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拂雪散开神识,森冷的剑意直冲对面房顶而去。
她确实没料到会有人尾随而来,并且成功破开了护山阵法。
“阁下既敢只身前来,想必是有过人的手段,却不敢现身一见吗?”
听到声音,趴在房檐上祁云筝又往下缩了缩身子,恨不能原地消失。
她有些后悔跟上来了。
在祁云筝的身后,印玺无声出现,手中持剑,抵在她颈后一寸的位置。
苏拂雪操控破空,破空斩破虚空,瞬间到达祁云筝近前。而后,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前走。不过两三个呼吸,人已来到屋檐下。
然后,她收回了破空:“祁姑娘,还不下来吗?我有耐心,我师兄恐怕没有。”
祁云筝闻声大惊,朝身后看去。
果然,印玺就站在她身后,以剑指她。
但下一刻,印玺却收了剑,三两下跃下房顶,在苏拂雪身旁站定。
他望着祁云筝的方向:“小五,这就是你要收的徒弟?也不怎么样嘛。”
他这话说的委实亏心,先不论祁云筝修为如何,就冲她这良好的心理素质,就抵得过许多人了。可这恰恰与他想让苏拂雪收的徒弟人选背道而驰。故而,怎么都不行,怎么都看不顺眼。而且,祁云筝深夜不请自来,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苏拂雪闻声不语。
祁云筝也不扭捏了。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出来见见。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三两下越下房顶,在二人对面站定后躬身行礼:“晚辈祁云筝,见过两位前辈。”
苏拂雪抬手,示意她起来。
印玺双手背后,没动,只打量两眼就扭过了头。
祁云筝神色镇定,站直了身子。
苏拂雪问:“深夜而来,不知祁姑娘所为何事?”
祁云筝不知如何回答。
难道要她说,是我看你酒醉未醒,怕你路上出意外,所以跟上来看看?
先前祁云筝落荒而逃,其实没走远,就在客栈附近。被风一吹,脑袋没多久就清醒了,知道这事怪不得苏拂雪,她修无情道的,本就不懂许多俗世情感,尤其被这一番追问,即便是在醉酒的情况下,能回答问题已经很好了,怎么还贪心听到想要的答案。
“是不能说?”苏拂雪轻声问:“不知道怎么说?又或是有些话想单独跟我说?”
祁云筝依旧不答。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身后一蓝一红两道身影已然来到了祁云筝身后。
正是排行三的苏若水及行四的柳如霜。
“我们刚准备休息,察觉到护山阵法有异动,便立刻赶了过来。小五,这里什么情况?这姑娘又是谁?”
苏若水打量着祁云筝,见她身形清瘦,看着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辈,这才一把夺过柳如霜手中的符箓塞进怀里。
柳如霜任她动作,并未说话。
“一个朋友。”苏拂雪面上带笑,打量挨在一起的两位师姐,又扭头去看印玺,冲他使眼色,无声询问他什么情况?
印玺当看不见,不理会。
苏拂雪心中叹气,面上依旧笑着:“打扰师姐们安寝,真是罪过罪过。熬夜不好,熬夜伤身,师姐快回去休息吧。”
柳如霜闻言,转身便要走。
苏若水一把拉住她。
柳如霜低头看了看腕间的手,又看苏若水:“不走?不是说累了?”
苏若水面露绯色,狠瞪柳如霜一眼后抽回了手。
柳如霜不说话了。
印玺无奈叹气。
苏拂雪登时了然,这是修成正果了!
她想笑不敢笑,憋了好一会儿,才扭头冲着祁云筝的方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整的祁云筝一脸莫名,却也跟着笑了出来。
这时,印梵终于姗姗来迟。
他衣衫虽显凌乱,但神思清明,显然已经酒醒。看到祁云筝时,他明显愣住了,忽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祁姑娘,”印梵三两步走到祁云筝近前,将手背向身后:“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会在此?”
祁云筝不答话,看向苏拂雪。
“姑娘既能破了护山阵法,想必与我师门颇有渊源。”印梵眸中闪过寒光,随身法宝已然握在手中,却不露声色:“不知姑娘识得哪位前辈,烦请告知一二,也好叫我师兄妹五人与前辈讨教一番。”
上一辈的除了清音真人,再没有旁人,若祁云筝当真答得出来,印梵是非出手不可的。他已经想好了,大不了再替苏拂雪物色别的徒弟,这一辈的年轻后生里,出色的又不止这一个。
苏拂雪无奈叹气,印梵哪哪都好,唯独事涉师门时最为一板一眼,还总爱想东想西,让人很是头疼。
她叫住印梵:“二师兄,祁姑娘是与我一道来的,护山阵法也是我让她破的。你不是想让我收她为徒吗?我总得考验考验她。”
印梵似是不信:“当真?”
护山阵法虽是最基础的阵法,却也是他们师兄妹五人以阴阳五行为基础设下的。五行相生相克,相克相生,如此才能生生不绝为阵法提供能量,护佑合宗上下。
他不相信面前这个至多不过金丹修为的小姑娘能破开护山阵法,且不惊动门中其他人。
“我何时骗过你?”苏拂雪知道印梵在担心什么:“护山阵法是我助她破的,不然以她小小年纪,怎么可能破得了阵。”
印梵见苏拂雪面上神色认真,一时也真想不到何时被骗过,便信了:“那你干什么半夜三更带她过来?明日便是仙门大比了,过后再带她来不也一样?”
仙门大比就在明日,分三天比完,由最年轻一辈的弟子参与,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点到即止。
长生仙门也有弟子参加。
苏拂雪信口胡诌:“我有事要与大师兄商议,她当时刚好在我身边,便一起带来了。”
印玺斜睨她一眼,冷笑一声没说话。
苏若水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没再逗留,拉着柳如霜走了。
走前还不忘问苏拂雪:“小五,你是最近都不走了吧?”
苏拂雪点头:“不走了。”
苏若水顿时笑的有些不怀好意:“故人不日将至,师妹好自为之。”
苏拂雪一头雾水。
她着实不明白苏若水这话何意,但人已经走了,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便没追上去问。
等那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夜空中,苏拂雪看向印梵:“二师兄,已经没事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不用说印梵也要回去,后续几日他还要招呼一众道友,且有的忙。
离开前,他又看了祁云筝好一会儿,确实找不出什么问题,这才御剑离去。
没有不知情的人在场了,印玺手中剑直指祁云筝:“你叫祁云筝是吗?现在可以说一说你此来的真正目的了。”
祁云筝心知躲不过的,她这个大师伯,对师尊最是疼爱,不论大事小事,总是冲在最前面,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她也不躲:“来拜师。”
“拜师?”印玺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直接笑出了声,手中剑却更逼近了些:“开山门是几日后的事情,你却选在今日,选择跟在我师妹身后,并且破了护山阵法,偷偷潜入……这就是你所谓的拜师?”
祁云筝无畏:“对,我来拜师。”
苏拂雪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到底是没说话。
印玺冷声:“那你倒说说,你要拜何人为师?”
护山阵法被破已成定局,这也侧面说明大阵亟待改进,算是有利有弊,可以不去计较,但面前这个人却不能不审。
祁云筝答:“清音真人。”
印玺愣了一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师尊避世五百年,连他们师兄妹五人都多年不曾见过了,面前这个小姑娘张口就要拜师,怕不是被迷了心吧。
苏拂雪也愣了,她压根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按祁云筝之前的表现,她以为是要拜她为师的。她也想过了,若真避无可避,就收了这个徒弟。毕竟,死在长的好看的姑娘手里,不比死在不知道什么人的手里要好?而且,按之前的言论,她大胆猜测祁云筝知道些什么,起码知道她会死这件事,不然绝问不出那些话。
——如果你爱她,你愿意为她而死吗?
——如果你不爱她,你愿意为她而死吗?
开口闭口都是爱,可仙门百家谁人不知,长生仙门的苏拂雪自幼修无情道的,根本不通情爱。
不通情爱的人何谈爱?
祁云筝声音不卑不亢,人也站的笔直:“我当然知道。”
印玺收回手中剑,看向苏拂雪,半晌未发一言。
苏拂雪无奈开口:“那你应当知晓,我师尊已避世五百年,早已不过问门中之事,更遑论收徒?”
祁云筝点头。
“即便如此,你仍决意拜师?”苏拂雪声音透着不解。
祁云筝再点头。
未来之事决不可重演,否则她回来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难道是为了再看师尊走向死亡的命运吗?
绝不!她定要改变那一切,哪怕是死。
而首先要做的是不拜师。
“能给我一个非拜师不可的理由吗?到时若不成功,我可以为你说项。或者,你干脆拜我为师?”苏拂雪声音带着诱哄:“我没收过徒,以后也不会再收徒,你来了就是大师姐,整个守静峰都归你管。待我百年之后,若你愿意,接掌整个长生仙门也并非不可以。”
守静峰正是苏拂雪所辖的峰,平素无人居住,全靠师兄师姐门下的弟子定期打理。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储物袋:“这个储物袋里是我这几百年所得之物,全在这里,你若愿意,都是你的。”
储物袋里有法宝、符箓、丹药、各种珍贵药材及功法,都是苏拂雪这几百年攒下来的。除了药材在用,其他基本没动过。
祁云筝没接,甚至往回缩了缩手。
印玺简直看不下去,他是让苏拂雪说这些的吗?怕不是也被迷了心吧,什么都说的出来,做的出来,简直胡闹!
“苏拂雪,”印玺冷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苏拂雪被连名带姓喊也不惧:“跟师尊抢徒弟啊。这不是很明显吗?大师兄,师尊不在,我又缺个徒弟,刚好抢过来,省了不知道多少事。”
印玺无语。
祁云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阵无言。
到底是印玺不敢拿苏拂雪的性命开玩笑,将人拖去一边,问她到底怎么想的?
苏拂雪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好像就是下意识的行为,是心底有什么在催促她这样做,她便顺从本心做了。
事实上,她全无其他记忆,仅有的记忆是那个被人当胸一剑捅了个对穿的梦。
可她不觉得那是梦。
是了,从始至终,苏拂雪都不觉得那个梦是假的,甚至于,她认定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也许是有人心有不甘,想改变那一切,所以给了一切重新来过的机会,也因此她出现在这里。
只遗憾,那个人没有把记忆给她,让她成了个“睁眼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想了很久:“师兄,我觉得她该是我的徒弟。”
印玺不语,又去看祁云筝。
祁云筝确实貌美,于修炼一途也有天赋,否则绝不可能小小年纪就破得了护山阵法。可这不能成为苏拂雪收徒的理由,他也不相信什么感觉。
他摇头,依旧是拒绝的话:“我不会同意你收她为徒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苏拂雪抗议:“是大师兄你让我收徒的,我答应了,也做了。不能因为大师兄你看不上她就不准我收。这不公平。”
印玺不予理会:“这事没得商量。”
苏拂雪也不理,当即走回去,牵住祁云筝的手:“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祁云筝心里当然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可她不能。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求救似的看向印玺,希望他帮忙。
印玺三两步上前将人分开,又一次将苏拂雪拉到一旁:“你看到了,她不愿意。”
苏拂雪盯着空落落的手,看了好一会才去看祁云筝。
她蹙着眉,问祁云筝:“为什么?你当真不愿拜我为师吗?”
祁云筝艰难点头,却不答话。
苏拂雪盯着她看了许久:“好,那便如你所愿。”
她不是爱强人所难的人,得不到回应便会放弃。是以,她走的干脆果断,从始至终都不曾回头,更不曾发现那道始终凝在她身上的视线。
又或许她发现了,只是,在面对一件已经有了答案的事,她自然而然选择了无视。
破空载着苏拂雪离去,不过三两个呼吸,原地便没了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