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莳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好生躺在软枕上,纱帐内一片昏暗不知时辰。她翻身按了按后颈,总觉得脖子酸痛是怎么回事?
“小姐,您醒了?”
刚支起身就叫近在咫尺的沙哑男声唬了一跳,细细分辩半晌才看清了跪在浅廊上的身影,许莳掀开纱帐惊疑问:“秦护院?你怎的跪在此处?”
帐内虽昏暗还是能看清里头人此刻发丝凌乱冠服不整的,秦焕不自在挪开视线,恭声提醒:“小姐当心受凉了。”
闻言许莳干脆坐起身来扯被裹住了自己,饶有兴致看着下首秦护院,嘴里吩咐人道:“你去替我倒杯茶来。”
得了吩咐,秦焕起身从温壶倒了茶掀帘递到小姐面前,因不熟悉难免动作磕绊,他瞌眼提议道:“小姐,我……我替您叫人来伺候吧。”
许莳接过茶盏润了嗓,因动作被褥滑落露出大半单薄肩颈,想了想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秦焕眼观鼻目不斜视,“应当快到申时了。”
“这么晚了?我先前是不是醉酒了?是翠翠叫你守着我的?”许莳边问边将茶盏递给秦护院。
秦焕接过茶盏搁到了矮柜上,回话道:“翠翠姑娘说是有事要办,叫属下守着小姐。”只字未提某人那会儿喝多了扯着他不放。
“先前确实吩咐了事叫她去办。”许莳若有所思,说着抬手递出帘帐。
秦焕愣愣看着小姐伸到面前的修葱玉手,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扶人,温软滑腻的小手搭上宽大粗糙的掌心,心尖霎时一阵战栗。
许莳借力起了身,掩唇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沁出的泪意,开口嗓音犹含软糯困意:“今日且由你来伺候我吧。”
既然小姐都吩咐了,不久就要卖身与她的秦护院也只能照做。
刚睡醒的小姐一副极易操控的傲娇猫样儿,秦焕垂眸随着小姐颇有些颐指气使的吩咐行事,弯下腰身、蹲跪在地伺候着身前金尊玉贵的小祖宗。
先替人打理好一身滚得凌乱的内衫,接着一层层套上厚衣裳。每一件都要系好衣带将襟角扯得服帖,还需仔细撇出小祖宗垂在身后的一头乌发。
软韧发丝同主人般不依不饶,肆意勾缠在他衣襟袖侧,这现象应是静电反应,秦焕低垂眉目掩住面上神色。
冬日天色暗得早,这会儿功夫室内已经伸手难见五指。指挥秦护院点上灯烛,许莳迈步走到藩屏衣柜边的等身镜前。
旋身细看了遍衣着,没挑出大错来,随即抬眼看向低眉顺目背手站在身后的秦护院,他这般适应良好倒是出乎自己预料。
“秦焕,你会通发吗?”许莳凑近秦护院身前眨眼问。
秦焕动了动耳朵,耳根泛红道:“这……属下一介粗人怕是难伺候好小姐。”
许莳闻言寻到新乐子般笑了笑,强人所难道:“不要紧,你试试看,做得好有赏。”
说着不等人拒绝转身坐到妆台前,指挥秦护院取温帕子让她净面。
之后打开妆匣挑了只雕工精巧的木梳递予他,出言宽慰道:“晚间不必出门见客了,你替我通好发拿发带捆上了便是。”
“是。”秦焕接过木梳深吸口气,抬手将小姐发丝拢到一处,小心梳理起来。
这不痛不痒的通发行为并不耽误许小姐不老实的动作,她探头在妆匣中挑挑拣拣,“秦焕,你会用簪子吧?”
“会的。”秦焕追着小姐脑袋动作,又要小心不至扯疼她,颇有些手足无措。
见状许莳大发慈悲不欲刁难他了,只挑了根素色发带出来。
翠翠捧着小匣子进屋时,自家小姐正倚靠在暖榻边的迎枕上看书,长发半披,拿发带简单捆束。
这般糊弄人?哪个小丫鬟梳的?扫眼背手站在小姐身旁的秦护院,翠翠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敏锐如许莳霎时抬起眼,合上书卷问:“事情办得如何?”
翠翠识趣得没瞎问只将匣子搁到小姐手边回话:“小姐,事儿都办完了,这是先前您定的无事牌,奴婢顺道取回来了,您看看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
闻言许莳顺手将书卷递给秦护院,取出匣子里那黄翡雕琢的无事牌观赏起来,这块黄翡正是她先前把玩的那枚。
无饰喻无事,小小一枚无事牌表面无任何纹饰,外圈缠枝绕果,墨绳系挂,分外精巧。
许莳检查后将无事牌递到秦护院面前,笑眯眯道:“看看可还满意?这是奖赏你办事得力的。”
秦焕在小姐不容置疑的眼神注视下慌忙接了,“谢小姐。”
“不必多礼,咱们院内向来是论功行赏的。”许莳含笑说完又抽回了书。
一旁的翠翠插话道:“小姐,奴婢在街上遇见肖护院领着他妹妹,应是家中出了事,那姑娘瞧着是个伶俐的,奴婢擅自做主将人带回来了,若是小姐准许,不如聘到咱们院内做活,也有个容身之处。”
许莳想着院内另一个小丫鬟也到年纪要放出去了,随即点头应了。
“肖护院,你们进来吧。”翠翠掀帘喊人。
不多时,肖护院领着位满面怯懦的十三四岁小姑娘进了屋。
小姑娘穿了身长棉褂,冻得通红的小脸上婴儿肥未褪,此刻紧张抿着唇,颊上挤出的酒窝异常抓眼。
不成想肖护院这人高马大的,他这妹子却是这般出人意料的软糯模样,许莳不禁多看了两眼。
肖护院瞟了眼小姐身旁的秦焕跪地请安,“见过小姐,多谢小姐收留舍妹。”
“见过小姐,我……我叫肖蕊。”小姑娘肖蕊跪在哥哥身旁结结巴巴请安,视线丝毫不敢乱瞟,就听上首金贵的大小姐出声道:“抬起头来。”
肖蕊紧张抬起头,望见个仙女样的人端坐在面前雕栏画栋的榻上,就这一方暖榻都快赶上她家一间屋子大了。
“你可有何专长?”许莳尽量温和着面色说话。
下首的肖蕊闻言还是一脸紧张,想了想回:“我……奴婢会做馒头。”
许莳挑眉有些哭笑不得,小姑娘见状忙补充道:“奴婢力气可大了,揉出来的面团特别筋道,哥哥可喜欢吃我做的馒头了。”
见状肖护院作证道:“属下的妹妹确实擅于制作面点,可在灶房帮上忙。”
秦焕扫眼小姐面色,很想插话。
许莳敏锐察觉,转头笑问:“秦护院也尝过?”
“小姐,肖妹妹做馒头的手艺确实很不错。”秦焕点头,黑亮的狗狗眼专注望着人,有隐约希冀藏于眼底。
许莳笑了,转头吩咐翠翠:“翠翠,你替小蕊寻个师傅带带她。”
翠翠欢喜应了,引着呆愣愣的小姑娘出了屋。
目送几人身影消失在帘后,许莳半瞌着眼看向秦护院,“秦焕,你陪我用过晚膳就回去吧,跟肖护院解释清这几日发生的事。”
秦焕温顺应了。
翠翠领着肖护院兄妹俩安排去处,见小丫鬟领走了肖蕊,肖护院拱手,“今日事还要多谢翠翠姑娘了。”
“小事一桩,还望肖护院今后能继续尽心为小姐办事。”翠翠说着抬头看向一旁熊样高壮的人,问:“你叫肖什么来着?”
肖护院躬下身,“在下肖强,小姐与姑娘有事尽管吩咐我便是。”
闻言翠翠露出满意的笑,又问:“什么萧?凝尘萧月的萧?”
这一拽文拽出了肖黑熊的知识库,他红着脸挠挠头,结巴道:“应当是肖想的肖。”说着目光闪烁不敢瞧翠翠。
两人静静站在廊下,翠翠不知为何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心说这人真该多读些书了。
却说那头,许府尹今日难得早归,没叫下人通传准备给自家夫人一个惊喜。
虽说已经有丫鬟收拾过熏了香,一推门,敏锐的许大人还是在屋内隐隐嗅出了火锅味。
夫人今日与人吃了火锅?在内间吃的,看来是与阿萝为着盗腰牌的事了。
接着迈步进了内室,见里头帘帐闭拢,只留了盏小灯,许大人霎时挑眉,今日这么早就歇下了?
修长指节挑开帘帐,同许莳如出一辙的凤眼直直落在帐内,就见榻上正醉卧着位美人,锦被团簇笼着娇躯,发丝凌乱裹着香颈,素手虚握搭在枕侧,口中时不时唧唧嘟嘟些呓语。
年近三十的许夫人陶氏酡红着面颊竟意外显出几分娇憨之色,这一幕让一直想生个女儿的许大人软了面色。
许大人唇角挂笑坐到榻边,不禁倾身贴了贴陶氏面颊,指尖凉意叫人哼唧瑟缩,见此许大人眼帘虚掩,唇角笑意愈深。
不多时,陶氏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丈夫正一脸和煦坐在床边,直勾勾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时。
陶氏眨眨眼支起身来,脑子还不甚清醒,恍惚以为是在梦中,“许琢明?”
“是我,夫人睡得如何?”许大人说着牵上自家夫人暖热柔夷。
陶氏挪开视线,抽出手控诉道:“你不在,我自然睡得极好。”
许大人挑眉,突然倾身支在陶氏身侧,“夫人夜里那会儿瞧着是极爱的,怎的这会儿又翻言了,莫不是在口是心非?”
平日温文尔雅的许大人,在榻上的压迫感实在是叫人难招架住的。
陶氏抬手推开迫近的许大人,面红气虚转移话题控诉道:“许琢明!你整日就知欺负人,那梅酒明明度数不低,你还哄我……”
许大人见状不待人控诉完,一把扣住自家夫人双手,展臂拦腰将人困进怀里,“芝芝可莫要冤枉人,为夫明明说的是那度数对我来说不低,是夫人酒量太差。”
被叫了闺名的陶氏像只脱兔样僵了身子,许琢明这厮一叫她闺名就是没憋好。
“芝芝酒量这么差,怎么还背着夫君与人饮酒?那人是谁?”许大人埋首在陶氏耳侧,温热气息危险扑入颈项,陶氏立时耳根泛红。
“你明知故问……”陶氏缩着身子想躲。
许大人不甚满意,一手死死扣在自家夫人腰侧,“夫人待阿萝怎的比待你家夫君还要尽心几分?”
“许琢明!你少给我无理取闹。”挣脱不了的陶氏开始虚张声势,“你这么大人了,怎么好意思与萝萝攀比。”
许大人将自家夫人按回被笼里,俯下身眯眼威胁:“芝芝嫌我老了?”
陶氏顿觉不妙,忙搂了人脖颈哄道:“说什么呢?我家夫君风采一如当年。”说着还睁大眼努力展现真诚。
许大人起身,幽幽瞟了眼陶氏,“只怕如今,是再难叫夫人一见倾心了。”
一双漂亮的凤眼夹得陶氏心软不已,忙主动攀在许大人肩畔,温声软语哄人,“才不会呢,就算夫君七老八十了我也照旧会一见倾心。”
许大人挑眉,没在意这点甜言蜜语,只得寸进尺将自家夫人又按回了榻上,“七老八十还早得很,现在就得叫我验验,为夫要亲身查验芝芝有没有嫌我。”
帘帐重新闭拢,室内余一盏小灯,得映帐内动静。
许多年以后,七老八十的许大人风采依旧,陶氏终于践行了当年对许大人的承诺。
即便得了痴症识不得人,也不耽误她每日醒来重对枕边人一见倾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