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峡之所以叫落月峡, 是因为其三面环山,中间簇拥着一汪冰湖,湖底两侧的石缝延伸出一条巨大的峡谷, 每到入夜时分, 一轮明月如同落入山谷怀抱之中,故此得名。
然而此刻, 这亘古以来的地势却在发生剧变。
嶙峋的巨石仿佛忽然之间有了生命,簇拥着冰湖和峡谷不断升高, 很快便超越了身侧的群山,然而它似乎还不满足, 依旧飞沙走石地生长着, 直到山顶已经高耸入云, 冰湖周围卷起肆虐的风雪,山体眨眼间便被皑皑积雪覆盖, 远远望去,与创世神山有七八分神似。
她竟是用灵力为自己生生造了一座“神山”!
众人万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奢侈的术法,一时间面面相觑,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当然, 平心而论, 浮鱼公主此刻的确有奢侈的资格,留守内殿的都是千年以上的大妖, 她此前一口气吸食了上百大妖的修为,论灵力可谓冠绝古今,用起来自然也不心疼。
一个女声穿透茫茫云海,遥遥传入众人耳畔:“我在山顶恭候各位,只要你们能活着上来哈哈哈哈哈哈!”
凛冽的罡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和身上,众人刚开始还没察觉什么, 走了几步便惊觉刺骨冰寒扑面而来,也不知这风有什么古怪,竟能穿透护体灵力,把一群寒暑不侵的仙门修士冻得面白唇紫,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
离火宗的镇派之宝名唤离火琉璃盏,内中收着南明离火,只需些微灵力催动便可于极寒无光之地散发光热不止,此时自然当仁不让,离火宗主取出法宝,心中默念法决,然而他反反复复念了三四遍,琉璃盏就跟坏了似的,毫无反应。
离火宗主心里咯噔一下:“琉璃盏坏了!”
过来时还好好的法器,一拿出来用就坏了,这事实在很离谱,若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半年前的玄门宿老们,只怕又是一场“你是不是故意推脱不肯用”“你是不是觊觎我镇派法宝”的唇枪舌战。
江随云走过去,轻轻挑开琉璃盖,发现里头的离火依旧烧的旺盛,琉璃盏似乎并无问题,他眼神一动,蓦地看向自己的手,沉声道:“琉璃盏未损,是我们用不出灵力了。”
众人一惊,纷纷各自尝试,果然毫无反应,所有人的灵力都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封住了。
原来冷的不是风,而是变成了普通人的他们自己。
九星派的掌门在方才的战斗中牺牲了,临危受命成了新掌门的是个娃娃脸的年轻人,乍逢如此变故不由得有点慌:“如今……该怎么办?”
魏兰亭看向江随云,江随云沉吟片刻,当机立断道:“上山。”
一人迟疑道:“可我们如今灵力全失,莫说会不会冻死在半路上,便是能上去,又怎奈何得了浮鱼公主?”
难道拿仙剑当烧火棍使,上去一顿乱棍打死她吗?
“不上去,诸位莫非是想坐在这里等死?”司同尘低笑一声,略带讥讽地道,“整座山都在浮鱼公主掌控之下,风雪不会变小,只会越来越大,后头还有什么招数我们根本不知道,被封禁的灵力也只有找到浮鱼公主才有可能夺回,不趁着眼下还能活动抓紧上山,等会儿只怕连上山的力气都没有。呵呵,诸位该不会以为,你们乖乖待在这里,浮鱼公主就会大发慈悲放你们离开吧?”
话是好话,理也是这么个道理,就是从这货嘴里说出来实在令人难以下咽,魏兰亭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好站出来打了个圆场:“同尘这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还是没变,诸位,话糙理不糙,我们抓紧上山吧。”
众人面面相觑,实在也没有两全之策,只好纷纷打起精神往山上走去,江随云拉住司同尘的手,轻声道:“跟着我,别落下了。”
司同尘忽然觉得,就算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座雪山,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可他们到底还是低估了暴风雪的力量。
没了灵力的修士与普通人无异,甚至还没有常年生活在雪山脚下的村民禁冻,众人顶着狂风暴雪艰难地迈动双腿,靴子里灌了雪,脚尖冻得生疼,每一步似乎都走在刀尖上。往上数十里,风雪越来越大,积雪已经埋到了大腿根,江随云等人并排走在最前方,用身体生生为后面的人蹚出一条路来,即使如此,走得最慢的人也几乎已经看不到前面人的身影了。
娃娃脸掌门自幼专修灵气,没刻意炼过体,此刻可算是倒了大霉,双腿仿佛变成了别人的,又麻又疼,每迈一步似乎都要用尽一辈子的力气,一股罡风劈面卷来,娃娃脸竭力抵御,终是力气不济,被狂风掀倒在地。
“等……等……救……”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风雪里仿佛长出了无数只手,抓着他往积雪更深处沉去,他张口想要呼救,可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便被灌进口中的冰雪冻结。
就在娃娃脸满腔绝望的时候,一只粗糙的大手把他从积雪里拎了出来,娃娃脸艰难地回头,正对上了一张落拓的中年汉子的脸,竟是那个第一个举起反旗的妖族叛将。
柴灯:“往前走,别停下,此时停下会冻僵的。”
娃娃脸想说句谢谢,可青紫的嘴唇哆嗦了半天,竟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柴灯见他如此,索性将他搂紧了怀里用披风裹着,他自己走在顶风那一面为他挡住风雪。
娃娃脸:“谢……谢……”
柴灯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也不知被这简单的两个走勾起了什么回忆,出神了一阵才低叹一声道:“如今既是同道兄弟,自然该相互照拂。”
娃娃脸掌门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仰头认真道:“抛开过往恩怨不提,这千年来,的确是人族的狂妄造成了如今僵局,眼下人族和妖族已成盟友,等打败了浮鱼公主,你们就可以离开落月峡了,到时候,你来九星派,我请你喝酒。”
柴灯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胡子拉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微笑:“好。”
然而这一点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脚下的山体忽然一震,随即便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咔嚓碎裂声,肆虐的狂风诡异地静止了下来,山顶方向隐约传来闷雷般的轰隆声。
柴灯心里咯噔一下,大吼一声:“快找掩护,雪崩了!”
他话音未落,滚滚冰雪已经当头砸下,司同尘的身体先于意识,一把抱住江随云,把他死死地圈在了自己怀里,冰雪瞬间淹没了他们的眼耳口鼻,此刻,任何人都无法与这漫天雪浪抗衡,两人如同天地间渺小的陀螺,被雪暴推搡着一路往下滚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咕咚一声,司同尘和江随云卷着团团雪浪掉进了一汪冰湖里,身上的雪在入水的瞬间便凝结成了尖锐的冰碴,裹挟着他们一路往湖底沉去,生死一线的刹那,鲛人的本能激起了身体变化,司同尘靠着一次残念幻化出元身,挣扎着把江随云拖到了岸上。
这是个阴暗潮湿的洞穴,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掉进来的,冰冷的空气钻进口鼻,激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江随云咳得眼前发黑,缓了好一阵才能重新视物。
他的手触到了一边冰凉的躯体,司同尘身上满是被冰渣划出来的细碎血口,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鲛人生于大海,身体调节温度的能力本就弱于人族,他此前又消耗过度,此刻脸颊一片煞白,整个人僵硬如铁,几乎已经不能出声了。
江随云一摸他的体温心里就是一凉,这洞穴寸草不生,也无法生火取暖,他蹙眉想了想,索性脱去了湿漉漉的衣裳,把司同尘僵硬的身体搂进怀里,低头吻上了他发青的嘴唇,用手飞快地揉搓着他的躯体,缓解冻僵的肌肉。
冰凉的肌肤相互摩擦,江随云的身体渐渐泛起了一丝热度,他尽量展开自己,把那点热度传递给司同尘,然而还是不够,这样微弱的热度挽回不了司同尘几近僵硬的躯体。
得让他的身体自己热起来才行。
江随云虽说经常纵容司同尘,可毕竟自幼所受教导都是君子清正,一想到那个念头也不由得有点汗颜,可眼下实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闭了闭眼,把心一横,抬腿跨坐到了司同尘身上。
龙鲛元身的躯体是寻常人的数十倍大,纵然司同尘灵力不济,没能完整地幻化元身,此刻也比他平时的身躯大了一倍有余,江随云一阵头皮发麻,手紧紧地抓着司同尘的肩膀,便要咬牙沉下身去。
一只冰冷的手蓦地扶住他的腰,司同尘断断续续地说:“师尊,别……你会……受伤……”
江随云心里一时间又酸又软,把他抖个不停的手拉起来,凑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下:“嘘,别说话,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