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疾风骤雨,晨曦未露时荒芜院门轻启,踏着灰沉天色走向后门,田有才缩在门口,略有点动静身子跟着一颤,终于看到两人时,眼里含泪大气不敢喘,手哆嗦着无法开锁。
“我来。”藕荷从田有才手中拿过钥匙利索地开了门,嘱托他今日等着她的信号,看着等在巷尾的马车示意前来,转身小声说道,“小姐,马车来了。”
秦瑜一身薄墨灰色直缀,竹簪束发,细眉软耳,端是清瘦书生,却多了份女子般艳色,只是眉眼抑郁不善笑意,瞧着有些苦楚。
骏马踩着四蹄伴着晨露夜雨,秦瑜倚着车壁闭目遐思,前些时日发现的荒芜院子,此次却是作了用处,几乎她所有的消息都通过这个院子,父亲今日就要刑部审理,她不能不出来,晚间叔父回府,颐芳斋今日忙碌,这是最好的出门机会。
外面藕荷好奇看着驾马车的男子,四肢粗壮有力,皮肤在暗黑的视野下如墨般,复又转过头去,嘀咕着,“这紫玉咋喜欢这人?”
声音很小,那人听的一清二楚,只觉耳朵红热。
“小姐,到了。”练武之人声音也粗厚,震地藕荷头皮发麻,捂着耳朵躲远了两步,荀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着车帘微动,忙转过身去不敢直视。
“到后门那边等吧。”
街道开始三三两两的开了门,看见远处站着的清秀书生,以为是早起掉书袋,笑着又忙自己的事情,秦瑜觑了一眼远处的刑部,压下心中汹涌。
藕荷敲开客栈报了名号,睡眼惺忪的伙计即刻精神起来,在前面引着路来了二楼雅间,端来热茶热食,直到藕荷示意不再上来,才抬头间觑着站在窗前的书生,暗觉好奇怪,秋日晨间冷风吹起衣摆蹁跹,东边吐白,侧影中鬓若堆鸦,似女子般好看。
从她这里望去,正好看到刑部的大门,街道上断断续续出现声响,日头完全升起,喧哗倾斜而出,不少的百姓已围在未开的门前,都知晓今日刑部审理一众押回上京的卖官的腐官以及大理寺少卿之案。
敲门声响起,藕荷前去开门,清冷声音迎风送来,秦瑜转身望去,两人相视一笑,说来奇怪,两人这般是第二次见面,却是毫无生疏,见她放下帷帽,便是清冷似霜般面容,比之韩府宴会初见更添了份冷硬。
两人坐下,她才发现万绛清一缕发短了一截,断裂面平整可看出刀剪落下时的决绝。
对于万绛清来说,也只是少了一截头发而已,无所谓的说道,“还是那般老手段而已,不用担心我。”
“我也自身难保,一样落魄。”
两人相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份亲近更是拉近了不少,自上次秦瑜日日派小丫鬟去万府求见五小姐,期初次次被拒之门外,小丫鬟也不恼便坐在门外,外人见了好奇问一句,小丫鬟便口齿伶俐的说一遍,时日多了,外人看万府的眼光便惊奇了起来。
好事的人有时候也陪着小丫鬟坐在万府门外,看看什么时候能进的府去,一来二去,万府沉底坐不住,便也不敢再狠厉逼迫她,担心闹出了不得的大事,坏了名声。
得以转机,她慢慢养伤,过了十日终于见了面,小丫鬟也只陪着坐着,第二日便又来了,听见秦伯商被抓,万府才又行事起来,这许多日,她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得,撕扯开来,眼下万府一片混乱,她却甩甩袖子出的府来。
笑完两人一片空落,前途不得见的迷惘糅杂破釜沉舟的勇气,两人生出些末世绝路相伴而行的志同道合。
万绛清牵起她手来,感激道,“总是多谢你。”
“我呢?”萧远晴进门看着两人亲热,故意扭捏着有些吃味,看着同时伸出的手,上前牵住才有了笑意。
三人又一番论叙,萧远晴示意丫鬟呈上账本,三人商量着接下来的事宜,秦瑜自从被关在陶宜居,商贸的事情无法插手,便托付给万绛清和萧远晴,两人一个果断一个心细,一路安排得宜,这已是第三次南下了。
秦瑜看着结余的银钱心底踏实不少,有钱能使鬼推磨,总能保下父亲的。
萧远晴看她眉间愁绪,劝解道,“秦伯父行事清明刚正,万事总要求个证据,假的总是推敲不起的,还有父亲让我告诉你,今日朝间定有大事发生,让你稍安勿躁。”
光影偏移,刑部大门吱呀打开,散落各处的百姓呼啦围上去,一片喧哗。
同样喧哗的还有今日上朝的文武百官,高殿上承和帝看着下面吵闹一团的臣子,甩了袖子回了议事殿,济忠尖细的嗓子忙喊道,“退朝...”
甫一进入殿内,承和帝闻到隐匿于香料中的血气,方转缓了脸色,看着跪地的人示意起身。
“伤势如何了?”
“草民已无大碍。”
承和帝看着无血色的嘴唇,烦躁了一早晨的心情瞬时熨帖了,随意说道,“这于敬年看来不想做京兆尹了!”
说完更见下首那人俯低了身子,听到惭愧说道,“不怪京兆尹,是草民文不成武不就,遭人刺杀才自护不得。”
身子趔趄亏着济忠一直查看着情况,忙伸手扶住不至于跌到地上,那人抿着笑意直起身子,额间汗珠滚落,可见忍痛到了极点,朝晖映射在眉眼上,让上位的承和帝有瞬间的恍惚,好似见故人,心中一凛,脸色便冷下来,语气不怒自威,“这大理寺少卿秦伯商一案争议颇多,你如何看?”
赵时逸自不敢参议朝政,只连说不知,感受到那股漠然失了片刻,方松了筋背,看着摆手退下,出了殿外,艳阳直射下方看清墨色直缀已洇湿一片。
太子从后殿出来俯身请安,“父皇万安。”
承和帝这才漏出倦容,眉心紧绷,神疲力乏,示意太子处理朝政,闭目休憩间随意说道,“你如何看秦伯商之案。”
“明面上看人证物证俱全,判个斩首不为过,也算给文武百官一个警醒。”
承和帝心内哂笑一声,都说了是明面上的,可见实际上也有自己的判断,虽在大理寺衙内搜出来舞弊来往信件,笔迹相同也说不出什么,人证的话,也仅限于聊胜于无。
听着上首没了声音,太子才抬首直视着上座的人,两鬓白霜,老态毕现,父皇老了也合该到注重自己的时候了。
收起眼眸复杂便又埋头于奏折中,议事殿内高座左边放着一侧座,自他十三岁时便坐在这把椅子上,眼下过了十年,扶手上都摩擦出些许痕迹,正应换上一换。
半个时辰后,承和帝喟叹出声,觉浑身轻松,看着下首太子握笔有力,不耐夹杂欣慰,复杂片刻出声道,“济忠,传刑部秦伯商一案疑点重重,暂押候审,批户部尚书白汉元致仕还乡,赐黄金百两,良田百亩,着……护国将军府赵时逸任户部尚书。”
太子手中的笔悬停复又接着批注,济忠却愣在当场,却让承和帝满意笑出声。
旨意宣到刑部的时候,百姓中发出欢呼齐诵圣上圣明,秦瑜眼泪迷蒙,喜极而泣,万绛清和萧远晴也红了眼眶,父亲被抓,祖母不慈,不敢人前示弱,不敢人后悲伤,到了此刻她才惊觉这些时日自己好似没了情绪般麻木地处理一件件事情。
窗户大开,外面的传言一清二楚地传进来。
“听说了吗?这次是韩侍郎嫡子朝上力争此案疑点,才得以转机。”
“百官前据理力争,舌战群儒,不亏是当代读书人典范,堪称君子,因此还被圣上斥责,若不是户部尚书保他,圣上看其面子,一顿廷杖是免不了的。”
“这都是小事,刚宣了旨意,圣上准了户部尚书致仕奏折,着护国将军府赵公子为户部尚书。”
周围人俱都有兴趣,围上来叽叽喳喳讨论此行目的,有人暗叹怪哉,护国将军府历代从军,到了这一代虽无军功,但也不至于封个文官吧,下面有人说道这估计是圣上体恤,有人则觉里面有风云。
赵时逸的一切似风般扫过秦瑜心口,有波澜但不至于兴风作浪,转眼风过归于平静,只有心头担忧此次影响韩沣墨仕途。
几人告别,秦瑜坐在回府马车上,藕荷晓得老爷无事难得的高兴,掀开车窗看着喧闹的街道。
锣鼓喧天,她所在的马车不得已被挤到后方,荀补晓得时间紧张,本想找条宽阔道路,没想到碰上此事。
人头攒动,她便命藕荷支开车窗,带上白纱帷帽便于看清外面情况。
那人端坐高头大马之上,眉梢飘着笑意衬得那双桃花眼分外多情,身前红花,抱拳回敬周围恭贺的百姓。
她的马车也是那个方向,便不得不簇拥着往前走去,到了分叉口,护国将军府巍峨门楣前,一清雅女子扶着赵夫人一脸热切望着这边。
马车很快行驶起来,藕荷看到小姐脸色不佳,担心刚才的热闹吵到了小姐,忙放下车窗。
一窗隔开两个世界,两个人,一半喧哗热烈,一半寂寥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