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前,秦捕快终于从府衙大狱里出来了。收到卖身契的许莳心情不错,给家中两个护院都放了小假。
此时,几个知道内情的捕快凑在一处,将秦焕夹在中间。
“秦焕,老实交代,那许家小姐是不是看上你了?不然怎么愿意出这么多钱赎秦老大出来。”
“就是说,这小子虽然脑筋不好认死理,但是这脸还是长得不错的嘛,前头那位大人家的表小姐不是也打他主意来着。”
“老肖,你不是也在许家当差吗?你觉得呢?”
恰巧经过的肖护院肖强被逮住追问,他抱臂挪开了视线,“我跟这小子分班当值的,不清楚。”
“不是吧,跟咱就别藏着掖着了。先不说人家许小姐,我看秦焕这小子可算完了,瞧他那样就是对人家情根深种了。”
“你小子可真行,什么时候能有姑娘愿意给我花这么多银钱,便是入赘也使得了。”
几人凑在一处嬉笑打趣,一旁的秦焕皱起眉,“别胡乱开玩笑,再说我就不客气了。”
“哟~秦狗子这是觉醒了,来来来,爷正巧手痒。”嚷着嚷着一时闹将起来。
司莳堂内有一道小门直通隔壁偏院,从前一直是锁起来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许莳闲来无事,从这处小门晃荡到了隔壁。秦护院竟难得没能率先发现她,也可能是因他此时正蒙眼自顾练着剑,似乎在发泄什么。
在这寒冬腊月里竟是只着一身单衣,照旧一身黑,因黑巾蒙住了那双温顺无辜的狗狗眼,愈显面色冷峻。
虽不是极具观赏性的剑舞,但院内人身姿挺拔,因剑招烂熟于心,招式干净利落,身姿腾挪间剑花翻飞,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许莳倚在门廊边默默观赏,看他并步错手横剑于腹前,接着进右退左,转体剑花左旋划圈包绕,后收脚由右迈入左,挑剑抢杀……终于收势时,倒是气息未乱只额角布满细汗。
秦焕抬手取下遮眼黑巾,收剑跪地,眼帘微瞌,“小姐。”
瞧他这做派竟然不打算装一装方才没发现自己,许莳挑眉,“到我身边来。”
身随令动,秦焕起身一言未发走到小姐身前,隔了段距离重新单膝跪地。
这人今日怎么老是跪她?许莳想着主动靠近,倾身抬起面前人下颌,边迟疑观察他面色边取了帕子替人擦净额角细汗,心说看来是有人惹了自家狗子不开心。
秦焕挪开视线攥紧黑巾,面色未动,“小姐,这帕子……我来替你洗吧。”
许莳从善如流,边将素帕递予他边交代:“你可仔细莫给我搓坏了。”
“小姐放心。”秦焕起身恭声接过。
就在这时翠翠寻了过来,“小姐,涟公子携礼来访。”
许莳闻言回身,“怀涟?他何时回的?”
翠翠笑道:“涟公子应当是今日将将赶回来的,这不听闻您前几日受了惊即刻便来拜访了。”
许莳想了想,“二郎呢?叫上他作陪罢。”
翠翠面露难色,“二公子怕是不便,前几日考校功课时被大人捉了小辫子,如今正叫拘在院内温书呢,恰巧老爷今日在家,不若在暖阁接待涟公子。”
许莳叹口气,“也好,替我重新梳妆吧。”
目送伊人倩影远去,秦焕垂眸握紧腰间剑柄。伊人蓦然回首,“秦焕,你陪我走一趟。”
“是。”秦护院忙高声回应,随即同样回屋,换回了他惯穿的许家护院服,明晃晃的许府家徽正印在襟角。
许府暖阁,许老爷品着茶汤澄亮的红茶,赞不绝口,“不错不错,顺滑甘醇,茶味浓郁,还简有一股淡淡薯香,正适合冬日饮用。”
郜怀涟抽回心神回话:“世伯满意就好。”
许老爷瞟眼面前的年轻后生,不禁眯起眼,“怀涟啊,听闻你是今日将将才回,怎的这般客气头一个就来我府上拜访。”许老爷心说郜家这小子这么沉不住气,打的主意真是人尽皆知。
郜怀涟面露忧色,“原是一回来就听闻了许小姐遇袭受伤之事,一时间心中难安,无论如何都想来探望过才是。”
许老爷抚须,“阿萝前些日确是受了些惊吓,所幸她身边人护卫得力,如今那点伤已是痊愈了,倒叫你挂心。”
郜怀涟一脸惭愧,“世伯言重了,小侄此前劳许小姐多番关照,如今聊表关切,却是应当的。”
许老爷摆摆手,“欸,世侄客气了,怕是我家阿萝差使你的时候更多,世侄这趟走祁县可还顺利?”
郜怀涟忙回:“能得许小姐差使是怀涟之幸,我们此行收获颇丰,凌公子欲将祁县本地红茶售到西边诸国,说定了开春还要去品新茶。”
许老爷挑眉,“今日怎么不见他与你同行。”
闻言郜怀涟忙躬身拱手藏了面上表情,解释道:“凌公子今日还有旁的事,不日定会约见世伯。”他心说那家伙怕不是又跑去骚扰家里那位姑奶奶去了。
这时,许莳终于姗姗而来,身后秦护院敛眉侍立。
“许姐姐。”郜怀涟立时起身,打眼将人克制瞧着,见她通身无碍随即安下心来。
许老爷见这小子还叫上姐姐了,一时翘起胡子老大不高兴,主动招呼女儿道:“阿萝来尝尝怀涟世侄带回的新茶。”
许莳依言落座,勾唇冲郜怀涟客气笑了笑,问:“这趟出门可还顺利?还劳你特意来瞧我。”
郜怀涟同样笑了笑,亲手替她斟了茶,“许姐姐安好便好,我们此行一切顺利,顺道带了些新茶回来,还请许姐姐品鉴。”
许莳捧了茶盏细品,这红茶中的甜薯香恰恰适配了冬日,虽说她惯爱兰香绿茶此时也面露愉悦之色,“你费心了。”
看出她是满意的,郜怀涟便也露出笑来,“原也不费事,都是应当的。”
许老爷挥袖,没耐心瞧这大尾巴狼的装腔做派,插话道:“行了,这人也瞧完了,世侄陪我到铺子里逛逛吧,今年与你家备了些新巧年货,正好你来替我掌掌眼。”
闻言郜怀涟惶恐道:“世伯历年所备无有欠佳的,晚辈怎敢轻言置喙。”
许老爷这人最烦像他大儿子及故去老爹那般文文绉绉心眼子八百个、干点啥都爱推三阻四的人,因此颇有些看不惯这郜家小公子,更别说他还打着自家闺女的主意。
“休要多言,随我走便是了。”许老爷当即不客气扯了人离场。
暖阁内,只余许莳、秦焕、翠翠。
想着还是莫白费了这一炉子暖碳,许莳倚到榻上,叫翠翠去备些茶点来。
翠翠取了毯子盖在自家小姐身上,笑盈盈道:“小姐,新来的小蕊做出的茶点厨下人人都夸呢,不妨试试她的手艺。”
许莳懒洋洋支着颊,“叫她准备吧。”
“好嘞,小姐稍等。”翠翠俏声应了退下。
许莳目光随即落在秦护院面上,“秦焕,你坐下陪我下盘棋吧。”
闻言秦焕面露难色,迟疑道:“小姐,属下不擅此道。”
许莳眯眯眼不甚在意,“今日本是轮到你休小假,权当消遣罢了。”说罢抬眼瞟他,“秦护院不愿?”
听了这话秦焕只得解下佩剑,落座小姐对面。
秦护院说不擅那便是真的不擅,怕不是连规则都没弄清,许莳无奈收手,“算了,来玩五目碰吧。”
秦焕耳根泛红默默捡回了棋盘上的两色棋子,面带愧色,“扫了小姐兴致……”
许莳打断他,“你再多说才是真扰了我的兴致。”
秦焕随即闭了嘴,两人开始有来有回下起五目碰。
室内暖意融融,滑润温腻的黑白玉棋子次第落盘,规律的敲磕声响在榻间,不多时许莳便掩唇打了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
秦焕见状轻声询问:“小姐要不要回去小憩一会儿?”
许莳迟缓眨眼,“不要。”如今精神正舒缓,若挪动了怕是就消了这股劲儿。想着抬手冲对面的秦护院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秦焕虽不明所以,还是乖乖挪到小姐那侧,清润的狗狗眼中藏了疑问。
待秦护院挪到身旁,许莳十分自然偎依在他臂侧,手里照旧落子,五目连珠,收子。
“该你了。”藏了困意的温糯娇声响在耳畔,秦焕尽量放缓心跳叫身体不要过于僵硬,方依言落了子。
榻间重又响起啪嗒玉子落盘声,催人深眠。
待到翠翠带着茶点回转时,只见自家小姐脑袋磕在秦护院肩畔好险要瞌睡过去,忙开口打破了室内静谧温馨的氛围。
“小姐,你这会儿若是小憩晚间又要睡不着了。”说着打开食盒,捧出里头香糯糯的茶点。
令人心情愉悦的食物香气瞬间叫许莳精神许多,懒洋洋搭手支起身,从秦护院身侧探头张望,感叹道:“好香啊。”
秦焕自觉抬手,护着因瞌睡上头好险没扑进他怀里的许莳。
那边翠翠已经摆上几样蒸糕,分量都不多,只能叫人尝尝味道。
翠翠递上小叉箸,含笑招呼道:“小姐尝尝看,都是好克化的。”
许莳接过叉箸,样样都品了一小块,尝一件就顺手推到秦护院手边,接着去尝下一件,最后满意点头,赞道:“这小丫头确是有天分,叫人不忍心只拘她在这四方小院啊。”
翠翠霎时明白小姐这是又起了惜才心,“小姐放心,奴婢日后会亲自带她。”
许莳点头道:“你办事,我自是放心的。”
听了这话翠翠扫眼小姐身旁的秦护院,不禁嗔怪打趣:“小姐如今怕是有了新欢就要忘了我这旧爱了。”
这作怪话叫许莳猛然笑开了,顺势没好气白眼道:“好哇,你倒有自知之明。”
翠翠暗自撇嘴,无奈道:“奴婢就不耽搁小姐的雅兴了。”说罢识趣退下了。
挤在两人之间同样受了打趣的秦焕垂下眸一时无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