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天气愈冷。
泽阳镇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腊肉,酒颅里的店小二忙得脚不沾地,巷子里到处都是挑着担子售卖饴糖、糕点的小贩。
主街上的铺面聚集了不少外地来的商人,他们大多来自天临或是芙苏,在此地购买或是租赁铺面,预备着大干一场。
以至于街边的垂髫小儿都知道,泽阳要迎来大变了。
无论街面上如何热闹喧闹,香气袅袅的拾花馆素来都是一派柔情雅致。
桑夫人杀鸡儆猴之举甚是有效。
这几日贵客盈门,众多姑娘们虽忙得一刻不得停歇,但大家始终笑语相迎,小心应对。
尤其是一向高傲的花魁楚楚,如今越发乖巧,待客时温柔小意,桑夫人对此甚是满意。
春夏的皮肉伤好的颇快,不过七八日,便下地走动了自如了。
今日晨起得了楚楚和阿妙的托付,她便匆匆忙忙出门采买去了。
自打付出了十两银子,叁叁姑娘生怕阿妙偷懒耽误了自己的大事,得空总是往后院去催。
今日送完了恩客,她便又往后院的小屋里去。
一进门,阿妙正坐在窗前缂丝,瞧见叁叁姑娘的倩影,不等她开口便抢先道:
“叁叁姑娘放心,缝补衣裳用的绣线我都备齐了,明日便可开始···”
叁叁一听见明日,登时有些不乐意了,扬着下巴犹如一只娇俏的小孔雀急不可耐的催促着:
“既然都备齐了,为何还要等?此刻就开始呀!”耽误了她伺候恩客,可不行!
“今日还缺一样,我已托春夏去街上采买了。”阿妙一面温声和气的解释,另一面手上缂丝的动作也不停。
叁叁闻言撇着嘴不乐意但又无可奈何,她转头环顾狭小的屋内,敛了敛裙摆顺势坐在阿妙对面。
屋内沉默了一刻。
“阿妙,你的手艺这么好,可是做过绣娘?”
沈妙宜摇摇头:“我祖母年轻时做过绣娘,我是跟她学的。”
“那你怎么不去绣坊里领个差事?”
叁叁闲着无事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沈妙宜攀谈起来。
“我听说绣坊里技艺高超的绣娘,一个月少说都有七八两银子的工钱呢。”
叁叁的恩客中有不少绸缎庄的商人,她偶尔听见他们闲聊。
沈妙宜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原来绣娘的收入这么可观?这确实是她不曾想到的。
若是真的能去绣坊里做一名绣娘,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还能帮扶弟弟,这当真是极好的。
“叁叁姑娘,你可有相熟的绣娘?”阿妙有心细问,只见叁叁秀丽的眉峰微微一簇。
“绣娘,我倒是不认识。”她尴尬的笑了笑,若是有相熟的绣娘,她这裙子早就补好了。
“不过我有几位客人都是做丝绸生意的,我听他们说,私人绣坊里的绣娘,挣不上几个钱,若是能从官办的织造署里领出绣活,按件计酬,那才是来钱最快的!”
如今的刺绣行业,多分为两种。
一种是私人绣坊,由私人老板开设,招几位熟练的绣娘,平日里接的都是一些闲散的刺绣活计,收入有限。
另一种,则是官办织造坊。
官坊中原是有登记在册的绣娘,是领月例的。但因为承办上至天子百官,下至后宫妃嫔的服饰刺绣,任务繁重,规制严谨,现有的官办绣娘难以完成,所以官坊会将一些绣品分到私人绣坊,按件计费,此举称为“领秀”,既能维持私人绣坊的生存,又能完成官坊的任务,一举两得。
“阿妙,你的户籍可在自己手里?”叁叁瞧见阿妙似乎很动心,便问了她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官坊的绣娘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沈妙宜闻言,不由得一愣。
户籍?
她的户籍,仍在她的夫家,芙苏城的苏国公府。
杏眸中方才闪过的一丝光亮,瞬间暗淡下去。
是啊,没有户籍,寸步难行。
二人说话间,一个挎着小篮子的身影,兴冲冲的进门。
春夏瞧见屋里坐着的叁叁姑娘,不大高兴,小嘴止不住嘟囔着:“怎么又来了?”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叁叁耳尖,一句话也不肯示弱。
春夏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走到阿妙身边,从篮子里取出一卷棉布递给她:
“阿妙,你说的可是这个?”她今日跑了四五家绣坊,才买到的阿妙交代的东西。
洁白细软的棉布针夹展开来十余根绣花针整齐排列在上,长短不一,粗细不同。
阿妙看完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是。”
这是她缝补所需的绣花针,等来了针,她便能开工了。
沈妙宜本想道谢,但看见春夏的小手始终盖在竹篮子上,里面似乎东西,她便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春夏闻言,愣了一愣。
今日楚楚也有事托她去办,正好就在南街口,于是她狠了狠心斥巨资买来了好东西,本想和阿妙一起分享的···
但是斜眼一瞧,此时屋里还有位不速之客,春夏便十分不舍,直拿手捂着。
叁叁坐在一旁,瞄了一眼,那油纸包甚为眼熟。
但是瞧着春夏一副遮遮掩掩的小气样子,叁叁不免小嘴一撅:“嘁,不就是南街口刘婆婆家的芝麻贻糖嘛···”
春夏闻言索性将牛皮纸包打开,捏起一块糖献宝似的递给阿妙:
“阿妙你尝尝,这是我们泽阳镇上最有名的芝麻贻糖,又香又酥可好吃了。”
叁叁知她是故意刺激自己,本来忍着不想发作,但春夏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还是令她气的不轻:
“没见过世面的寒酸丫头,一块破糖也值得你献宝·······”
哼,她扭过头不理会。
春夏却越发来劲:
“我就是没见过世面,你见过世面,咋没人给你买?”
“我才不稀罕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针尖对麦芒。
阿妙被夹在中间苦笑不堪。
最终还是叁叁败下阵来,扭着小腰气呼呼地离开了小屋。
春夏乐颠颠地关好门,和沈妙宜一同分食了芝麻贻糖,这饴糖虽然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是入口酥脆,饴糖的甘甜和芝麻的焦香沁人心脾。
沈妙宜似乎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被食物的香甜填满了味蕾。
国公府中的一日三餐,十分考究,餐桌上规矩也多,往往吃的她心惊胆颤。
婆母日常极为注重保养,餐餐都由人悉心调配,食药同补。
当中的禁忌颇多,十分有讲究。
沈妙宜小户出生,当然不懂,于是几乎餐餐都要遭倒数落。
婆母贵为国公夫人,虽然不对她恶语相向。
可言辞中的轻蔑,以及丫鬟们私下里传递的眼神,都令她如坐针毡。
久而久之,三餐与她而言,好似一种折磨。
也不曾让她有过这种轻快的满足感。
“这几块,留着给楚楚吧。”
阿妙见春夏吃的高兴,便温声提醒。
春夏闻言一愣,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吃糖了,忘了楚楚还等着她回话呢,匆匆忙忙向前楼跑去。
前几日来过的张云郎公子,今日又邀了三五好友聚在二楼雅间里。
温了几壶好酒,茶点琳琅,风花雪月聊的兴头正甚。
叁叁和楚楚都被唤来了,一个抚琴,一个跳舞,另有几位妙龄姑娘助兴。
温香雅致的房内,舞乐袅袅,美不自盛。
“怎么样。你们说说,怎么样?”喝红了脸的公子哥们,色眼迷离的盯着眼前美人如画,便开始口出狂言。
“咱们拾花楼的姑娘,才艺双绝,殊色当前谁人不成裙下之臣?”
张云郎笑而不语,端着酒杯微眯着双眼,细细品味着耳边琴音款款。
几位公子哥见张云郎不吱声,便有些着急。
一位年龄稍长的何公子开口道:“要我说,那为大人可是光风霁月,才情笃盛。什么美人不曾见过?”
他撇了撇嘴,虽然美人在前他早已春心荡漾,但是依旧嘴不留情:“凭泽阳这种姿色,恐怕入不了大人的眼。”
语落,抚琴的楚楚心无旁骛,可跳舞的叁叁耳尖,眼中已然闪过了一丝不快。
哼,臭男人,眼里色光乍然,眼珠子都快掉地下了,还敢说不入眼!
她合着音律款款摆动弱柳一般的腰肢,直至方才说话的男人面前,双眸含情脉脉地盯着对方,那男人们果然眼冒精光,以为叁叁在和自己**,便急切地伸出自己的咸猪手想要拥抱美人入怀,没料到叁叁姑娘一个利落的闪身,色眯眯的男人扑了个空,在场众人哄笑满堂。
莺歌笑语,红烛烨烨。
一曲毕,楚楚双手离开琴弦。
闭着眼睛的张云郎才缓缓抬眸。
他拍手称好:“楚楚姑娘琴技了得。”其余几位公子哥自然也附和着。
随身的小厮立刻从袖筒里掏出两个银元宝,分别递到楚楚和叁叁面前。
“云郎你说,咱们泽阳的花魁,能不能入大人的眼?”
张云郎方才就不想听他们闲扯,无奈这何公子揪着他问,他便含笑摆了摆手:
“这,在下如何得知?”
“云郎,在座之中只有你与大人有交情,我们不问你问谁呀?”
这几位公子哥各个都心系仕途,何公子下场考过两回,好不容易在二十岁之前,过了乡试,得了个秀才的头衔,自觉才华横溢。
张云郎兀自笑了。
“我与大人只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交情。”
他实话实说,其余几位到不乐意了。
“哎呀,云郎莫要谦虚,莫不是怕我们几个托你牵线?”
何公子借着酒劲,脸上笑意纵横,言辞间却几番试探。
“你放心,我们几个是出了名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哪有那么多旁的心思。”
众人眉开眼笑的附和着。
见张云郎并不接话,便打岔道:
“来来来,饮酒作诗,才是人间清雅。”
“就是就是,任谁来泽阳为官,都与咱们无关····满上,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