事情已经不再是她能决定的了。”
“你将梧枝姑娘置于何地?是你亲口说的,要收她为徒。你难得要做那言而无信之人?”
苏拂雪看向梧枝。
梧枝乖乖待在她旁边没动,也没有因为她此刻的决定而露出不满。
果然是个心性沉稳的,可堪大用。
“她当然也会入我守静峰。大师兄,你知道我怕麻烦,一直以来的想法是只收一个徒弟。可修仙之路坎坷,漫长岁月寂寥,总归,我还是需要有人陪伴在身边的。但我修无情道的,动情是大忌,找道侣这事是不可能了,那便只有收徒这一条路可以走。如今,一个愿意拜我为师,一个我定要收归门下。既如此,此次开山门便不妨再多收些徒弟。待我百年之后,守静峰也算有了传承。”
但凡答案不令人满意,印玺能想出八百句话给苏拂雪堵回去。可这话他接不了,也不愿就此作罢。
事涉苏拂雪生死,他绝不能就此作罢。
他正犹豫着该说些什么。
苏拂雪已经去牵梧枝的手了:“你当真愿意拜我为师?你愿意,我便去找无极子,与他分说分说。”
梧枝忙不迭的点头:“我愿意。”
苏拂雪收回手,往后退一步:“那便先拜师吧。晚些时候,我再去旧金门一趟。”
梧枝也后退一步,当着众人的面,一撩衣袍,跪下后,朝苏拂雪拜了三拜。
苏拂雪从不愿受人大礼,可这次,她坦然受之。
拜礼结束后,苏拂雪将梧枝扶起来,从储物袋取出一个象征着守静峰身份的金色玉牌,替她系在腰间,又将腰间系着的象征掌门身份的令羽塞到她手里。
她轻拍着梧枝的手,声音传到在场众人耳中:“从今而后,你便是我守静峰首徒,峰内一应事务,你皆可代我处理。处理不了的,若我在,便来寻我;若我不在,便去寻你几位师伯。”
梧枝恭敬应下:“是,弟子遵命。”
苏拂雪又拍了拍梧枝的肩膀,这才去看祁云筝。
“现在到你了,拜师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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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