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无声的协商,女生默不作声地跟着向时州到校长室门口,要亲眼看见他敲门进去自首。
“报告!”向时州很爽利地喊。
“进来。”
推门前,向时州偏过头,和站在楼梯口的人对视一眼。
女生面容严肃,抱着本子,一副“公平公正执法者”的恢弘气势。向时州忍俊不禁,比着口型冲她说了句“谢了”。
女生不为所动,冲他比了个“1”的手势,意思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向时州懒洋洋伸出手,朝她比了一个非常圆润的“OK”。
女生转身离开。
等人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向时州吹了声口哨,优哉游哉地踏进校长室门。
自首呢,那是绝对不可能自首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眼皮子一掀就过了,他又没犯罪,他犯罪他妈第一个整死他。
清晨的办公室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味,有个西装革履的微胖小老头儿正戴着眼镜,面容祥和地靠在沙发上看报纸。向时州走进屋,随手轻轻关上门,那老头儿听到动静,从报纸里冒出一双溜圆的眼。
“大伯早啊。”向时州背着书包,扭头朝他打了声招呼。
“早啊,吃饭了没啊?”
“吃了,过来找您有点事儿。”
老头儿打量着他,小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感慨道:“才几个月没见,又长高了啊。”
“晚上睡觉骨头还疼呢。”向时州朝他走过来,见他双手平整端稳地捏着报纸页,整个脑袋都被遮住,忍不住笑了声:“这年代谁还看报纸啊,您直接拿手机看不得了?”
“订多少年了,都成习惯了。”老头儿示意让他坐,询问道:“你有什么事儿?”
“我校服丢了。”向时州坐下说。他确实是“丢了”。
“哦,”老头儿瞧他一眼,见他确实没穿校服,哈哈一笑,“被人逮住了?”
“逮什么逮,净弄些没用的规矩,都是形式主义,”向时州扯下书包扔一边,仰身靠在沙发背上,习惯性翘起二郎腿,“不如干脆废了吧。”
老头儿笑得更大声:“你小子,刚来就要废我的规矩,真是好大的口气。”
“我天天刷牙,没口气。”向时州笑笑:“大伯,庙小规矩多,发展不长远,就算是为了您个人,您也该好好考虑这件事儿。”
老头儿哼一声:“庙小,你才庙小!庙小你别来啊,你爸和你小姨算是把你惯坏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我们这学校自建校以来就有这个规矩,学生监督学生,构成内部和谐,这是个良好的生态,哪儿能你说废就废?”
“他不说,我不说,等学校哪天倒闭就没人说了。”
向时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掰着手指头帮人分析。
“您看,您这学校招生的亮点就一个重点班,外加一个学生会,但您要知道全校大部分学生都是普通人,学生会呢,撑死也就奖项多点,方便他们走竞赛特招。你们上层呢,办校的初衷是教书育人,您说学生监督学生,可我怎么就觉得大部分学生从一进校就被你们抛弃了?”
“诶诶诶,祖宗!这话你可别乱说啊,”老头儿连忙拦道,“哪就像你说得这么邪乎!”
“怎么不是?”向时州眉梢一挑,“‘监督’变‘统治’,戴个袖标就能拿着鸡毛当令箭,碰到负责任的学生还好,要是不负责任的,那岂不是全乱套了?”
“瞧你说的,”老头儿拍拍他小脑瓜,“我们又怎么会挑选不负责任的人进学生会?”
“负责任又怎样?”向时州说,“位高权重的成年人都会搞贪|污腐|败,您却把权力交到一帮涉世未深的未成年人手上,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这……”老头儿皱着眉,将手中的报纸放到一边,缓缓伸手推了下眼镜。
向时州转过脸,随意拨弄起红木橱桌上摆放着的地球仪。
老头儿坐在一旁慎重思考着。
半晌,老头儿戳戳他肩,向时州回头瞅他。
“你说的,”老头儿迟钝道,“好像……有点儿道理。”
向时州啧了声。
“这事儿我再开会和他们商量商量,你也别得意,就算要取缔学生会也是明年春了。”
老头儿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去办公桌上拿手机,将拨电话时,憋不下那口气,哼声哼气地瞪向沙发那人:“我先给你弄套校服,省得你每天怨气冲天的,回头再把我学校拆了。”
“哪能呢,”向时州笑着站起身,拎上书包准备要走,“咱校好歹排全省前三,培养了这么多好学生,就算您想拆,我还不让拆呢。”
电话接通时,早读铃响彻楼道,老头儿哼一声,背转过身接电话,另一只手朝外挥了挥:“走走走,快上课去!”
向时州心情愉悦地推门离开。
“喂,我是向国忠,是这样……”老头儿电话刚说一句,不忘扭头提醒人,“给我把门捎上!”
向时州闻声,倒退着步子回来,扒着门缝探进一颗头。
老头儿捂着手机,凑近来问:“还有事儿?”
“没,”向时州坏笑一下,隔空指了指他沙发桌边,“您那个地球仪南极洲板块的比例不对,等明个儿有钱了换个好的吧。”
老头脸一黑,轰道:“小兔崽子,出去!”
早自习的教室寂寂无声。
进门时,身兼语文课代表和班长的2号同学正抱着一摞作文素材站在讲台上低头数卷子,盛路阳经过黑板,和对方擦肩而过,2号回头看他一眼,轻声问道:“怎么才来啊?”
“堵车了。”盛路阳随口扯了个理由。
“没穿校服吗?”2号观察他衣服,询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飞进来的。”
盛路阳头也不回地走去座位上。
尤夏梦请病假了,盛路阳坐好后,伸手直接把她凳子推到桌底下。他知道她这周都不会再上课,到期末考试才来,考完期末,下学期也不会出现,最早估计也要高三快高考才会出现。
盛路阳知道,大小姐被铺天盖地的谣言烦到了,昨天下午前两节课间,她越想越气,一会儿疯狂地晃桌子撒气,一会儿噔噔噔地跺脚发泄愤怒,一口细白牙齿磨得嘎吱嘎吱响,到第三节课铃响,她突然一拍桌子,立刻宣布她要收拾行囊跑路。
盛路阳义无反顾摇旗呐喊,举双手双脚表示对大小姐这个决定的支持!
饱受摧残一下午,他真的受够了。
尤夏梦爸爸给她请的有文化课老师,她在家里上课也一样,就在刚才,进教室前,尤夏梦才刚睡醒,给他发消息,让他帮忙检查下她抽屉,她昨晚回家发现她新买的几个关东煮样式的搞怪发夹不见了。
盛路阳看到消息了,没回,早读铃响时,他正在飞奔下五楼的楼梯。
他真搞不懂向时州这个人。
不告而别就算了,居然还玩失踪,果然昨晚上是跟他在装客气,其实心里压根就不想和他作伴吧?
逮住空就跑走了,连句解释都没有。
也是,向时州这种随心所欲的阔少,做什么事还需要解释么?
盛路阳觉得自己也真够大惊小怪的,人家不就没等着他么?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他不本来也是贪图向时州有钱才上赶着和人家交朋友的么?现在人家约定也和他做了,早餐也请他吃了,校服人家也没强要他的,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盛路阳低埋着头,趴在桌洞底下翻手机。
划来划去,看着上面自己那条孤零零的“行”,犹豫半天,忍住羞耻心,飞快地发过去一句:
—校服我送你教室去了,你穿吧
发完,迅速按灭手机,仿佛刚才那句话只要自己没看清楚就不算他亲手发过。
盛路阳两手攥住手机壳边沿,再一次陷入紧张的等待。
其实,他还想跟向时州再讲一下那个帮他把校服拿进去的女生。
女生先看见了他,主动走过来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找向时州,她说向时州还没来,他便让她帮忙把校服放到向时州座位上。
女生接过校服时,突然问他一句:“同学,你是叫盛路阳吗?”
盛路阳不明何意,但点了下头。
她就笑了起来,说:“好,我知道了,我也觉得你长得很像这个名字。”
盛路阳思量半天,没想通,也没问她什么意思。他私心上有些抵触和她讲话,因为她就是昨天和向时州凑在一起说笑的女生。
她笑得越开心,他心情就越差劲。
但盛路阳心里清楚,向时州大概率没兴趣听他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他真讲了,依照对方一贯的毒舌,想必会反问他:“所以呢?我和女生说话碍着你事了?你到底是在寻求一个安慰还是一个解释?”
可笑。
半天没等到消息,盛路阳就先帮尤夏梦找发夹。
头一歪,盯向桌洞,他视力好,很快在黑黢黢的右侧缝隙中找到卡成一排的仿真迷你版竹轮卷、蟹味棒、香菇串、白萝卜和墨鱼丸。
盛路阳没指甲,十根手指修剪得光秃平整,费了好大劲才刚把那五串发夹抠出来。正吹着那堆小玩意儿图案上沾着的木渣渣,手机黑屏就亮了一下。
一条来自向时州的消息。
心中一阵激动,盛路阳挺直脊背,差点把东西又都扔了回去。
故意要向时州也尝尝等待的滋味,他先回复了尤夏梦:
—找到了,五个,放哪儿?
尤夏梦:
—你先帮我拿着,有空我回校找你要
—OK
为避免墨水弄脏,盛路阳随手撕了张白纸,把五个发卡都仔细包叠起来。包好,想了想,又怕自己时间长了忘记这是什么东西,提笔在封口处写上“尤夏梦”三个字,然后将小纸包放进自己的笔袋。
做完,小心翼翼地点开和向时州的聊天框,不到几秒时间,对方居然发来好几句话。
盛路阳逐字阅读,一时舍不得立刻看完。
—刚才着急去厕所,就没等你
—能解释解释吗,不太明白一件校服有什么好送的,放学再给不也一样?
盛路阳盯着这话看了好几分钟,心脏怦怦跳动,不清楚对方是不是看出来什么。
接下一句,是向时州转发一遍他昨天发过的海报,引用回复:
—昨晚上才知道,我小姨认识他们负责人
—她正好认识你,就帮我们弄到了两个免费名额,你去不去
惊喜来得太突然,盛路阳严重怀疑自己还在梦里,他自动忽略过第二条消息,直接引用回复最后一句:
—真的假的?
话虽然问得矜持,但心里已然相信了。盛路阳亲眼见过小姨那一身华丽的打扮,也领教过向时州的手笔,自觉像这样的家庭,长辈来往几个重要人物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向时州回:
—上午十点之前截止报名
盛路阳想也不想: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