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鱼公主鬓发散乱, 束发的金簪被江随云捏变了形,看上去十分狼狈,好在脸还是长得好看, 美人就算狼狈, 也自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凄美。可惜江随云和司同尘这俩棒槌皆不具备怜香惜玉这项品德,司同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嗤笑道:“公主殿下这手幻境做得不错,若是换成以前的我, 指不定就真中招了。”
浮鱼公主毕竟活了大几千年,不甚介意他的嘲讽, 只阴恻恻地盯着江随云道:“想不到清渊仙尊身上还有如此奇遇, 倒是我小看了你。”
江随云:“过誉, 若非殿下太过心急,我们如今想必还在公主彀中难以自拔。”
浮鱼公主:“为何发现我的神识藏在他右眼里?”
“公主殿下太过心急了些。”江随云平静道, “布置幻境最要紧的便是耐心,让入境之人自行补全记忆,方才算是天衣无缝,你连我师尊是左撇子都不知道, 便急不可耐地操纵幻鬼说些不入流的废话, 稍加推算便能知道你的方位。”
浮鱼公主冷笑道:“你又焉知幻鬼所言是我捏造,而非你师尊的投影之言?”
江随云摇了摇头, 淡然笑道:“由此可见,殿下对我师尊毫不了解……更何况,人死如灯灭,我师尊和师妹就算有异议,亦不能影响我此世所做抉择。”
他缓缓拔出流风回雪,慑人灵气在幻境中动荡起来, 血肉模糊的木华真人和孟朝雨登时变得面目狰狞,纷纷亮出尖牙利爪扑向江随云。江随云手捏剑诀,口中念念有词,对近在咫尺的攻击视若不见,眼看着孟朝雨幻象尖利的指甲已经要挠到他脸上,一道水墙蓦地平地而起,将那幻象弹开了老远。
司同尘掌中托着一团柔和的蓝光,轻笑道:“公主,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人呢。”
浮鱼公主冷笑:“米粒之珠,何敢放肆!”
她指尖一动,只听砰一声响,木华真人和孟朝雨的幻象骤然炸开,翻滚的头颅、零落的四肢和四分五裂的躯干纷纷化作人形,眨眼间两个幻象变成了二三十个,张牙舞爪地往江随云的方向扑去。
司同尘低笑一声:“米粒之珠,也是要发发光的。”
平海珠早已与司同尘的神识合为一体,此刻飞旋着释放出数十道水龙,咆哮着迎向那些幻象,水至柔至刚,变幻无穷,幻象们左冲右突,竟没有一个能脱出水龙的控制,一个个被圈进一团大水球里,徒劳地挣扎着。
就在这时,雪色剑光冲天而起,迷雾幻阵应声而破。
深陷幻境的仙门众人冷汗津津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浮鱼公主行宫前,朱红的大门紧闭,仿佛在无声地暗示这座宫殿的严阵以待。
可惜偏偏有人不吃这一套。
傅离一挥手,大片无色无味的毒雾当先卷了出去,只一会儿,就听门内一阵鬼哭狼嚎,端木寒眼尖,甚至看到有人浑身血淋淋手舞足蹈地跑上城楼,直接从最高处跳了下来,不由得有点无奈:“你这是用了什么毒?”
“没什么,不过是一点儿蚁行散罢了。”傅离人畜无害地耸了耸肩,笑眯眯道,“我略微改良了一下配方,中者如同万蚁钻心,痒入骨髓,即便剥皮削肉痒意亦不减。”
端木寒:“……”
江随云也被这缺德玩意儿逗得哭笑不得,一不留神对上端木寒的目光,下意识地甩锅道:“他的药理是自行研习,非我所授。”
傅离一脸忧伤:“师尊你下次嫌弃我的时候,能不能小点声别让我听到?”
一场妖神之战,就在这么鸡飞狗跳的气氛下开始了。
司同尘掌水之力,平日里还不大显眼,一到这种大混战的时候便现出了威力。他化出元身,滔天巨浪应召而来,裹挟着万钧之力轰然砸向行宫宫墙,巍峨的宫墙和门柱在洪水面前脆弱得好像纸糊的,密密麻麻陈列在城墙后的巨弩火器尚未来得及发出一炮一箭,便被卷进巨浪里撞了个碎碎平安,随即宫墙发出了一阵脆弱得咯吱声,墙角缝隙开始渗进水来。
在城墙上值守的柴灯一看那越来越密集的小水柱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当即也顾不得浮鱼公主的命令,扯着嗓子大吼道:“快下城墙,墙要塌了!”
司同尘勾唇轻笑:“晚了。”
他掌心灵力吞吐,巨浪登时又升高了数丈,劈头盖脸的没过了城墙,朱红大门最先坚持不住,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碎裂的门板被洪水裹挟着砸碎了承重墙,宫墙纷纷随之塌陷,真正厉害的大妖都在浮鱼公主的内殿里,负责城墙守卫的除了柴灯都是些普通妖兵,根本经不住巨浪的冲击,登时被卷了个七零八落。
柴灯手里握着一把两人多高的长柄斩 / 马 / 刀,运起千年妖力,犹如中流砥柱般站在城门口,艰难地为城下的妖兵撑开了一条勉强能容人通过的道路,大吼道:“快走!快走!快快快!”
行宫城墙轰然倒塌。
守城众妖在巨浪中磕得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地逃回内殿,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战友和妖医,而是冰冷的铁笼。
数十个巨大的铁笼从天而降,将这些妖兵通通圈在了笼中,熊妖手中握着一卷黄绢,看着笼中的群妖冷笑道:“公主殿下有令,城墙倒塌,守军失职,杀无赦!”
铁笼里的地面上蓦地长出了无数儿臂粗的尖锐铁刺,惊魂未定的守军们还没反应过来“杀无赦”是什么意思,已经被数根铁刺贯穿,运气好的扎在要害上一命呜呼,运气差的身体几乎被戳成了烂泥,偏偏头脑和心肺未受损伤,只能穿在铁刺上鲜血淋漓的哀嚎,求人帮帮忙给个痛快。
然而没有人帮他们,巨大的铁笼犹如一座座血铁丛林,无情地贯彻了浮鱼公主的命令。
一个年轻妖将脸上浮现出不忍之色:“这……都是自家兄弟,何至于如此残忍?虽说城门失守,可滔天洪水面前,纵然是你我又能有何办法,他们罪不至死啊!”
熊妖骄傲得如同一只斗胜的公鸡:“公主有令,你敢质疑?”
妖将不说话了,熊妖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很多人,眼中都流露出了失望与犹疑。
仙门联军势不可挡地推入内殿,柴灯且战且退,斩 / 马 / 刀刃上已经有了细碎的破口,身上更是血汗淋漓,他心知城门失守,浮鱼公主不会让他好过,心中已经存了死志,眼看刀上的裂口越来越大,不由得暗自苦笑一声,掌中法诀一翻,便想自爆。
一只手蓦地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柴灯抬头一看,竟是端木寒。
端木寒没有跟浮鱼公主撕破脸的时候,柴灯跟他很谈得来,如今再见,竟已是如此境地,柴灯心中五味杂陈,却不愿让人误会他是故意攀关系苟且偷生,冷漠地一把拂开了他的手:“你既已叛逃,便不再是我妖族之人,你我已经无话可说。”
端木寒并不在意他的抗拒,平静地道:“柴灯大哥,几日不见,你清减了不少。”
两人如今分道扬镳,柴灯没法再像以前一样跟他尽情倾吐心中郁结,只冷冷道:“两族交战,军中事忙,自然清减。”
端木寒:“柴灯大哥,你当真觉得,人族和妖族之间,势必要分个你死我活吗?”
柴灯:“你都打到了我家门口,如今再说这话不觉得虚情假意吗?”
“不觉得。”端木寒看着他的脸,认真道,“我此来是为重新封印浮鱼公主,而非与整个妖族为敌,柴灯大哥,你曾经对我说过,你觉得为人君者,当视民如子,你回头看看,浮鱼公主真的把你们当成她的同族了吗?”
柴灯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登时被满目血光晃花了眼,他的瞳孔骤然一缩,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柴灯嘴唇颤抖:“她……她……”
端木寒轻声道:“一个高高在上、恃强凌弱的神,便是妖族的出路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柴灯蓦地仰天大吼,拎起马刀冲向殿前,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狂,熊妖和众守将都被吓了一跳,熊妖定了定神,从怀里又摸出一卷黄绢,嘲讽地看着阶下的柴灯,高声道:“公主殿下喻令!柴灯守卫不力,私放仙门杂种入城,故褫夺青龙护法之衔,贬为妖兵,归入擎天妖将麾下!”
擎天正是熊妖的名字,熊妖冷笑着道:“妖兵柴灯,还不过来!”
柴灯咯咯咯地低笑了一阵,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的时候,他竟动了,仿佛听从了指令一般,一步一步走向那熊妖,巨大的马刀拖在地上,在内殿门口的青砖地面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柴灯走到了熊妖面前。
熊妖:“妖兵,还不跪下拜见主将!”
柴灯微一弯腰,似是要跪,然而下一刻,他臂上蓦地青筋暴起,马刀划过一道雪亮的扇面,耀武扬威的熊妖登时拦腰断为两截!
熊妖的上半身掉在地上,肠子流了一地,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你……你敢抗命……你、你要造反——”
柴灯扬起一刀,干净利落地切掉了熊妖的脑袋:“你说对了。”
他蓦地看向殿前诸妖,指着阶下的铁笼厉声道:“浮鱼公主如此行事,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又何必给她卖命!今日我柴灯便是反了,是兄弟的跟我走,还执迷不悟求浮鱼公主庇护的,便是我的敌人!”
柴灯军伍出身,向来在妖将中威望极高,他这番话说完,殿前先是一片沉寂,随即,那先前质疑过熊妖的年轻妖将当先出声:“我跟随柴灯大哥!浮鱼公主草菅人命,我们要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呼喝声越来越大,近半妖将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柴灯身边,殿中蓦地传出一声女人的厉喝:“反贼放肆!”
一道灼目的光芒闪电般自殿内激射而出,直奔柴灯眉心,柴灯和众妖一时反应不及,离得最近的年轻妖将把心一横,自己扑上去想为柴灯挡下这一击,电光劈面而来,妖将下意识地一闭眼,只听耳边哗啦一声,一道水墙平地卷起,砰地挡住了浮鱼公主一击。
司同尘:“公主,恼羞成怒可不好看。”
殿内的女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紧闭的殿门缓缓打开,一个孱弱的身影哆哆嗦嗦地从门洞里走了出来,浮鱼公主的声音温柔如水:“鲛妖,别太猖狂,你看看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