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以来,夏冬意是第一个说他丑的人。小的时候妈妈每次带他出门逛街,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这孩子长得像个洋娃娃一样,真漂亮”,一个男孩子被形容成为漂亮,可想而知,五官是极其的精致了。他经常被怀疑是混血,甚至还有一些大爷大妈忍不住的喜欢摸摸他的小脸,每当这个时候,傅亭斯就很烦,这个阴影一直留到了现在,最不喜欢的就是逛街。
可以说,从小到大,因为长得太好看,傅亭斯深受困扰,虽然也有很多的优待,但只要有他的场合,总难免引起注目,而他也正是在这样的簇拥和夸赞中一路成长过来的。
外貌焦虑在傅亭斯这里,压根不存在。以至于,每次夏冬意一脸不屑的骂他丑的时候,傅亭斯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把她这话当成是嫉妒他的证据。
这次也一样,傅亭斯抱手懒靠在门口,笑的漫不经心:“和我呆得时间久了,有助于提高你的审美,这不怪你。”
夏冬意实在不明白,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她真的很想吐,但还是很艰难地忍住了,没再理会他,走到另一边,背对着去够衣柜上层的包。
这一排都放着一些名牌的包包,夏冬意平常通勤不怎么背,就只有和朋友出门玩才会背一下,这层放的比较高,需要用到梯子,她也懒得走过去。
估计是被傅亭斯这家伙气得昏了头,夏冬意一点也不想看到他,又不想在他面前爬梯子,硬是倔着,拼命垫着脚伸长手臂,还是没能够到那排包包。
夏冬意身高不算矮,一米六九点五,这是她身高的准确数值,每逢人问起时,她都会连同小数点后面的一块加上,有一次让傅亭斯听到了,这家伙歪着嘴笑话她,就算让她够上一米七,也还是个小矮子。气得她反诘,浓缩就是精华懂不懂,个子高有什么用,个子高平衡感差,脑子也不好,营养成分都让身高吸收走了,智力发育有缺陷。
每回这时候,傅亭斯就只笑笑不说话,任她说。
当初在打这口柜子的时候,夏冬意猜想,她父母肯定是以为他们女儿能长到一米八以上,这么不人性化的设计是谁想出来的。她心里这么想着。许是太过专注,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靠近的人。
直到那高大的身形完全罩住了她纤瘦的身体,一只手臂从后面伸过来,轻松地扣住那只她拼命够都没够到的包包。
有那么一刹,夏冬意呼吸都慢了一下,心脏有漏跳一拍的嫌疑。
傅亭斯没有马上离开,两指捏着包包在她眼前来回晃了晃,示意她接。
两人挨得很近,彼此之间,温热的呼吸,体温和心跳,每一个在平常并不会放在心上的细节,在安静的空气中被无限放大。
夏冬意低头看着那修长的手指,一时没回过神来。
头顶后侧传来熟悉的轻笑声,傅亭斯用他一贯在逗弄她时才会出现的戏谑的语气:“夏冬意,你该不会……真的暗恋我吧?”
他的吐息轻轻落在脖子后侧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夏冬意感到心脏一阵紧缩,那块沾染了他气息的皮肤很快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见她没有反应,傅亭斯接着说道:“不是暗恋我,为什么一大早跟个猴子一样在这里上蹿下跳?”
夏冬意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眼,然后转过身,重重地踩在傅亭斯的脚上,望着傅亭斯一脸扭曲狰狞的表情,绽开一个超大笑脸,慢吞吞说道:“我看你就是米缸里的臭老鼠,到处乱窜。还我暗恋你呢,我就是暗恋方棋彻,我也不可能暗恋你,你以为全世界的女生看见你都得暗恋你吗,在我眼里,方棋彻都比你长得好看!而且我今天还要去约会,谁有空理你啊。”
说完,夏冬意气冲冲地扭头就要走,被傅亭斯一把拉回去。
“你干嘛?!”夏冬意火气不小,用力挣扎,傅亭斯力道很大,钳制着她,两人体型差距大,傅亭斯热衷户外运动,冲浪攀岩徒步登山跳伞,还都不是浅尝辄止,他的体力和臂力不是那种寻常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跟充了气的肌肉,而是实实在在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夏冬意在他面前宛如一只小鸡仔一样。
但她真的太生气了,也没注意到傅亭斯也在火气的最边缘,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用力扭动着手腕,骂道:“傅亭斯,你这条疯狗,你放手,你弄疼我了,你知不知道!”
傅亭斯几乎在一瞬之间静了下来,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又湿又亮,执着地注视着她,刚刚眼里那两蹙火苗似乎也刹那间被浇灭了,只是低沉着声问她:“你真的在和那个人交往?”
夏冬意觉得他今天简直莫名其妙,其实她和谢书言还不算正式交往,但不知怎么的,夏冬意不想在他面前露怯,也不想被他认为是没人要,微仰下巴轻轻嗯了声:“当然是啊。”
傅亭斯眼里的亮光逐渐寂寥,他松开了力道,本想问她一句“为什么要把他拉黑”,现在也没了意义,转身走出门去。
夏冬意觉得他怪怪的,但她也想不出是什么理由让傅亭斯一下子变成这样了,他的背影看起来非常让人不安,虽然两人闹归闹,但夏冬意是个气来的快也走得快的人,不免担心起来,随手把衣服往衣柜里一扔,追了出去。
“傅亭斯,你等等我,你又发什么毛病啊,说走就走?”夏冬意跑出来,傅亭斯在前面走,完全没有要理她的意思,夏冬意干脆拦住了他的路。
傅亭斯这才止住了脚步:“不是你让我走的?”
夏冬意更加莫名其妙了:“我说过这种话?”
“你刚才不就是这个意思。”他说完,绕过她走开。
夏冬意急着拉住他,两人的动作都在这个动作发出后,不约而同地停滞住了。
傅亭斯微垂着眸望着她,那黝黑的眸光深不见底,声音仿佛也沉入谷底:“为什么拉黑我?”
夏冬意被他看得呼吸一停,她撇开了视线,讷讷道:“不是你说的,不要再见面了。”
傅亭斯看了会儿她,接着,没有任何留恋的,将手从她手里抽出:“那就别见了。”
他走了。
夏冬意听到一步一步下楼梯的声音,和他上来时候的声音一样。
又好像不一样。
她的心好像也在这一步,如千钧重的脚步声中,慢慢地掉落下去。
掉落下去。
不见面就不见面,这样最好。
傅亭斯,你的鞋子没有了。
—
那天傅亭斯没有留下吃午饭,夏冬意虽然和谢书言约着会,却打不起精神来。
和傅亭斯也不是第一次吵架了,向来他俩吵架或者打冷战,要不了两天就能好了,无论吵得多凶,只要任意一方主动说话,这事就算揭过去了。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
但今天,不知什么情况,夏冬意一静下来脑海中就反复地出现傅亭斯那决绝的眼神,和他最后对她说的话。
以前吵得再凶,他都从来没有这样过。
谢书言同夏冬意说话,她都像没听到一样。那会儿谢书言开着车,侧头看向她,女孩儿正托着下巴,似乎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心事重重地望着车窗外。
“心情不好吗?”谢书言问。
夏冬意回过神来,脸上甚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说不上来,就是有一件事情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谢书言安慰。
夏冬意重新把头扭向窗外,声音近似缥缈地回答他道:“说起来也不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但是我心里好像总有一根刺戳着,想不明白的话,心里很不舒服,大概率会影响到晚上的睡眠。”
“是什么事,能同我讲讲吗?”谢书言身上有一种男人的成熟稳重感,当他语气平静地说完这番话,侧头深深看了眼夏冬意,恰好这时,夏冬意刚好转过了头来,在这短暂的一瞥当中,夏冬意忽然有了倾诉欲。
她将窗户降下一缝,让温暖柔和的春风荡漾进来,然后语调平缓地讲述道:“我有一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他是个心理非常幼稚的家伙,三天两头和我吵架,就为一点点小事,有时候还特别莫名其妙,就像闲着没事做,特地跑来找我吵一样,很无厘头,就比如今天早上就是了,就因为我把他拉黑了,来我家对我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了一通。”
原本夏冬意还想风平浪静地阐述一番,越说到后面越生气,随之的,语气也开始有了变化:“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一大早弄得我很不开心,好心情都泡汤了。”
“那你现在说出来,是不是应该开心一点才对?”前面是红绿灯十字街口,谢书言把车停下,想起来反手从后座捞过一个超市购物袋,放在夏冬意手边,指了指:“买了点零食。”
夏冬意这会儿并没有吃零食的心情,按理说她抱怨了这一通,发泄也发泄了,骂也骂过了,可心里还是感到老不痛快,讲不清楚来由,这不快中伴随着隐隐的难过和伤感,很淡很淡,以至于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就说:“还是不太开心,但又讲不来为什么不开心。”
谢书言沉默了好几秒,望着车前方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夏冬意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直到前面的车流开始松动的时候,谢书言才出声说道:“带你去兜风吧,沧浪山盘山公路上去那一带风景特别好,接触一下自然风光有助于你缓解心情。”
“好。”夏冬意欣然答应。
自从上班以后,就只有周末的时间可以消遣,周末她也不愿意出去,宁可在家里睡大觉,最近和谢书言约会频繁,但也都是在城里,已经好久没有去踏春了。
沧浪山上的风光很不错,山清水秀,夏冬意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去,那会儿盘山公路还没有开通,都是约几个朋友沿着石阶上去的,近几年车道开通以后,便捷了许多。
不过近几年傅禹安在沧浪山建了一座避暑山庄,让沧浪山一下子名声大噪。避暑山庄非常的气派,一般都是傅禹安用来接见重量级人物,里面一般人自然是进不去,但外面的环境和娱乐场所都是对市民开放的,买了门票进去,不限时长,便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旅游项目。
因为和傅家的关系,夏冬意倒是进去过好几回,实际上也就和高级会所没有两样,夏冬意还是避暑山庄的终身会员,但因为沧浪山偏离市区,她也只会在夏天的时候,跟随父母到这里来住几天。
不过这些,夏冬意都没对谢书言说起,毕竟谢书言也没有问,她也不可能去对他说。
因为是周末,山上游客不少。两人在山上逛了圈,打算吃过午饭再回去,夏冬意打算带谢书言进山庄里头吃个便饭,这里有一道名菜是她特别喜欢的。
就在她边侧身和谢书言说着话,边将他往里头带的时候,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堪堪打了一个照面。
夏冬意刚说了一半的话,生生地卡在了喉咙口。
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最不想见到的人。
方棋彻先停下了脚步,大概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夏冬意。
“夏小妞?”他吃惊的同时,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向旁边的傅亭斯。
傅亭斯却仿佛压根没注意到夏冬意似的,笑得吊儿郎当,左肩撞了撞方棋彻底右肩膀:“你暗恋对象。”
就在方棋彻不明所以的时候,夏冬意彻底恼火了,一字一顿叫道:“傅亭斯,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傅亭斯轻轻笑了一声,身体随着笑声轻轻前后抖动了一下,显得特别的散漫不羁,用一种只有夏冬意能听懂的语气说:“不是你说的,暗恋他好多年了。”
傅亭斯似乎总是有办法惹毛她。
夏冬意不再顾及谢书言是否还在场,也不再记得自己要矜持淑女,上去就冲着傅亭斯一膝盖,顶在他的大腿上。
“傅亭斯,你去死吧,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她大叫着,快步往里跑去。
谢书言追了上去。
等两人都走了,方棋彻扫了眼傅亭斯:“你今天吃错药了?”
傅斯亭垂头看着光亮的瓷砖上打下的影子,无所谓的笑了笑。
“要不要去看看,”方棋彻不放心地往里望了望,“她好像在哭。”
傅亭斯歪在嘴角的笑意僵了僵,抬头看向方棋彻。
没等对方说话,利落的一个转身,大步往屏风后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