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分为三进殿,一进是普通百姓上香敬告处,二进是有钱人家的清静地,一两银子一支香。三进则是从一扇小门进去,门后石阶上高坐着个捻着佛珠的中年和尚,身披朱红色僧袍,手中转着不知道什么铃铛,两条腿随意垂下摆动。
听见有人进来,他懒洋洋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下一刻双目大张,立刻呵斥道:“出去!这里不是闲杂人等该到的净土!”
林繁不退,站在原地回望他。
和尚见她不听,跳将起来就要把手中巨大铜铃砸在她头上。林繁像是提前知道一般像旁边轻轻迈了一步,就将这一击轻松避开。
和尚一击不中,再去瞧她,看起来娇嫩的姑娘脸上丝毫不慌,尤其是那双漆黑色的眼眸古井无波地看着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宁肯这丫头吓一跳,也比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好。
这是一种看待跳梁小丑的平静。和尚顿时清楚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
一颗烟雾弹丢出,浓浓白烟散去后原地已经没有了和尚的身影。
看起来是逃了。
林繁也没想到和尚如此能屈能伸,猝不及防下微微嗅了一点白烟,有些呛人。闻多了肯定会叫人涕泗横流,真是脱身遁走必备好物。
有机会得从着和尚手里要些用用。
没了阻碍,林繁信步往前走。
到了这时候她也无法判断祠堂背后的人到底是人还是妖,三进门的守门人是个普通无奇的凡人,那三进门里的神像会不会也是普通无奇的凡人呢?
怀着这样的好奇她推开了大殿的门。
因为香客不被允许进入三进门,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还是沉寂的。
冰冷的阳光随着殿门的开合一点点充盈大殿,青石砖的纹路清晰可见。殿顶垂下来的黄幡被风吹动,看不清写了什么字。
九宝莲花绘在墙壁,冷清寂静的大殿里只有她和神台上的神像是站着的。
是的,那是一个站着的神像。左手持鞭右手握剑,足踏靛青靴,腰缠七宝带,两侧飘带翩翩欲飞,再往上黄幡阴影中似乎可以看见他背生双臂,眉宇间一片祥和安宁。
林繁走上前从香案上拿了香点燃,正要插在香炉中,忽闻殿外又响起来脚步声。
她回头便看见一个手持宝剑的落魄道人对着大殿比比划划,像是什么剑阵。
林繁冲他喊道:“喂!山羊胡!你做什么呢?”
“小妖怪!别以为你化成人形我就识不出你了!快些把姚家公子送还回来!不然别怪老道我剑下无情!”
林繁环顾四周,确定他说的是自己,笑道:“和尚道士我今天见了个遍,现在连我也变成妖怪了。”
说罢眉目一寒,沉声道:“山羊胡,劝你早些离开,等下丢了性命可就遭了!”
落魄道人也是冷笑,挥舞宝剑,喊道:“我已将你封在这殿中,你又能奈我何!待我新阵既成,就是你命丧之时!”
封?
林繁谨慎地探察一番,大殿内外毫无法力波动,索性丢了香出殿去。
一步踏出殿,落魄道人惊得目眦欲裂,大喝一声,挥剑劈来。宝剑靠近了才勉强感觉到一丝法力,林繁看也不看,聚起法力护在掌心一掌拍在剑侧,将宝剑拍飞出去。
宝剑脱手,道人愈发惊讶,却见眼前光华闪过,浑身都动弹不得了。
“你还是好好冷静一点的好。”林繁捡起他的宝剑插回他背后剑鞘,在剑鞘上发现一个“鹊回”二字,想了片刻,想起来曾经听说过东边有一个很小的道观,就叫鹊回观。
观中道人稀少,却各个都是忠义之士,前朝叛乱时鹊回观为护城中百姓死伤殆尽,急速没落了。
这道人难道是鹊回观的道人?那他是当年裴字辈的,还是如今鹊回观又收了新弟子?
倘若真是鹊回观的道人,想来也是与自己同路了。
想到这里林繁绕到他面前仔细打量这张松弛邋遢的面皮,道人被她盯着面上气得涨红,奈何张不开嘴,只能用眼睛狠狠瞪着她。
“道人,你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我是妖怪?”林繁问。
道人嘴巴强迫闭紧,此刻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咽声,倒像只被捏住嘴的猫。
“这大殿中妖气横行,四周又空无一人,所以你便觉得我是妖物化形前来享受供奉?这样的判断可不太能令人信服啊,更何况你出身鹊回观,更不应该犯这种错误。说吧,你到底是谁?”
林繁解开他唇间禁制,道人刚要言语,她以指为刀按在他的唇上,鲜血直流:“如果是污言秽语可以先省省了,我对你怎么骂我没有兴趣。”
这一刀切在了他的心头。
能将法力如此凝实地操控起来,这个深蓝衣服的女人实力绝对在他之上。
道人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老实回答:“我有一秘法可观人之根脚,你非人形,所以我认出你是妖怪。”
“我非人形?”
林繁感觉每个字都异常荒诞。
“是。似蛇似鹿,盘旋而上。人无论如何都修不出如此浓厚的气。”道人怕她不信,再度催动秘法,平平无奇的双眼中立刻渡上一层淡淡光华。林繁近距离瞧着,只见他那双眼睛忽然透出月光般美丽。
“……奇怪!”
道人嘀咕道。
林繁听见他的低声言语,立刻追问道:“奇怪什么?”
道人却不回答,用秘法反复观察她,越看越惊疑不定。见林繁耐心用尽正要回答她,忽听高空之上霹雳雷惊,一道雷火急速劈下。
林繁仓皇之中只来得及抓住道人的肩头,拽着人逃离原地。
那雷火劈在地面犹如巨刃,将整齐完整的青石砖斩得粉碎,七八丈长的裂口四周还燃烧着火红色的火焰。
林繁立刻严阵以待,将道人置于身后保护着。
可之后再也没有攻击了,林繁等了许久一切都是平静的。
她警惕地靠近道人,依旧分神盯着附近,嘴中继续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什么奇怪?”
道人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事,“啊”了一声,道:“我只是观你身上气变化起来,啊!!!”
他话说了一半,又是一道惊雷。
这次林繁留神观察,这雷竟然是冲着道人去的。
她再度抓着道人避开落雷。
林繁心中有了计较,又哄着道人说几句相关的话,这下子不仅是她,道人也看明白了。
这是天道不允许他将这件事说出来。
落雷既是警告,也可以是夺命的恶咒。
想到这里道人说什么也不肯再透露半个字。
林繁也没办法,天道不允,她也无力逆天而行。但越是这样她就越发好奇,思索着该如何绕过天道查明真相。
几次躲避,三进门的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好地皮了,而大殿里依旧安安静静,似乎真的只是一座空壳。
林繁面对大殿站定,被她打开的殿门沉寂洞开着,日光高升,大殿内的光愈发昏暗冷寂,她已经看不清里面的神像。
“道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一边问一边将背后宝剑抽出来。那是一柄极其锋利的薄剑,薄如蝉翼,两侧开了细小的血槽,一动起来折射出无数凄冷寒光,仿佛能够冻伤人的肌肤血肉。
道人从她身上闻到蓄势待发的味道,谨慎回答道:“芝阳城姚家丢了孩子,张榜悬赏,我查到云郊县常有拐卖之事,前来探查。”
“怕死么?”
“死?哈哈哈,鹊回观无一畏死!”
“好,那就一并去吧!”
林繁照旧抓着他的肩头,一步踏回殿中,挑高的大殿内回旋着冰冷的气息。林繁大步向前走,迈过蒲团,撞过香案,强行突破了幻象,从神像身中走过。
道人也是修行之人,他能看出来这些东西原本并不是幻象,是实打实存在的。而这个持剑的女人仗着法力强横,竟然倒反空间因果,强行将神像同真人连通在一起,一步踏过空间,一步迈过因果。
她带着他,从云郊县的县城中走进了一处冰冷诡异的洞穴中。
这也许是个极大的洞穴,但所有地方都密密麻麻填满了白色蛛丝,蛛丝有粘性,她们一粘上就变得动弹不得。其他蛛丝像是活过来一般,蠕动着飞速聚拢过来要将她们吞噬淹没。
道人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下意识寻找林繁看她要怎么做。林繁沉眉冷目并不吃惊,旋身飞起轻而易举将蛛丝海全部斩断。
她斩得太快,快到可以听见一只庞然大物逃窜的声音。
想来她们确实是直接来到了幕后黑手的身边,但幕后黑手仗着地利立刻用蛛丝攻击,自己借着蛛丝的掩护飞快逃跑。
“别让它跑了!”
道人自己想追,发现自己竟然还被禁制锁着,除了嘴巴哪里都动不了。
不用他说,林繁已经捕捉到幕后黑手的踪迹,她转剑为劈,一剑下来剑气激荡,四周所有残留蛛丝皆被气浪震开,露出一道宽阔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方小石室,立了块雕琢过的石椅,一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蜘蛛肚子的女人正半披着长袍靠坐其中。想来是没来得及变化完成才被她们看见了半人半妖的模样,几个呼吁后蜘蛛身体就全数消失,露出两条女人的腿。
“何必变化,坦诚相见也不失为一种乐趣。”林繁见了她,反而有了打趣的心情。
女人生得眉目妖媚,赤瞳红唇,额间还有一道血痕若隐若现,她抬手按住额头,好一会儿放下手,血痕就消失不见了。
“那是什么?难道是我们刚刚出现,不小心打断了你享受香火功德造成的反噬?”林繁故作不知,问道,“难道你不是真正的山神?鸠占鹊巢还是冒名顶替?怎么会这么惊慌失措呢?”
数十只黑蜘蛛从女人的脚下窸窸窣窣爬出来,又顺着她的腿爬上去,黑色的蜘蛛白色的皮肤,看着格外诡异,女人听她说完,失笑般摇了摇头:“我就是此地山神,天道允准,不然我岂能盘旋多年不受雷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