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磅礴但短暂,半个时辰前天似要割裂般暴雨如柱,眼下却艳阳高悬,院中石缸内水持平了边沿,微风掀着荷叶飘摇,淅淅沥沥泼出些水来。
紫玉双眼灼灼,提着夏裳小心着水坑,秦瑜想着定是有了回信。
三个丫鬟都是可造之材,藕荷在秦府内混的风生水起,用着糖果和糕点联合了各房的烧水丫头和守门妈妈,不费吹灰之力收集着信息。
紫玉在他哥哥的指点下,左拐右拐,总是能察觉到和摆脱跟踪的人,偶尔还练了点拳脚功夫,对付些丫鬟粗使绰绰有余。
紫叶受她俩的感染,目前行事越来越胆大,英嬷嬷把阑花苑控制的滴水不漏。
她展开眼前的信封,看着多般安排,着实更严密了些,暗叹又多了份恩情。
护国将军府内,躺在摇椅上的人,打了一个喷嚏,福顺俯身进的屋内,“公子,信已送出去了。”
“楼空青在哪里?”他衣襟散开,微漏出里面风光,摇着蓝色缂丝檀木柄团扇丝毫不显阴柔,端是潇洒恣意优哉游哉。
对比楼公子的惨状,福顺有些不忍,“在楼府研究您上次给的药丸,传出话来要和您打赌,定能研制出解药来”。
他嗤笑一声,振得椅子都晃了起来,“告诉他,药丸是解药,何来解药对解药之说,若是三日之内研制不住毒药,就来求我,若是张不得口,必得随叫随到。”
福顺为楼公子摸了一把汗,每次被耍的团团转,不定如何气急跳脚,这样的雷霆大怒,他想这种活还是福平更适合些。
摇椅悠忽定住,正色说着,“何事?”
“主子,”一身黑衣奴才悄无声息进的屋内,跪地回禀,“城东锣鼓巷门房住着一对母女,旁边人都说老实巴交的,从未见过男人,前些时日因没有户籍被京兆府的当成了流民赶到了郊外三十里处,奴才找到后发现正被银面人追杀。”
他眼尾微挑,盯着跪地之人,看着嘴角血滴,想来是被对方所伤,凉凉开口,“那人如何?”
福安从十三岁起便不再人前露面,隐入了甲胄军,这次甲胄军归于主子,便被派来听从主子吩咐和联系各处,此次首战遇挫,低着头不敢多言,“被奴才捅了一剑,剑上有乌头。”
摇椅又悠哉地晃荡起来,“那就好,别人伤你一脚,你就要还他一剑,不做赔本的买卖。”
福安愧疚之心更盛,“奴才该死,本想摸清他逃向何处,可后来他来了帮手,把奴才阻住了。”
“人送给胡来司,他知晓怎么办。”赵时逸看着屋外明晃晃的日头,微眯着眼,“起吧,调养些时日,准备一下蛇要出动了。”
被蛇追了这许多年,反守为攻,滋味确实不错,他吃了亏,你也不能赢了,要么你死,要么咱俩各挨一剑,只让他自己挨一剑,他可不答应,转了性子才发现天地之宽广。
夏日燥热,秦瑜这几日总是念叨着无聊,在陶宜居坐不住,恹恹地坐在椅上翻着账本,纸页哗啦哗啦的响,赵氏想着这几日自己身子总是有了点子力气,说道,“若不,我们去趟铺子。”
赵氏手中两个铺子,一个给了秦瑜练手,另一个确实到了查账的日子。
秦瑜圆眸清澈潋滟,睫羽扇动,那股惊喜便荡漾开来,“好啊,好啊....何时出门?”
赵氏整理案桌上杂乱的书本,莞尔一笑,“明日吧,今日向母亲禀告一声。”
“夫人,该用药了。”
莺歌小心地提着篮子在门口禀告,火炉烘烤的微红的脸庞触到到屋内的冰鉴的徐徐凉意,伸着身子急迫地靠近门口。
“进。”温凉如水的声音眼下却如针般扎在心头,让她起了恨意。
“姐姐,怎出的如此多的汗?”藕荷递过手帕。
屋内的舒爽让她舒服的想喟叹出声,刚欲张口,眼睁睁看着手中篮子脱了手,她已多日没有看到夫人用药,心内总是不安。
福嬷嬷小心接去篮子,转身放到案几上,藕荷拿着扇子给她扇风,汗津津的衣服也凉了不少。
莺歌抿着笑意对着藕荷致谢,这边俯身提醒着,“夫人,用药时辰耽误不得。”
她看着小姐娇滴滴依靠着夫人,声音娇软甜糯撒娇着让夫人奖赏于她,忙俯身,“奴婢本分,担不得小姐夸奖”。
藕荷边说着边使了力,“小姐,奴婢虽然没有莺歌姐姐贴心,但奴婢也是有点子眼色的,您看奴婢可一直在给莺歌姐姐扇扇”。
她羞赧不语,抚停藕荷接过了扇子,看着案几上的提篮,内心大定,福嬷嬷打开提篮,拿出药碗递给夫人,她看着夫人一滴不剩,放心的屈膝退了出去。
福嬷嬷看着莺歌走远,眼底才弥漫起怒色,莺歌盯的实在是紧,说话滴水不漏,多亏小姐在陶宜居周旋,才折了她的狠毒计量。
日暮西垂,依旧燥热,赵氏带着秦瑜去颐方斋请安,走到半路已浸出了一层薄汗,还未进屋便听着欢声笑语,丫鬟俯身禀告,笑声顿时停了,秦瑜看见秦老夫人脸上温和地暖意渐渐冷却下来。
秦瑜利落的说起了明日出府事宜,字语清脆入耳,眸若朝露,引的在场众人看过来,惊诧她耀眼风华,秦老夫人眼梢吊着,意味不明看着她,经那等事居然淡定如斯,确实令她看不透。
秦婉不满众人看着她,娇哼了一声,一言一语带着骄傲,“我父亲这次考绩得优,递来消息说蜀中便在上京了。”
赵氏随机说到这是好事,秦瑜诧异想着中间原委,和前世怎的不同。
秦琬看着秦瑜眼底迟疑,断定是看不得二房团圆,讥讽道,“姐姐,怎的面色不好。”
上首秦老夫人重重的哼了声,不悦说着,“家和万事兴,你叔父好了,整个秦府才会光耀门楣,秦府子女都会受益,女子气度定要宽和些。”
秦瑜内心好笑她们谨慎过了头,面上恭敬垂首,“是,祖母,孙女只有高兴的份儿,也心里盼着秦府荣尚。”
秦老夫人不愿再看她那张尽态极妍的脸,摆摆手同意了。
翌日天际拂晓,秦瑜便起了身,今日诸事繁多,争取日悬头顶前回府,入夏后燥热汗多,她便不再施脂粉,明眸皓齿,冰清玉洁,荔白色碧荷绣襦裙如朝露映雪般,俏生生的看着人艳羡。
街上越发熙熙攘攘,她带着帷帽看着开在城东柳福街上的粮油铺子,也兼着卖一些明烛线头等平民百姓家里用得上的东西,物美价廉,店家也实诚,百姓们倒也爱光顾。
粮油铺子也是掌柜一家看管,掌柜曲忠管着银钱,他家妇人洒扫招揽,儿子曲汉生当个伙计,进进出出的搬货,女儿小一些,爱笑爱跑,在周围邻里的串门,在她进屋这片刻,已进出几次了。
铺子不大,能看得出掌柜一家的爱护,窗明几净,物品上也没有灰尘。
她觉得外祖父眼光好,慧眼识人,无论是赵掌柜还是这个曲掌柜,都为人忠诚,办事灵活。祖父待人宽厚,这两个铺子都带着一个院子,都为他们这一家提供了落脚之地。
曲掌柜和夫人对好了账本,看着在铺子里走走看看的小姐,犹豫开口,“夫人,奴才僭越了,想请夫人应允,让奴才儿子去赵掌柜手下帮帮忙。”
上次老伙计出发前来找了他,说了小姐的安排,他也觉得机会甚好,家里妇人坐不住,撺掇他找夫人求个恩典。
秦瑜听完倒觉得曲掌柜实诚,看着妇人拘着手无措的样子,再看看曲掌柜儿子脸涨的通红,缩在门口,曲掌柜女儿睁着大眼看着忽然安静的气氛,左右看看,缩在母亲怀里不敢动弹。
秦瑜简单问询了两句,晓得认字也算经手了买卖,点头表示等这次回来送过去。
曲掌柜拉着儿子跪地感谢小姐恩典,妇人也抱过女儿让她给小姐磕头,“感谢小姐大恩大德。”
赵氏看着曲掌柜一家筹谋心内震撼,怀疑自己太囿于后宅,上次出事也是,老爷南下也是,她都后知后觉,坐在马车上,赵氏欣慰看着女儿,觉得女儿甚是灵透聪慧。
秦瑜晓得路途很短,也没摘了帷帽,只掀起白纱,眼神殷切,“母亲您给讲讲,外祖父是什么样子的人。”
赵氏想到双亲有点落寞,她自小信赖父亲,上面一个哥哥,可父亲自小偏疼她,好的东西总是想着法子给她弄来,也从不让她沾手家务。
母亲觉得太娇惯,担心日后出嫁婆家不喜,父亲气的在院子里踱步,“我看谁敢欺负,女子舒心的就这几年,何必过多苛责。”
出嫁前,母亲双眼红肿埋怨她心狠,嫁到摸不到的地方,父亲拿出全部家私给她置办了铺子和田地,这件事惹得当时嫂嫂不高兴,父亲一意孤行说来了上京她就孤身一人了,女子本就艰辛,更要银钱傍身。
亲自挑选了两家陪嫁人,确实如父亲所言只要她诚心相待,他们自也会忠心伺主,她想父亲总是对的。
抬眼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温柔说着,“你外祖父身高八尺,虬髯玉面,只是大同风沙大的很,后来被吹的黑黄粗粝,性格历来爽朗,隔着老远还能听到他的笑声,办事不拘一格,从不拿规矩压人,遇事很是知道变通,你祖父常说母亲愚笨,一根筋,若是你外祖父见到你肯定高兴,我家瑜儿这么通透定会合你外祖父的心。”
“母亲,外祖父见过我吗?”
“五岁时见过。”
秦瑜此世发誓必见到外祖父,上一世她深陷后宅的时候,当时舅舅来了齐府,只是被阻在了府外,后来托人送来了银子,她当时想她也是被人惦记着。
千里之外,有着血脉亲人,她鼻头发酸牵起母亲的手,“母亲,明年我们回大同见外祖父吧。”
赵氏已红了眼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