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云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了,两人荒唐了好几个时辰,饶是他此刻也觉得浑身酸痛, 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司同尘坐在旁边有些担忧地盯着他,见他醒了, 脸颊上腾地泛起一抹羞赧的红,轻声道:“师尊, 再歇一会儿吧。”
江随云自然也想歇一会儿,可惜眼下实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便问道:“什么时辰了?”
他的嗓音沙哑, 司同尘的脸一时间更红了:“约……约莫快到亥时了。”
江随云瞧着他这小媳妇儿的模样有点想笑, 撑起上身趴在他耳边低声道:“怎的这会儿竟知道害臊了,不是方才揪着我不放、非让我说那些浑话的时候了?”
司同尘简直不敢抬头看他:“我……”
江随云低笑几声, 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衣服递我。”
司同尘手忙脚乱地把江随云的衣服递了过去,白衣触手干燥,还带着些许温度,江随云蹙了蹙眉, 伸手一摸司同尘身上的衣服, 果然又湿又冷,心里不由得一酸, 在他后背上轻轻掴了一下,数落道:“才缓过来就胡闹,冻病了怎么办。”
司同尘笑了笑:“不冷。”
江随云穿戴整齐,打量了一圈石洞内的环境,只见他俩掉下来的那个洞口已经被无数巨大的冰块牢牢地堵住了,这放在以往自然不算事, 一掌便可解决,可如今两人灵力尽失,若是靠手里的仙剑挖出去,等他俩重见天日,外头的人怕是能在奈何桥上走几个来回了。
司同尘道:“师尊休息的时候,我往洞里探过一段路程,里头有活风,地下河的水也是流动的,应是还有其他出口。”
江随云点头:“好,那便往里走。”
两人沿着地下河往石洞深处走去,走了一个多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巨大的祭坛出现在他们面前,月光幽幽地从洞顶上方洒落下来,古朴庄严的汉白玉栏杆熠熠生辉。
司同尘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栏杆,整个祭坛忽然嗡地震颤了一下,一股强大的气流冲天而起,江随云感觉有一道看不见的视线落在了他和司同尘身上,似是打量,又似是戒备。
一个冷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玉衡后人,为何扰吾安眠?”
江随云挑了挑眉,反问道:“你是何人?”
那声音沉默了一阵,祭坛中心处蓦地亮起了一个银色的光点,光点迅速拉抻变大,渐渐勾勒出了一个白衣男子的虚影,他宽袍缓袖,头束玉冠,衣袂若有实质般随着微风缓缓飘动,目光在江随云和司同尘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江随云脸上:“吾名静渊君。”
江随云眼神微微一动:“静渊君?千年前封印浮鱼公主的静渊君?”
静渊君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颇有些珍重地叫出了那四个字:“浮鱼公主……是了,她喜欢世人如此称呼她,唯独允我唤她本名浮光。”
这话实在太暧昧了,饶是江随云这中心比海宽的棒槌都察觉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看来静渊君和浮鱼公主的关系,并非后世传言那般誓不两立。
静渊君又出神了一阵,这才问道:“此乃吾安眠之地,你等为何闯入?”
司同尘看了江随云一眼,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于是道:“浮鱼公主冲破封印,造此山将数百名仙门修士围困其中,封印了我们的灵力,我与师尊是被雪崩卷入洞中,并非有意打扰。”
静渊君一怔:“浮光……她冲破了封印?”
司同尘:“正是,她还准备开启轮回门,释放尸鬼,屠灭仙门,一统三界。”
“她的志趣还是未变,千年前她便是如此,想不到我在此沉睡千年,一朝梦醒,她竟又要重蹈覆辙。”静渊君兀自感慨了一阵,这才苦笑了一声,看向江司二人,“我幼时身子不好,虽有些天赋,却支撑不住长时间的修炼,因此进境总是不如同窗,那时候年少,受不得闲话,被人奚落了几句,竟想不开要去寻短见。”
“是她把我从海里捞出来,又给了我三滴血,治好了我身上的顽疾。”
“不管世人如何看她,在我眼里,她始终是那个在海边的悬崖上对我嫣然一笑的仙女姐姐。”静渊君叹了口气,对二人招了招手,“你们过来。”
江随云点点头,状似无意地对司同尘说道:“你在此等我。”
司同尘注意到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心里不由得一紧,当即凝神戒备,然而静渊君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他只是从袖中摸出一枚约莫两寸长的白色硬片,放在了江随云掌心里。
硬片入手的刹那,江随云感觉周身一轻,被封禁的灵力汹涌而归,他有些诧异地低头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何物?”
静渊君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掌心的硬片,轻声道:“这是她的骸骨。”
司同尘看着那片骨头待在江随云手里就浑身不舒服,不由得蹙了蹙眉,静渊君继续道:“浮光是天生妖神,要封印她,必须要有她本体的骸骨,你们……你们拿去罢,我的肉身已经在千年前与她同归于尽,如今只有这一缕残魂苟活于祭坛之中,无法襄助诸位,请你们……一定要阻止她。”
虚影的眼中一片晶莹,似是泛起了泪光。
江随云点了点头:“尽力而为。”
静渊君的虚影渐渐淡去,声音也消散在了夜空中:“你们沿着这条路往前走,穿过尽头的瀑布,便可沿着冰阶直达山顶,她……她并非十恶不赦,若有可能,请不要伤她性命。”
江随云没有回答,带着司同尘飞快地走向洞穴深处,两人才走出数里,司同尘便忍不住了:“师尊,那玩意儿给我拿着吧。”
江随云不知在琢磨些什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司同尘:“那老妖怪的骨头,放在你身上我都觉得恶心。”
江随云不由得失笑:“你可别给我弄丢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一座巨大的瀑布,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冰阶,好在恢复了灵力之后脚程也快了起来,二人不再耽搁,终于在破晓时分赶到了山顶。
浮鱼公主坐在高耸入云的玄冰王座上,垂下眼皮扫了他们一眼,漫不经心地笑道:“最先上来的果然是你们。”
她像个高高在上的裁决者,冷眼俯视着挣扎求生的蝼蚁们。
江随云并不多话,反手拔出流风回雪,凛然剑气席卷而出,玄冰底座咔嚓一声断为两截,浮鱼公主只觉身下一空,不由得尖叫一声,整个人随着半截冰柱扑倒下来,眼看就要摔个狗抢屎,裙下倏地伸出数十只触手,千钧一发地撑住了地面。
司同尘:“坐得太高容易摔断腿,公主,这是我们人族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
“你的灵力恢复了!”浮鱼公主的脸色猛然变了,倏地看向司同尘,“你……你身上是什么东西!”
这时,傅离扶着伤了一条腿的端木寒,一身狼狈地从另一个方向爬了上来,江随云扫了他俩一眼,忽然道:“十二周天封神大阵会画吗?”
“画阵不难。”端木寒迟疑了一下才道,“只是——”
只是十二周天封神大阵需要被封印者的骸骨为阵眼,若无骸骨,半点威力也发挥不出。
江随云:“画阵吧。”
端木寒有些迟疑,不由得看了傅离一眼,傅离毫不犹豫地对他点了点头:“师尊心中必定有数,我们只管画阵便是。”
端木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点头道:“好。”
他身负九天灵脉,天生便能沟通天地,引动阴阳灵气,第一笔落下的时候,整个雪山嗡地震动起来,被雪崩掩埋的众人被这一声天地铃音惊醒,惊觉体内的灵力正在渐渐回笼,纷纷各自挣扎起来。
浮鱼公主:“不自量力!”
她袖中嗖地窜出数百道尖锐的藤蔓,呼啸着扑向端木寒,眼看便要刺穿那岌岌可危的阵法雏形,一袭白衣蓦地挡在了端木寒面前,剑光如电,锋利的藤蔓登时被绞成了漫天碎片,窸窸窣窣地落在地上。
“放肆!”
浮鱼公主用滔天怒火勉强掩饰着心中隐约的不安,周身灵力化作片片风刀,卷着锐利的冰锥铺天盖地地袭向江随云,却见那人不躲不闪,剑光逆势而起,直奔她面颊而来,一层水墙倏地笼罩在他身上,毫无死角地挡下了风刃和冰锥。
剑光直刺眉心,浮鱼公主在千钧一发间竭力仰头,束发的金簪应声而断,额前青丝被齐刷刷地削成两截,成了个时髦的公主切。
阵法的线条越来越多,端木寒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的灵力支撑不住如此剧烈的消耗,傅离见状立刻将自己的灵力汇入阵中,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咒文。
阵法光芒大盛,却始终无法成型,两个人的灵力依旧不够支撑上古封神大阵。
半山腰,娃娃脸掌门被柴灯从雪堆里刨出来,正趴在地上死狗一般地喘着粗气,忽见山顶光芒闪现,他眯缝着被冰雪冻得生疼的眼睛,艰难地瞧了半晌,终于一拍脑门反应过来:“是十二周天封神大阵,一定是清渊仙尊他们!”
他二话不说,立刻运起周身灵力往那阵法的方向送了过去,柴灯虽不明就里,却也随着他把自己的妖力汇入其中。
再往上一点的地方,叶澜顾不得处理身上的伤,立刻念起法诀,将刚恢复过来的灵力毫无保留地送上山顶方向。
方楼雪一手拖着为了保护她而昏迷过去的玉容,一手将灵力送出。
魏兰亭刚刚凿开困住了数十位掌门的冰窟窿,众人一边咳得死去活来,一边各自拔剑,将灵力送向山顶。
无数细小的光点从四面八方飞掠而来,汇入阵法之中。
浮鱼公主尖叫一声,猛地炸开护体灵气逼退江随云和司同尘,化作一道流光直扑端木寒,阵法正在紧要关头,端木寒咬牙将全部灵力都汇入指尖咒文,拼着丢掉性命也要画完最后一笔,傅离两步赶到他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将端木寒护在怀中——
就在这一刻,灼目白光冲天而起,十二周天封神大阵,阵成!
司同尘扑过来,将手中的骨片嵌入阵眼!
浮鱼公主的身影猛然顿住,数十只触手倏地直指向天,随即无力地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