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使夏冬意改变主意的原因,除了江笑妍的那番话,还有照片里那斯文白净的长相,眉眼之间流淌着的毫无攻击性的书卷气息。看起来像是个很温柔的人。
名字也很好听,叫谢书言。
看看,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比那什么的,傅斯亭这种的好听一万倍。
相亲那么多回,遇上的奇葩数不胜数,坦白说,夏冬意还是不敢抱有太大期待。
她打算先和对方在微信上聊聊,再确定是否正式见面。
聊了几天后,夏冬意发现对方是个挺有分寸,有礼貌,相处起来没什么压力的人。
也许是因为对方是这样温柔的人,所以不自主的,夏冬意也隐藏起来了自己真实的一面,变得温柔淑女也矜持。
她对谢书言没有太多反感,相反还挺有好奇,所以当对方提到他在她公司附近办事,中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的时候,夏冬意没有拒绝。
谢书言和她想象中并无太多反差,穿着一件白色休闲西装,看起来很儒雅绅士,在他点好餐,动作自然随意地将餐单交还给服务员,扭过头来的时候,夏冬意坦言笑称,他改变了她对律师一贯的刻板印象,原来律师穿白色西装也这样好看。
谢书言似是没想到,一向给他文静的女孩说出这样的话来,楞了稍有两秒,看着她的眼睛,缓缓笑了一笑,说道,那是因为你没遇到在法庭上的我。
夏冬意喝了一口果汁,问,在法庭上的你是什么样的?
谢书言帮她把杯里的果汁续满,不疾不徐地说道,下周末我有一场官司要打,要不要来现场看看?
夏冬意心念一动,点头答应,好呀。
谢书言的温柔细心带给了夏冬意无限好感,两人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那样相谈甚欢,在谢书言帮她撩起不小心掉落下来沾到了菜里的袖子时,夏冬意也会收起以往的大大咧咧,垂下眉眼,低声向他道一声谢谢。
这些不自知的羞怯和矜持,让夏冬意事后想起来也感到匪夷所思和震惊万分,吃惊于她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但终归不是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夏冬意也产生了新的烦恼和担忧,面具总是戴不长久的,总有一天是会脱落下来的。一段无法做真实的自己的关系,是无法长久的。
有了第一次见面,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还有往后的很多很多次。
这是谢书言的原话。
短短几天,夏冬意和谢书言就见了三次面。每次都是谢书言来约她,后来渐渐地,每天下班,夏冬意都会看见谢书言的车停在公司楼下等她,俨然像是男朋友的身份。
这段关系,仅一周时间,迅速地发展着。
周末,夏冬意如约去了江市人民法院,在那里见到一个与往日不同的谢书言。结束之后,谢书言和委托人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夏冬意站在门口。
谢书言结束那边的谈话,来到夏冬意跟前。
“恭喜,”夏冬意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由衷说道:“你刚在庭上真有舌战群儒那味,完全和你平时像两个人。”
谢书言眼含笑意,接住她崇拜的目光:“帅到了?”
夏冬意用力点了点头:“嗯,有帅到。”
谢书言笑着道:“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法院大门。
“夏冬意?”
身后传来的这声喊,让夏冬意微微地错愕,驻足转头,身旁的谢书言也随着她的动作停了脚步,一同向身后望去。
看见是方棋彻时,夏冬意定了定神。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方棋彻大步走过来,看了看谢书言,有些意外:“这是你男朋友?怎么没听我老大说起过?”
夏冬意一听这话就来气:“我有没有男朋友,还要经过他傅斯亭批准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棋彻一听就听出来这两人肯定又因为不知什么事吵架了,只好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你怎么也在法院?”
夏冬意朝谢书言努了努嘴:“来看我朋友打官司,他是律师。”
这话让方棋彻不自禁多打量了谢书言几眼,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忙,没再多唠嗑,打了声招呼便分开了。
—
傅亭斯连轴加了一周的班,好不容易手头的项目告一段落,家都没来得及回,澡都没洗一个,就被几个铁哥儿们拉来喝酒了。
一进包厢,傅亭斯随手把脱下的西装外套往扶手上一搭,解开两颗衬衣扣子,歪身靠在沙发里。
方棋彻给自己和傅亭斯都要了血腥玛丽,这间酒吧开了有些年头了,读书那会儿他们就经常来,那时候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喜欢在一楼的卡座,看着舞池中央癫狂劲舞的人,耳膜被震得炸响,点一杯血腥玛丽这样的烈酒,就觉得很享受,很有派头。
而现在则更喜欢找个清净的包厢,就他们这圈子里的几个人,聊聊天,喝喝酒。血腥玛丽还是十年前那味道,但身体里的血液比起那时候已经沉淀了许多。
他们这几个好兄弟,从高中一路走到现在,想来那时候在学校里也是如同风云人物一般的存在。他们这四个人,傅亭斯,方棋彻,童淼森,徐亦然,除了傅亭斯,其余三个人不仅学习不好,还专门以欺负同学为乐,还结交了一堆外面的混混青年。
学生时代的傅亭斯可谓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到五好学生,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遇到了正在欺负低年级同学的方棋彻等人,他因看不惯他们的行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因为这场不打不相识,反倒让他们五人成为了好兄弟。
中间也发生了很多事,方棋彻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那时候或许是受到武侠剧的影响,让他们这些少年之间也沾染了一些江湖侠气,在不断地交往和熟悉之下,对傅亭斯越来越信任和敬仰。那时候也才十五六岁,正是谁也不肯服谁的年纪,但傅亭斯身上似乎有一种得天独厚的领导力和感召力,在他们这个小团队里,他永远都是拿主意和主持大局的人,出了事也能二话不说就扛下来,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能让人无来由的安下心来。
傅亭斯自然也就成了这个小团队里名副其实的“老大”,而方棋彻等人也在他的影响之下“改邪归正”,甚至后来还考上了不错的大学,通过自己的能力,有了现在的成就。
不过这些事情也都是他们兄弟几人的秘密,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就连夏冬意也并未曾听傅亭斯提过,只知道他们四个人关系特别好,是傅亭斯最好最好的朋友。
坐了没多久,童淼森和徐亦然姗姗来迟。工作以后,他们四人难得能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聊了聊近况,方棋彻想起前一天在法院门口碰上夏冬意的事,顺嘴就提了句。
“男的?”傅亭斯眯了眯眼,举到嘴边的酒杯忽地停下,被他轻轻转动着,似把玩着,带几分漫不经心的哂笑,“哪个男的能看得上她?”
“看起来像是个律师,长得人模人样的,应该是相亲对象吧,”说到这,方棋彻看了眼傅亭斯的表情,试探道:“夏小妞好像还挺喜欢他。”
傅亭斯轻哼一声,没有回话,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对面的童淼森却是接话了:“听说夏冬意一毕业就忙着相亲,江市这边差不多年纪的男的几乎都相了个遍,硬是没把自己嫁出去,你们都没听说,老傅,你不可能也没听说吧,就你们那圈里的,我估计就差你了吧。”
徐亦然朝童淼森使了个眼色,让他别说了。
傅亭斯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童淼森多喝了几口酒,说兴奋了,压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不可能吧,别说你们圈子里的都传开了,就连我都听到过好几回了,上次跟一个客户吃饭,提到这事,就说人夏家的门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入,我一听就知道什么事儿了,就明里暗里讽刺夏冬意跌价呗,什么人都能跟她相亲……”
话还没说完,傅亭斯手一抬,袖箍撑着左臂上缘,因为用力,从衬衣下面露出的小臂,青筋蔓延,有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在极力隐忍,势如破竹般蠢蠢欲动。
接着,看到他手扬起的风影落在墙上,说是迟那时快,只听哐当一声,一只水晶烟灰缸砸到了童淼森脚边。童淼森酒醒了一大半,脸色吓得铁青。
傅亭斯放下了脸,抬眼直直盯住他,漆黑的眸光如利刃般穿透过来,冷声道:“说够了没?”
场面不可遏制地静了下来。
傅亭斯是很少动气的,大多数时候的他都是一副懒懒散散,游戏人间的态度,哪怕说起一些敏感的话题,他也只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放在心上的。
他们几个兄弟刚认识夏冬意那会儿,因为小姑娘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被言语中伤的时候,她仿佛听不出来,跟着傻乐呵,时间久了,他们几个也就不怎么尊重她了,时常拿她开一些不适合的玩笑。
傅亭斯因为这事儿发过一次火,自此之后,没有人再敢拿夏冬意随便开玩笑了。
不论他傅亭斯私底下怎么捉弄夏冬意,也都只介于他们之间,但是别人敢这么欺负她,那就试试看。这是傅亭斯当初的原话。
方棋拍拍傅亭斯的肩膀,打圆场道:“淼森喝多了就口不择言,你知道他的,就这么个坏毛病,他对夏冬意没有那个意思,而且那个客户,我也听他说过一回,因为这件事,森淼也暂停了合作。”
徐亦然看了眼童淼森。后者马上领悟了意思,摸着头不好意思道:“老大,你别忘心里去,我就是一时嘴快,没过脑子,老方说得对,我没那个意思……”
傅亭斯搁下酒杯,懒得多说废话,拎起外套,走出了包厢。
“你们看我,酒一多话也多。”童淼森烦躁地抱着头,揉成一团,那几根本就没有多少的毛,快被抓秃了。
方棋彻拍拍他的肩膀坐下来:“你也别自责了,这正好说明了这少爷对夏冬意相亲的事很介意。”
徐亦然和童淼森意一齐转过头看他,两脸惊讶。
方棋彻不紧不慢说道:“老大的性格,你们难道不了解,他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吗?而且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徐亦然想起来:“上次好像是他们开初中同学会,夏咚咚去国外旅游没去成,老大代他自己和她去的,后面听说把他们班一个男生揍进医院了,好像就是那男生乱开夏咚咚的玩笑。”
童淼森没多想的说:“这也好理解啊,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老大又是那么仗义的性格,就算是我们之间,如果有人在外面说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坏话,他肯定也会发火的。”
这确实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但方棋彻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那种不对劲,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微妙感。
是在刚才,说到夏冬意好像挺喜欢那个律师的时候,傅亭斯漫不经心的表情背后,在那来回轻轻转动着的水晶玻璃杯后面。
方棋彻意外瞥见了一抹落寞神色,自幽冥般剔透的光弧底下,一闪而过。
—
傅亭斯窝着一团火走到电梯口。电梯还没上来,锃亮的电梯门倒映着颀长的身影,和阴沉的脸色,他扫了一眼,心里那团火非但没降下去多少,反而越烧越旺。
今天是怎么了?
傅亭斯烦躁地揉着眉心,自觉这通邪火发得莫名其妙,却控制不住。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夏冬意,本是单手操作就可以编辑完成的信息,傅亭斯将拎着的西装挽到臂间,郑重其事地双手操控着手机,一鼓作气,快速打出一排字。
[夏冬意,你就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不行,语气不对,傅亭斯急不可耐地全部删除,又忍着火气打起字来。
[那律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了解过吗,就这么跟人出去,就你这傻样,别把你卖了,你还要给人数钱]
不行不行。
以夏冬意的脾气,看到他这话,肯定得跳起来了,说不定过两天就跟那律师扯结婚证去了。
傅亭斯深呼吸了好几口,终于恢复了理智,冷静下来,一个字一个字编辑出一条还算看得过去的话。
[明天有空没,咱俩聊聊?]
发送。
下一秒,跳出一个红圈,以及一段灰色的小字:消息已发出,但对方拒收了。
傅亭斯盯着那几个小字看了好半会儿,确定自己被对方拉黑之后,突然冷笑了一声。
夏冬意,你好样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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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周末。
一大早,夏冬意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下楼喝水,听到厨房传来动静,这么早会是谁呢?
怀着好奇,她稍稍加快了脚步,走到厨房看到江笑妍正忙活着。
“妈妈,你又在做甜点了,”夏冬意揉了两把头发,恢复了慢吞吞的动作,走到中岛台前,抓起水壶倒了一杯喝完,“先说明啊,我不吃。”
江笑妍把面粉和水按比例混合,用保鲜膜封上,这才抽空转头瞧了眼夏冬意,见她正没个样子的仰头咕咚咕咚大口喝着水,倒也没说什么:“我做这又不是给你吃的,中午小斯要来家里吃饭,他最喜欢吃我做的甜点了。”
夏冬意又想起了上次那件事,一想起就气得想抓头发。说来也奇怪,她和谢书言在一起的时候,谢书言都夸她好文静好温柔,但是一看到傅亭斯就莫名变得很暴躁。
有句话说的好,就是你和谁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是对方的镜子,他是什么样,你就会变成什么样。
夏冬意觉得这话安在傅亭斯身上正合适,正因为他是一个很不温柔的人,所以导致她也变得那么容易暴躁。
对,一定是这样的!
本来夏冬意还有心情上楼继续睡个回笼觉,江笑妍的话让她瞬间清醒了,她赶紧飞奔上楼,进入衣帽间,打开衣柜门,抓起几件衣服就往身上比量。
“咚咚,”江笑妍在楼下喊她,“你不是说中午要和书言出去吃吗,他什么时候来接你,妈妈给你包里放两个蛋糕,路上吃。”
夏冬意偏着头换耳环,怀里抱着某品牌新出的套裙,走到门口喊下去:“不用了,妈妈,你就留着给傅亭斯那条狗吃吧。”
话音刚落下,听到江笑妍在楼下惊讶又带着惊喜的声音:“小斯,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接着传来那让夏冬意万分熟悉的低醇嗓音:“江姨,这是我妈让我带来的,她这次出国给你买的。”
“啊呀,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小斯你先坐一会儿。”
“江姨,咚咚还没起床?”
“她啊,已经起了,不知在楼上捣鼓什么,我去喊她下来。”
“不用,您忙吧,我去叫她。”傅亭斯语气平静说完,迈步走上楼。
糟了糟了。
傅亭斯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踩在楠木地板上,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夏冬意的心脏也跟着紧缩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夏冬意慌了神,抓着那几件衣服,一只耳朵上的耳环还没有摘,连忙跑进衣帽间。
就在她关上门准备装死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她为什么要怕傅亭斯,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于是,夏冬意将门重新敞开,大摇大摆地站在大片落地镜前试衣服,傅亭斯的身影在这时恰好出现在了她的门口。
他靠在门框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在面前拿起这件衣服,又摘下那个配饰,在这房间里飞来飞去,仿佛压根看不到他似的。
傅亭斯像是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地冷笑了一声:“一大早不睡觉,在这换衣服,不是知道我要来了,专门穿给我看的吧?”
夏冬意歪着头将脖子上的项链取下,眼也没抬的,学着他的模样,也冷笑了一下,凉凉吐出几个字:“人长得丑,想得倒是挺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