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嫁衣女像是不觉痛般,嘎吱嘎吱地拧过腰肢,那顶着红盖头的头颅完全转到卿如是的面前,离卿如是只有咫尺之遥。
卿如是抽出血淋淋的手,不管那嫁衣到底如何行径,飞身扑到兰濯池的身边,将手抵住重瞳,放出识海探查兰濯池内府的情况。
他只探到了碎的完全不成样子的内丹,而兰濯池的气息却越来越弱,弱的快要探不到。
卿如是的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
兰濯池绝对不能死!
你明明说好了的要飞升之后和自己结成道侣的,明明说好了的。
“兰濯池?你看看我。求求你。”
他心绪杂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最后的三四颗血丹,塞入兰濯池的口中。
而兰濯池的眼依旧涣散,丝毫没有枯木回春的迹象。
“为什么没用……”
卿如是眼神慌张,手在自己的衣袍蹭掉腥臭的血迹,徒劳无用地摸着他虚浮的脉,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血迹。
一个念头闪过卿如是的脑海。
但是……
如果将自己的妖丹给兰濯池呢?
他会不会活下来?
剖金丹会痛么,会么?
罢了,时间来不及让他多想了。
快哉风剑拔出鞘,卿如是闭上眼,将快哉风对准自己的小腹刺了下去。
“滴答——滴答——”
暗红滚烫的血顺着快哉风纯白的剑身滑落,卿如是痛得将快哉风掷了出去,其力道之大竟直接劈裂一旁的神像。
纵使唇被白齿咬得鲜血直流,卿如是依旧强忍着泪,亲手取出一半的金丹。
卿如是颤抖着双手,捧着被殷红的血染透到竟看不见其光的金丹,他三番五次试图站起,却都无济于事:
“掌门师尊……真的好疼啊。师尊哄哄我,你能不能……哄哄我啊。”
卿如是的声音几乎可见哭腔。
哄哄自己,他就不会哭了。
可是依旧晕厥的兰濯池的怎么会答应他那细若蚊蝇声音的请求。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无忧无虑、畏痛畏冷的少年郎,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明明惹得万人爱怜,明明是万人之上的小殿下。到了如今,真心却好似每日清晨的阳光般,显得泛滥且廉价。
而卿如是所做的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一句可笑的喜欢。
都说八苦何其痛,如此,算不算经历了一番?
面容惨白的卿如是堪堪站起,又反复跌落在地,他拼命的伸出手,只见他指尖凝聚小小光团,自己一半的妖丹便和兰濯池碎的快拼不起的金丹融合一起。
金丹光芒闪烁一阵后,便融进兰濯池的掌心。
成功了。
伏在地上卿如是痛苦地喘息着,眉头深锁,却是连说出一句话都无法。
……
“一梳福,二梳寿,三梳自在。”
身后那脊椎早已断裂的嫁衣女,没有支撑的力量,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唱着自梳女的歌谣。
那双犹如利刃的手却依旧不依不饶地触及卿如是的背脊。
她像是闻到血腥味一般,将枯槁的手猛地向前伸出,直接抓住卿如是的手腕。
“别唱了!”卿如是眼瞳中腥红,杀气陡现。
灵力凝聚盘旋卿如是的掌心,正好对上嫁衣女的变故掌,强大的气流相撞,周遭罡风四荡。
“沈寒荷,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这股罡风吹得嫁衣女几乎无法站稳脚尖,但她还是死死地盯着卿如是,那双空洞的眼瞳里落下血泪,仿佛蕴藏着巨大的怨念和不甘。
卿如是的脑袋疼痛欲裂,手腕上的朱红纯阳印越发鲜艳。
整个寒窟几近坍塌,摇摇欲坠,不知过了多久,兰濯池缓缓睁开眼眸,看到在邪祟黑雾中的卿如是。
兰濯池用浩然气撑起自己踉踉跄跄地走,他捂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嘴角的溢出的鲜血滴落在地。
“他莫不是又被嫁衣女附体了?”
再这样下去,怕是寒窟之下的师兄和徒弟以及寒窟之外的三千修士,怕不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兰濯池的脑海嗡鸣,响起叶鸿煊之前对自己的警戒:
“如果不下手,寒窟外面和内部的人,或许都要葬身于此。”
毁掉一人来拯救万人,何尝不可?
何况卿如是只是他的一颗棋子罢了,毁掉一颗棋子有何不可?
是啊,有何不可啊……
是时候下手了。
兰濯池从乾坤袖取出之前在郜风堂所制的青铜刺,径直对准了卿如是。
灵力流转,青铜刺破空而出。
此时卿如是正掐住嫁衣女的脖颈,正欲挑开她的红盖头,他知道,其实解决嫁衣女最主要的却并非沈宴竹,而是其妹沈寒荷,但是首先便是控制住沈宴竹。
青铜啸音与邪祟的惨叫声经久不绝。团团黑瘴之中,叫人看不清其中景象。
红盖头飘然而落。
一声闷哼之后,黑瘴彻底消散下,卿如是跪在地上,将脸埋在左手掌心中,身形不断颤抖。
地上只有一具身着红装的枯骨与染血的青铜刺。
一颗琥珀状的小石滚落在兰濯池脚边,兰濯池捡拾起来,等看清了,那琥珀小石却又从他的手上落下。
是……重瞳。
兰濯池错愕万分。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卿如是其实并未被嫁衣女附身。
“卿如是!你怎么样?!”
兰濯池匆忙跑过去,却见卿如是怎么都不肯放下他遮挡左眼的左手。依旧在涓涓往外冒血。
卿如是听到兰濯池的声音,心中的苦痛顿时烟消了一半,他将泪和血并吞,又怕兰濯池担心,故作轻松地说道:
“刚才嫁衣女把我的重瞳取了。没关系,大妖受伤是不痛的……师尊不要为我担心。”
幸好,他的衣裳本就是红色,看不出刚刚取过妖丹。
卿如是的眼前又是前世那么虚无的一片,他无助地试探这兰濯池的方向,虚弱无力地说道:
“师尊,我看不清了。我看不见你了。”
为什么如今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如是你——”兰濯池惊惶。
他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浑身上下竟无一个好处。
兰濯池再说惭愧也是无济于事,只能顺从地伸出手,而卿如是将印堂贴在兰濯池眉心时,却发现在再也不能用重瞳看到幻象了。
为什么,为什么像是前世一样迷茫,为什么让他见到光明数月,又有重新剥夺他得见光明的权利。
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天道如此责罚?
血泪从卿如是的脸上不断落下,看起来诡谲而可怖,他迷茫地抱住兰濯池,崩溃地说道:
“师父,我看不到你我的来生了。”
热量从卿如是身上一点点消散,兰濯池发现卿如是的胸|膛也如同千年寒冰般冰凉。
其实,那青铜刺是……
兰濯池方想着要不要承认自己的行径时,却听得甬道那边传来喧天的响声。
叶鸿煊一剑破开了石门,听到异动的卿如是摊开掌心,出现一缕湛青色的鬼火。
是沈宴竹的冤魂。
而当叶沛兰出现时,沈宴竹的那缕冤魂竟然还想重新钻回她的肉身之中,再次攻击前者。
“真是难缠!”叶鸿煊高举长剑,准备将那冤魂彻彻底底斩的魂飞魄散,永远后患。
而卿如是听到叶父的声音,确信叶沛兰也在附近,当即攥住兰濯池的手,厉声指挥道:
“叶沛兰,把自己当成沈寒荷!她不会真的害你!”
此时叶沛兰只是将意识转移到了自己这方,但是体内还有着沈寒荷的魂魄。
叶鸿煊嗤笑一声,将长剑移动了方向,对准了卿如是。
真是可笑,之前卿如是还摁住叶沛兰的脖颈,扬言要她的命,怎么如今反倒是这个做派?
而叶沛兰却依言缓缓走上前去:“还是让我代沈寒荷说吧。这句话必须让我说才行。”
叶鸿煊却万分不解地拦下叶沛兰,还以为叶沛兰被附身后疯了,苦口婆心地劝阻道:
“兰儿。他万一是害你呢,妖邪有什么好东西!”
叶听眠也附和道:“即便小师弟确实是好人,但是这嫁衣女肯定是要害人的。”
而叶沛兰听后却摇摇头,她同时拒绝了叶听眠,孑然挡在众人面前,仰望飞至半空的冤魂,叶沛兰眼中似有波光流转。
当初的重瞳幻境,其实叶沛兰也看到了。
其实当年,沈宴竹与沈寒荷姐妹阖乐,这身奢华的红装还是沈寒荷一针一线给姐姐绣的。
只是可惜,沈寒荷胆小畏势,在那日冥婚逃亡之后便偷偷上报了官府,也亲自下天池去寻觅海底棺椁中的姐姐。
只是很可惜沈寒荷并未抓住这一线生机,也死在了古墓密道之中,这也是长白山有两位嫁衣女,而两人永不碰头的缘故。
叶沛兰沉默良久,长长地喟叹道:
“对不起,姐姐。”
话音方落,幽魂不知为何,忽然火焰颤抖着,突然青绿色的鬼火中浮现一位身穿素衣的女子,正是沈宴竹。
女子呜咽着,朝着叶沛兰扑去。
“小心!”叶听眠冲上前去。
而沈宴竹穿梭过叶听眠、紧紧抱住了叶沛兰,一滴眼泪从沈宴竹的眼角落下。
沈寒荷的魂魄也从叶沛兰身体中涌出。
其实,这一百年沈宴竹只是想要沈寒竹的一句道歉而已。
卿如是眼前有黯淡的光掠过,他颤巍巍地伸出手,魂魄微微触及了他的指尖,片片晶莹的魂魄如春冰消融般消散:
“比起因为彼此之间还有的嫌隙与误解而存留世间,魄散后了无牵挂或许也无憾了吧。”
晏书澈不经意间转头看向叶听眠:“发生什么了?菊花精,你怎么在抖啊,这里好像不怎么冷啊?”
叶听眠有些奇怪地回应道:“不啊?”
话音方落,寒窟倏地从顶部掉落砂砾,大地崩裂开来,整座墓穴都在剧烈晃动。
却听叶鸿煊面色微沉,眼中凌厉:
“没了这两个嫁衣女镇压,这座寒窟应该撑不了多久。得赶紧逃离这里!”
危急关头,叶鸿煊运起轻功攀上尚未关闭的石门,朝着众人伸出手:
“你们,抓紧我。那个腿不好的,你先过来!”
“哦哦!”晏书澈当即递过手去。
“快。跟上!”
接连着叶沛兰、叶沛兰也跟了上去,等到兰濯池要接过卿如是的手时,两指之间只剩下一寸距离时,石门遽然合拢,湮灭最后一丝光茫。
兰濯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卿如是的手从自己的手中溜走,眼前只剩下寒窟冰冷的石门。
“小师弟!”
晏书澈与叶听眠异口同声喊道。
卿如是眼前终究化作万里茫茫。
……
卿如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来的。
身边白雪皑皑,冰雪刺激他的肌肤,他睁开右眼,隐隐约约地看清了世界的模样。
他还在长白山,只是在寒窟之外,修士已经消失了踪迹。
卿如是拉紧褴褛的衣裳,他一眼便瞥到了被白雪覆盖的紫衣,看到那双发白的手至死紧握着的三清铃,一股悲戚之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那是母后赐予的三清铃。
是邬琉璃,琉璃姑姑。
对么。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用手一点一点抠着冰层向前挪移,给万里皑皑留下哀艳的一抹红。
“我带琉璃姑姑……回青丘,见爹娘……”
卿如是没有正眼去看邬琉璃的死状,只是不顾冰寒,默默将身上的外氅披在她的身上,继而奋力背起她的遗骸,全程无言。
他顶着寒风,用快哉风拄着自己、跛着脚一步、又一步踽踽而行。
这是卿如是作为凤凰族人,必须付出的使命。
而坐在隔壁松树上的孟长策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抚掌肆意笑出声:
“哈哈哈哈。果真有意思,回去吧。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和师父这对苦命鸳鸯的好戏。无常、双煞,你们三个把他送回去。”
说罢,他拍了拍手,叫来两个凶煞的魔侍,言笑晏晏道。
“我要看着兰濯池那老狐狸,亲手把自己和他的宝贝药引徒弟送上黄泉路。”
无常、双煞:“是。”
孟长策的笑容终于化为狠厉与不屑,他跃下树梢,将一盒镌着楼兰秘文的香料揣进了袖中。
还有一章就火葬场啦~
自火葬场万字更新开始,基本上单章6千字左右(不出意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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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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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〇二一/重瞳子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