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说他事不过三 第2章 第 2 章

“醒了？你很厉害，很有本事，很会下棋，很会折磨人。你弟弟更厉害，更有本事，更会叫唤，更会折磨人。本尊三百年不曾被逼到过这份上，你既然醒了，就带着你那个只会哇哇大哭的肉坨赶紧下山，今生今世不得再靠近逐光顶半步！否则本尊定会将你变成雪娃娃，生生世世留在山口陪过路人下棋，永世不得解脱！”

陆怀朔：“……”

陆怀朔被这一通叨叨叨叨懵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重重霜色纱帐拢在床铺周围，织造出一片如梦似幻的小天地。床铺很软，躺着很舒服，身体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于云中。

床边玉立一位男仙君，两手抱胸睇着他，眼神满带嗔怨，好像他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一样。

仙君穿着水华朱的纱衣，二十出头的长相，眸子似黑晶石浸在热泉里，轻颤着潋滟的水光，热烈的生动与嚣张涂满眼角眉梢，他浑身散发出惊心动魄的美，有如春花弥山亘野，绚烂如霞。

陆怀朔就见那张嘴飞速开合，皓齿若隐若现，但仙君说的话嗡嗡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啊？”他痴呆道。

仙君霎时更加恼怒，眼尾上挑的凤眸喷出火光，修眉反拧在一起：“啊什么啊？赶紧爬起来回家去！你弟弟哭了一宿，把我七宝香居里的花草树灵全部烦跑了，捉都捉不回来，你拿什么赔偿本尊的损失？你知不知道一花一草结出灵识需要多少年，需要耗费多少心血？你以为本尊是什么很好说话的人吗？赶紧滚滚滚滚滚！”

仙君的声线磁性而华丽，哒哒哒念叨完，陆怀朔又没听进去。

“啊？”

仙君：“……”

仙君沉默好一阵，深呼吸几次，然后噔噔噔奔出房门，很快抱回来一个厉声哭嚷的东西，塞进陆怀朔手中。

“赶紧哄！他太能哭了，绝音禁制都阻隔不了他的哭声，本尊真的受不了了，要被他吵得发疯了！堕魔了！你行行好，赶紧让他闭嘴！”

仙君捂住耳朵，说话的同时后撤几大步，躲到屏风之后，探出半个脑袋，眼神充满畏惧。

陆怀朔坐起来靠着床头，把大拇指塞到陆幼宁嘴巴里，暂时止住魔音贯耳，问：“仙君，您有奶吗？”

房间陷入可怕的死寂，下一秒——

“本尊是男仙！没奶！没那能力！你瞎吗？！”

陆怀朔挠了挠被震疼的耳心，耐心解释道：“不是要您的奶……”

“竖子闭嘴！”

“我知道您没有奶……”

“闭嘴闭嘴闭嘴！”

“……”

房间又是一阵死寂，下一秒——

陆怀朔崩溃大喊：“羊奶！他要羊奶！羊奶羊奶羊奶——！”

少顷，仙君低眉顺眼提来一壶热腾腾的羊奶。

壶是个细脖子大肚子的白瓷酒壶，陆怀朔看着那壶，眉心攒起忧虑：“洗干净了么？”

仙君勃然大怒：“这壶没用过！全新的！爱喝不喝！”

“喝喝喝喝喝……”陆怀朔用手背贴了一下壶身，嘶一声抽回手，差点被烫破皮，恭顺而客气地道，“但是太烫了，您能用仙法让它凉一凉么？”

他忍住疼没嚷嚷，心道仙君不仅拿了奶，还好心地给热得滚烫，可见仙君心地其实非常善良柔软，根本没有大人们说得那样可怕，只是暴躁骄矜，一点就炸，不沾俗事，不讲道理罢了。

大致摸清楚了仙君的性情，他无端想起从前养过的一只爱炸毛的狸花猫。

那猫的花色很美，毛发油亮顺滑，腮颊饱满，有一对碧色的大眼，名字叫作芳堆。

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方圆十里没有猫不爱它，没有人不爱它，养得它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耗子不抓，毛不让摸，吃肉只吃最新鲜的小牛内脏。

芳堆每天窝在他的床头睡懒觉，要是谁敢随意摸它肚皮，那就等着流血吧。

它真是只懒猫，馋猫，坏猫。

可是表姑父第一次动手打他的时候，这只懒猫馋猫坏猫冲过来护着他，伸出利爪狠狠挠花了表姑父的脸。

然后就被打死了。

陆怀朔眨眨眼睛，忘掉那滩血糊糊的肉和毛发，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声音轻轻的，又补了句：“仙君，小娃娃喝不了这么烫的奶，我手指快被嘬破了，您帮帮我吧。”

仙君捞了张圆凳坐在床边，两根素白长指勾住酒壶脖子在陆怀朔眼前晃了晃，嘴角裂开坏笑：“你凭什么使唤本尊？本尊凭什么听你的？本尊就不帮你，你能把本尊怎样？有种你就把手抽出来，让他哭个够，饿死他，看他还敢不敢闹腾，哼哼……”

陆怀朔：“……”

没有任何迟疑，只听得啵的一声，拇指从婴儿口中抽了出来。

失去安慰的幼宁魔君眼中飞速蓄起一包泪水，眼皮一眨，哗啦流下面颊，尖利的叫声立刻掀翻屋顶，七宝香居地动山摇，死火山也要被叫活了。

仙君拱手求饶：“错了错了错了错了……”

温度刚刚好的羊奶滑入婴儿喉头，魔君大悦，很快安详睡去。

“好了，现在可以走了吧？”仙君指指房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陆怀朔装作没看见，转着眼珠去瞧周围事物。

这是一间古朴雅致的卧房，雕花木床左手边是条香案，右手边是扇花窗，窗下布置着茶桌，一扇六折鲸骨云母屏风打开三折横在屋中，梁柱之间悬挂层叠轻盈薄透的纱帘，袅袅暗香浮动鼻尖。

此地给人以无限宁静安心之感，陆怀朔猜测这正是仙君自己的卧房。

既然登堂入室了，哪能轻易离开？

陆怀朔轻咳一声，道：“弟弟刚睡下，现在动弹很容易惊醒他，需要再等等，等他睡熟了我就走。”

“本尊不信你，你动弹一个给本尊看看。”

陆怀朔微一皱眉：“仙君，您确定么？”

陆幼宁这孩子虽然体弱，但只要睡着了，没到饿的时候那是天打雷劈，地动山摇都不会醒，但仙君又不知道这事，陆怀朔十分惭愧地耍了个坏。

仙君闻言略略思忖，望了眼脸蛋圆润柔嫩，写满“无害”二字的大魔头陆幼宁，回想起那些尖叫的滋味，瞳孔骤缩，捂住心口：“你，你再歇会儿，歇够了唤本尊。”

“多谢仙君。”陆怀朔抱着弟弟低头一拜。

仙君转身往门边走，亮出脑后的海棠流云红玉簪，陆怀朔看过去，被那簪子的样式吸引了注意力。

“等等。”

仙君走到一半，突然折返回来，坐回圆凳，问：“你昨日说拜本尊，信本尊，那本尊姓甚名谁，封号为何？你要是敢撒谎，本尊现在就把你还有你弟弟踹下山。”

陆怀朔不假思索，顺溜背出一长段话。

“元啸，字长吟，号云棠，从前是天神八方赤雷座下四相无恒左护法，上天界神兵府乌鹭双星大将军，后因朔北食人案，苍渊困龙案，黎川尸祸案被贬仙洲月寒山，帝君责令您护佑仙洲黎民……唔唔唔！”

元啸瞪大双目，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真的有人记得这些事，还能一个磕绊也不打，念出他那么长一大串神位官职。

骤然忆起往事，他羞愧难当，仓皇捏住陆怀朔的嘴唇：“好了，本尊信你，别念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惭愧惭愧，实在惭愧……”

他看向陆怀朔的眼神多了几分包容，吩咐道：“你，再念一遍本尊的神位。”

“天神八方赤雷座下四相无恒左护法，上天界神兵府——前，乌鹭双星大将军。”

“嗯？”元啸大怒，本想拍案而起，但害怕吵醒魔君，手在距离桌案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硬生生止住，小声怒道，“把那个‘前’字给本尊去掉，重念！”

陆怀朔瘪瘪嘴：“草民见过天神八方赤雷座下四相无恒左护法，上天界神兵府乌鹭双星大将军，将军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啸大喜，浑身上下透露着舒爽，眉毛眼睛骄傲挑高，指着身前那块地板：“把你弟弟放下，跪到这里来，恭恭敬敬再叫一回，这回把‘万岁万岁万万岁’叫响亮些。”

陆怀朔问：“我要是叫，您能答应收我弟弟为座下童子，保佑他平安长大么？”

“你先叫，叫了再说此事。”

“您先答应，答应了我再叫，叫您多少声都行。”

元啸凤眸微狭，打量床上这个敢跟他讨价还价的漂亮小屁孩，眼底闪过明显的不悦。

“你既然了解本尊过往，就应该知道本尊为何不救你弟弟。无论是朔北食人，苍渊困龙还是黎川尸祸，都因本尊心软救了你们这些人所致，本尊早已不相信仙洲民或者任何凡民，只想清清静静与天地长存。我绝不会救你们，赶紧走。”

他说完，陆怀朔那双凌厉美目泛出骇人的寒光，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死死瞅着他，像头饿久了见着鲜肉的狼崽子，竟吓得他右眼皮重重一跳，心中顿生不安。

瞪回去，以眼神与区区一个小屁孩角力良久，他竟然承受不住那眼神里的诘问，败下阵来，破天荒改口道：“我也许可以救你们，但有条件。”

砰——！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怀朔已经在元啸面前跪下，只一个响头，前额又被磕出血：“怀朔但凭仙君吩咐！”

元啸混不耐烦，翻了个白眼：“才治好又磕破了，你是不是对本尊有意见？”

抬手在破皮处一抹，肌肤瞬间恢复匀净无瑕，元啸嫌弃地在衣袖上蹭了蹭手，用很小的声音，接近于气音的声音嚷道：“你这麻烦的家伙，讨厌，非常讨厌！本尊不喜欢血，不喜欢见人受伤，不喜欢替人治伤，因为本尊非常容易心软，一心软就会有人欺负本尊，利用本尊，伤害本尊！所以，你要是再敢如此，今后万事免谈！”

陆怀朔忙不迭点头，指天发誓：“有怀朔在，今后绝不让仙君见一滴血！”

元啸满意了，翘起二郎腿，深红色的裙摆飘晃着，像山花过春风，在陆怀朔眼前轰轰烈烈地绽开。

元啸嗓门响亮，带着不管不顾的力量感，刁蛮霸道得很，此刻却因忌惮大魔王而收着力道，呈现为一种婉转的动听，像一颗一颗小玉珠接连落在地上。

“本尊呢，可以救你们，但是第一，你们要认本尊为师，以后我让你们往东，你们不可以往西，不可以欺负本尊，忤逆本尊，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顶嘴。”

陆怀朔轻轻磕了个头：“师尊放心，徒弟们会做最柔顺的小羊羔，好好照顾师尊，孝敬师尊。”

“好，乖。”元啸开心地一下下踢起裙摆，“第二，你兄弟二人终身不得离开月寒山……不，终身不得离开逐光顶，不可做坏事，存恶念，哪怕一星半点都不可，连蚂蚁都不得踩死，潜心修炼，断凡尘俗念，从前的亲人朋友，爱恨恩怨都要忘记，能做到么？”

陆怀朔毫不犹豫：“能。幼宁亦能。”

“好好好……第三，本尊将为你二人种下连心咒，你兄弟的心音本尊想听就听。本尊并不是那种无礼之人，只是被坑骗了三回，实在怕了，不得不长记性，免得你二人哪天生出异心，扭头害死我。本尊可以保证平常不动用此咒，不随意窥探你们的心思，你们能接受么？”

这条件一出，陆怀朔略有迟疑，元啸当即起身，拂袖就走。

陆怀朔连忙扯住仙君裙摆：“种种种！不过您可以放心，徒弟们绝不会对您生出二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弟们会将您当作亲爹来伺候的！”

就此，月寒山七宝香居里，一大两小开启了惊心动魄，鬼哭狼嚎，摔碗砸盆，拳打脚踢，指天骂地，唾沫狂喷的全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