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苑里被她种上了不少药材,别的院里春色满园,她却种了些忍冬、木芙蓉花,
还有些常人叫不上名字的药材。
一进苑内率先闻到的便是药香,不刺鼻,反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现下已是春末了,苑里的木棉凋零,她倚在廊下,接下坠落的花瓣,面前摆放的不再是医书,而是晦涩难懂的棋谱。
她抬眸看了看晴朗的天,今日难得是个好天气,可阳光能驱散乌云,却穿不透她心中的阴霾。
心中的疑问和委屈积压到了一个不堪承受的极限,如今好似只是一根稻草便能以摧枯拉朽之态崩坏掉。
她有些不想见江逾白,或者说,是怕见到。
明明江逾白是昨日才走,今天又不知怎的,又来了梧桐苑。
他来得这样频繁,外面丫鬟恐怕又会说些不好听的话,白芷突然有些厌倦,那些流言蜚语是伴随着江逾白来的,若是他不来,怕是没人会朝她说那些难听话。
意识到自己厌烦的是谁,白芷一时有些心惊肉跳,
昨日避子汤的事确实叫她心里不好受,她为江逾白找了理由,或许是之前魏雪瑶未成亲,她若此时有孕不太合适,
如今长平侯世子带着新婚妻子去了燕云州,他们可以成亲了,所以避子汤也不用再喝了。
明明为江逾白找好了理由,她心里还是无端觉得难受。
那些她介怀之事,江逾白是否全都知晓,若是知晓,又为何从不提及?
是不在意她介怀,还是不在意她的忍让,或者是不在意她的人?
她不能再这般蒙骗自己下去了。
满饮了面前这盏茶,这是她特制的,适合女子避孕用,也不会太过伤身。
若孩子不是在父母期许里降生,那便不必出生。
江逾白一向了解她,自然看得出白芷今日心情不佳,他目光望向她,她就那样倚在散落的木棉树下,眉目清冷,眸若灿星,皮肤白皙得没有一点瑕疵,他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白芷大多时候不喜欢笑,故而会给人一种距离感。
他扫过小几上的棋谱,道:
“怎么突然对棋局有兴趣?”
有兴趣?
白芷今日看不下去医书,本来是想看些别的,摸到这本棋谱时想,若是她也学会下棋,是不是会同逾白多些话题。
她不自觉地在迁就江逾白。
且如今她与江逾白便是见了面,除了那档子也无甚好说的了,他与魏雪瑶也是这般吗?
魏家姑娘是难得的才女,怕是两人能在一同下棋品茶,举案齐眉,有说不完的话。
以往她想到这些,心就如同被撕碎了般,可如今不知为何,她虽难受,却也从心里觉得,江逾白同这样有才情的女子更相配些。
不是魏家姑娘,也会是其他家的贵女,总归不会是她。
念至此,突然有些不再委屈自己看晦涩难懂的棋谱了,
“本来只是想看一看,现下觉得看不懂,看来我是真的不适合学棋。”
江逾白颔首,没多说什么,反倒是问她要不要出去逛逛。
出去逛逛?自打来了京都,白芷出梧桐苑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确实有些不想困在这四方天里,或许出去逛逛不至于如此沉闷。
待下人备好马车,天色已有些晚了,但京都不是偏远的抚远镇,莫说是天晚,哪怕是直至天明亦有去处。
江逾白带她去了西市,这里都是些达官贵人喜欢逛的金银器皿、诗书字画,且整个西街都统一挂上了玲珑小巧的兔子灯,亮如白昼。
在抚远镇上的稀罕物件,到了京都却是司空见惯。
江逾白便一直在这样富丽堂皇的京都长大,想必若是没有失忆这一遭,怕是这辈子不会沦落到在一个小小药堂做药郎的。
这些分明是她早就知晓的,可从前她不在意,甚至从不觉得她和江逾白之间有云泥之别,如今回过头来,却好似才知晓,他们二人之间阻拦的无疑是道天堑。
“阿芷?”
听到江逾白的呼唤声,白芷摇摇头,甩去这点自怜的想法,同人一道逛了起来。
西市专门的晚市上,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茶楼、酒馆、小吃铺应有尽有,就连白日开的字画文玩、金银玉石也都还开着。
白芷来前还不太感兴趣,可如今却被热闹的街市吸引,拉着江逾白去了一处捏泥人的小摊点。
那拉泥的是位老妇人,泥巴在她手里活灵活现,只是几息便有了人的雏形。
老妇人如今在做的是位小姑娘,白芷打量了几眼前面兴致勃勃等着泥人的小姑娘,她觉得有些眼熟,
她盯着人的侧脸看了一会,那小姑娘似乎也察觉到了,转过头来,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是公主!
白芷刚想行礼,就被小公主的手势打断了。
对方显然还记得她这个能看懂哑语的姐姐,眼神亮了一下,然后牵住了白芷的衣袖。
小姑娘眉眼弯弯地,用眼神表达想同她玩耍一会儿的意思。
云乐是真的喜欢这个姐姐,姐姐身上有好闻的药香,且还能懂她的意思,她不会说话,故而没有同龄人玩伴,只偶尔秦云徽会带她出来。
带着小公主的玉嬷嬷见是白芷,也有些惊喜,
“原来是白芷姑娘,自上次一别,公主同我提了好几次想和您玩,”她有些不好意思,“小郡王今日有事,只有我一个陪着公主。”
陪一个孩子而已,白芷倒不觉得为难,且她今日也不想同江逾白单独相处。
她望向江逾白,用恳求的眼神询问,这模样叫本来听到秦云徽名讳有些不快的江逾白难拒绝。
一行四人在永盛斋落了座,这处常有歌舞表演,比起坐在包厢,下面大堂更适合小孩子玩闹,且下面的桌椅每一桌旁都安放了秋千。
云乐公主看到秋千是挡不住的喜欢,她用眼神询问白芷,见姐姐点头才欢喜地让玉嬷嬷抱她坐上去。
而白芷和江逾白则是坐在了一侧桌椅上,点菜时江逾白特意点了白芷喜欢的红豆年糕。
等菜上齐了,白芷看着同抚远镇一般无二的红豆年糕,心里那点阴霾散了几分,她喜欢吃红豆年糕是因这是师娘的拿手菜。
师娘会做的菜不多,翻来覆去便是那么几道,她小时候贪嘴喜欢吃甜食,师娘便自学了这道红豆年糕。
从做得不好到极好,师娘本就是为了她在做这道菜,因此她常吃的甜食就成了红豆年糕。
在抚远镇时,若是有过不去的坎,她总要出门去买些红豆年糕吃,镇上每一家会做红豆年糕的店她都去过。
江逾白以为是她喜欢吃,其实不是的。
她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人同师娘做的味道一样。
可始终没有,后来她死了心,不再去买了,江逾白却买来送予了她。
自此以后,红豆年糕成了她最爱吃的。
她近几日胃口确实不太好,之前是为入狱的江逾白担惊受怕,即便是在狱中江逾白告诉她无事,可她还是食不下咽,人都瘦了一大圈。
如今江逾白回来,又因为似是而非的事赌气,已许久未好好用过膳了。
永盛斋的饭食做得极好,她忍不住多吃了些,云乐公主也极为喜欢这里的歌舞表演,等到他们出去,天已然黑透了。
不过晚间有灯在,倒也不觉得黑,本想再逛一逛,却不想来了一人接云乐公主,是秦云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