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症 第43章 悖论

顾时也是很奇怪，他感觉自己每次醒过来，基本第一眼看见的都是宿辰宇的脸。再美再帅气的脸，也经不起每次惊魂动魄后，都被当成罪魁祸首盯着。

顾时全想起来了，包括宿辰宇最后在自己家里整了个小实验室的事情。现在顾时咋一看那张脸，就想一巴掌呼过去。

但顾时没动，因为最方便的那只手上扎了针。没道理因为宿辰宇，又被开刀取针。而且顾时现在全身无力。

也就是没法动手，顾时能细细打量宿辰宇。也是这一仔细看，发现宿辰宇不大一样。

宿辰宇眉宇间的自信和笃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腼腆与犹豫。就像他的信息素，从浓郁、神秘、诱人，到现在的安静、淡雅。

现在的宿辰宇怎么看都是一个标准Alpha。顾时甚至利用Second的精神力逸散捕捉器查看，也是标准的Alpha精神力。

“你看见的才是真实的他。能力具有唯一性。”席从容适时插嘴。

顾时反问他：“你还没走？”席从容这尊大神，顾时真的把他用自己的脑子。就大型设备的那个能量要求，把顾时榨干都供不了。

席从容的声音慢条斯理：“好歹是我让你快速回想起记忆的，就这么对待恩人？我可是耗尽了能量。”

席从容又拟人起来了。输出的语句是委屈的，语气一点也不委屈，陈述语气。虽然他说的句句属实。

顾时只想赶紧让这尊没有安全守则的大佛立刻离开自己的大脑，有了记忆的顾时还能不知道席从容什么性格吗？不如说要把他截肢的席从容现在能在他大脑里，和他和平相处都是不可思议。

“你在我面前没有**，别胡思乱想了。提醒我了不太好。”席从容还是那种平淡语气，说的话能气死人。

顾时还想说，那边宿辰宇嗫嚅几下，终于开口。开口第一句就让顾时瞳孔地震：

“对不起……”

顾时心想，自己的大脑可能真被席从容榨干，已经出现死前的幻觉了。宿辰宇居然在真心实意的道歉，而不是带有挑逗性质的道歉，天要下红雨了。

那边宿辰宇还在说，他的声音也像棉花一样蓬蓬的，尽管是同样悦耳的音色：“我不是故意跟踪你去档案室的，也不是故意去拉摇杆的。”

宿辰宇看着顾时专注看着他，心里更忐忑了。甚至心虚地抓了抓脑袋：“我其实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意识老是有一阵没一阵的。我本来打算去看心理医生的。”

宿辰宇还是隐瞒了一部分，比如他听见惨叫声就清醒了，但他没有立刻拨打急救电话。他犹豫了很久，直到听见顾时还有动静，才采取措施。

宿辰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开始关注自己的研究生舍友，甚至偷偷跟踪他去档案室。像一个跟踪狂变态一样，宿辰宇自己都恶心。

但宿辰宇并没有他作为凶手的事实，还算坦诚交代了是他动的手。顾时知道他大概是想私下解决，因为“顾时”没死。

其实“档案室”这个地点一出，顾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是那具干尸，也就是顾时自己。还又被宿辰宇给杀了。

宿辰宇这人是不是有点毛病，家庭不幸福去找别的顾时的麻烦。果然不能理解心理变态。

Second插嘴：“他没放过他老婆的。”顾时没说话，迟早的事。杀了太多相似的人，再杀枕边人估计都算习惯成自然。

【顾时】其实没等到凶手的坦白。尽管清楚Enigma宿辰宇的存在，某种意义上Alpha宿辰宇也是受害者。但他真的动手了，【顾时】也是真死了。

顾时没资格替【顾时】谅解。

顾时只是告诉宿辰宇，让他再考虑一下，他脑袋有一些乱。宿辰宇点点头，他知道顾时进急救室的样子有多凄惨。临走前，他告诉顾时，医药费他已经付过了。

“我该出的，别有负担。”宿辰宇这么对顾时说。

顾时给Second感慨，就算知道不算是一个人，看着那张脸说出这样的话，还是挺震撼。

Second给他泼冷水：“你这样也算是虐恋了，还搞代餐。小心越想正主就来了。”

“你还是唯一一个遇到他，还没死的。”Second提醒顾时。

顾时闭嘴了。真把神经病招惹来了，那是得不偿失。席从容就给Second拆了台：

“他来不了，他能力没了。”

顾时想起来一开始的目的了：让Second重新捕获宿辰宇的能力。但其实毫无进展，在宿辰宇原本的世界，宿辰宇远强于顾时见过的所有的他。

然后顾时反应过来，没有能力，Second怎么充能的。他快速过了一遍记忆，迟疑道：“小野？”

想来想去，也只有和顾时亲密接触过的小野有机会。那个时候，没有记忆的顾时还问小野信息素是不是西瓜味。

“小野能力是什么？”顾时询问Second。理论上，捕获了逸散精神力的Second，能复刻一部分正主的能力。

“不知道。”Second干脆利落。小野注入给它的，是精纯的能量。应该就是夏佳澄所说的，金色记忆。

那些纯粹、美好而坚韧的闪光记忆，强势地取代了零碎的精神力，让Second重新启动。

但一想它提取的过程，是无数人构成的杂乱黑影，就让人毛骨悚然。连那仿佛自发光的金色，都失去了光泽。

席从容倒是回答了：“是因果。”那边也提取不出来是真的，有的能力和精神力强度没关系。只是从小野发动的方式，推测应该是这样。

这是席从容和那边对接时发现的。但意外之喜是，他发现了宿辰宇的能力。果然只有Enigma才能和Enigma同台竞争，哪怕是只有五岁的小野。

居然只是把“宿辰宇能力被夺走”这个结果，从顾时身上迁移到了小野身上。小野能维持扭曲几个世界还不崩溃，全倚赖被“停”住了自身的时间。

接收到席从容传来信息的顾时只有沉默。傻瓜都知道，自己被迫走一圈再失忆，都是因为小野这个好大儿了。

哦不对，说不定是大孝女。小野这性别，很难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那个男性Beta是她弟弟。不过现在连残存记忆都被粉碎了，那就当是她的新机体好了。”席从容解释。

但席从容不能理解为什么顾时会遍体发寒，他又不是他们的生父。甚至从传来的数据显示，【顾时】自己都不在意。

“你不觉得可怕吗？明明是个人，却把自己当物品。”小野的主动物化是显而易见的，哪怕顾时和她没有感情，看着这种伪人感都害怕。

“按照法律定义，她也不是人。她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被改造了，如果不是发现是Enigma，她和她的异卵弟弟应该和那些标本一样。你忘了？实验产物不具备人权。”

席从容的声音轻飘飘的。是，按照法律定义，一开始就是实验品的小野和小白鼠没有区别。

席从容察觉到顾时反而在冒冷汗了，有这么吓人吗？小野又不是他女儿。但顾时动荡的精神海不利于梳理记忆，所以席从容还要继续安抚他：

“你是恐怖谷效应犯了吗？”

恐怖谷效应，指当非人类物体的外貌和行为与真人的相似度达到某个临界点时，好感度会突然下降，甚至产生厌恶和恐惧的情绪。

顾时被席从容噎住了。但一想，小野在席从容那里不算人，那还真是恐怖谷效应。在席从容的判断里，被改造的小野出于生物本能的表达，造成顾时的恐惧，符合恐怖谷效应逻辑。

席从容捕捉到顾时的思维，继续歪曲地安慰：“好了。没有哪个正常小孩能把自己生父的神经往实验室里放，更不会把自己弟弟的尸体穿着乱跑。”

“还有，按出生顺序她其实是妹妹。但她莫名其妙想当姐姐，所以说她是姐姐。”

糟糕的出生、随便的排序、不走心的名字、冰冷的代号……顾时还是认为小野的不正常属于畸形的环境造成的。环境要求她是一个伪人，她就变成一个伪人。

但顾时不和席从容争辩。学机械的都知道，人类说服机器的唯一办法，就是去更改它的逻辑。但现在顾时面对席从容那浩如烟海的严密逻辑，只能说夏佳澄歹毒，但能力实在卓越。

顾时只是回复，别说那些比恐怖片还恐怖的人体实验了。顾时知道席从容应该把自己的想法都知道了，但只有他不继续这个话题就好。

说起来小野因为环境变成了伪人。那席荣呢？顾时没忘，在自己的世界里，席荣就是席从容搞出来“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现实案例。

因为顾时记忆里有这样一个竹马，所以席从容利用顾时的记忆合理扩容出席荣。又因为席荣是为了作为顾时竹马而诞生，所以顾时理所当然与他亲近。

想着席荣，顾时发现，直到现在，这个世界的席荣也没有任何表示。无论是来看他也好，还是发消息也好，通通没有。

连严施光都发消息，询问学长您没事吧？这段时间就不麻烦了学长。看的顾时一阵无语，这小子难道希望自己在病床上都帮他做程序吗？

但席荣的聊天框都空空荡荡，里面什么也没有。看着空旷的聊天框，顾时心里有些寂寞。

也许他习惯席荣的热情了。顾时反思，才发现自己甚至没怎么主动找过席荣。应该说，失忆后唯一一次主动，还是Second代发，希望席荣来酒吧接他。

顾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又当又立。现在还希望席荣来看自己，真是够不要脸的。顾时在对话框里反复编辑，几次斟酌。

席从容和Second都没有说话，只有顾时一个人纠结。

顾时很快发现，自己之前都白纠结了。因为发出去的消息是一个硕大的红色感叹号。顾时瞬间慌乱地联系席荣，回复他的是有些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是空号。”

顾时不可置信。而早已了然的席从容这时才开口：“你现在肯定怎么样也联系不上他，不只是线上。你去线下，也怎么都找不到他。”

席从容感应到顾时的内酚酞和皮质醇都在大量释放，意味着顾时的情绪现在非常低落。果然，顾时的声音有些闷：“是因为我平时太不主动了吗？”

想想都知道，是因为之前顾时的反思，恰巧和席荣的失联撞上了。这个巧合造成了顾时的胡思乱想。

席从容只是解释：“是因为你刚刚同情的那个孩子。她的爸爸，许愿再也不要和席荣相遇了。”

“你也是她的‘爸爸’。”

所以顾时现在看不见席荣，是合乎逻辑的。席从容甚至疑惑，按理说现在小野的目的已经达成，她的能力早该停止运作，交织的世界会重新分割开。

与席从容的冷漠不同，用顾时的思维训练出来的Second，其实更懂顾时现在最需要的安慰。

Second：“你别伤心了，你的席荣已经变成黑色的影子了。”

顾汾的口气，欠打的内容，成功让顾时振作了。席从容检测到顾时的肾上腺素极速提升，情绪也不在消极。

只能说顾汾确实是顾时最好的兴奋剂，顾时已经开骂了，虽然骂的是Second。

Second听着顾时的声音还带着点哭腔，再接再厉：“还有席容，你恩公你也忘记了。今天你终于发现你没良心啦～下个周目要记得哦～”

梦境里粉色棒球衫版顾汾的口气，只能说效果拔群，成功把顾时的情绪搞没了。

Second已经深谙顾汾说话的精髓：一本正经的说当下完全不该说的实话。而且一定得是顾时不爱听的实话。

顾时失忆的时候确实看见席荣和席容的黑影打起来，他自己选择性忘了而已。

顾时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平静下来。很快他抓住了事情本身的漏洞：“所以世界扭曲也是因为这个？”因为小野爸可敌国，干脆扭在一起一次搞定？

顾时分析出小野能力应该有延迟，比如顾时那个世界的席荣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也许喝了B130。而这个世界的席荣，9月10日以前就是空号了。

“不对，不对。”顾时捂住了头，看向医院床头的那个简陋电子钟，也许是上一位病人留下的。

9月14日，比顾时本来的世界快了4天。9月10日是Second显示的时间。

这个时间才是正确的，因为【顾时】不可能刚失忆，就跑去档案馆查阅。

顾时喃喃道：“是一开始就没有席荣？”不然【顾时】不会去档案馆查询档案，他更可能去询问身边亲近的人。

席从容肯定了顾时的猜想。并且还告知了顾时不好的消息，小野的能力还没有停止。也许是因为“因”还没有相除完。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产生了悖论？”顾时心想，这很明显，小野怎么看都是席荣的女儿，没有席荣哪来的她。

比席从容的否定来的更快，是Second微妙的回答：“她不是席荣的孩子。她是……呃……”Second想起，某种意义上正主在这里。

席从容才不觉得小野是他孩子，合成□□能算是他的吗，所以他承认了：“同位体配置□□后得来的，确实不是席荣的孩子。”

Second感觉席从容在解释，甚至疑似在解释连□□都和他没关系。

但顾时不依不饶：“没有席荣，我哪里会扯进席家的破事，所以还是形成悖论了吧。”不相遇，顾时不蹚浑水，小野也出生不了。

席从容却恍然大悟：“难怪。”是他和顾时有信息差的原因，问题确实出在小野身上，但不是因为席荣。

席从容放缓了语气，尽管没有情绪，更像是AI放慢了语速：“我说，你别生气。”

“说吧。”顾时看向头上的点滴，试图坐起来，但没力气失败了。Second主动说它和呼叫器连着呢，点滴快结束时会呼叫护士站。

顾时只能躺着听，然后很快庆幸自己躺着，不方便使力。

“陈青和，就是夏佳澄，他想出来一个计划。”

“他打算找个顾家的Beta，让一个复制人重走一遍本体，也就是席雪绒的人生轨迹。”

顾时打断他的话：“所以我就是那个倒霉Beta？”难怪小野的能力没有停止，没有席荣，还会有“席荣”来和他相遇，完成夏佳澄的任务。

出乎意料，顾时很快就调理好了。恋爱游戏不都这样，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席容玩的那几个恋爱游戏不都这样，以为是纯爱，结果是蓄谋已久。

席从容以为顾时很不喜欢被操纵感情，之前他那么反感小野被改造的事。结果到他自己身上，他反应倒不大。

顾时想坐起来质问席从容的，不是席荣的事情，而是夏佳澄的目的。复活席雪绒对夏佳澄没好处，光从工厂里夏佳澄的冷嘲热讽，就可以看出来。

夏佳澄想复活席雪绒干嘛。

“手术，只有席雪绒会。”所以忠诚执行“原点”计划的席从容会和夏佳澄离心。“原点”计划要求消除Enigma，夏佳澄却要创造。

“你不会？你不是用席雪绒的记忆……”顾时追问。

席从容思考了一会儿，说：“他其实不相信人工智能，也不相信基因工程。”席雪绒生前甚至一直在反对光脑智慧运维，和机械主人化。

顾时忽然认为夏佳澄讨厌席雪绒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搞人体实验的不相信基因工程，确实抽象。席雪绒干的事本质是对基因做改造。

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干完了，来一个技术保密。顾时是夏佳澄都抓狂，什么猪队友。

夏佳澄是“绣球花”事件和白银连环杀人案的主谋，这解剖技术，指不定还是席雪绒教的。

夏佳澄果然也是活久了老糊涂，让席荣重走席雪绒的老路，是希望席荣沾点席雪绒的灵光吗？但席荣专业是工科，不是骨科之类的医学专业。

顾时顿住。他意识到，可能“不受顾时改变过去”影响的席荣不存在。如果席从容一直醒着，那按照计划，席荣会去就读医学专业。

“我要怎样改变？”席从容听见顾时这么说。

“或许只用静观其变。”席从容说。宿辰宇的能力也在小野那里，只要得出了结论，再回到过去，自然而然整个计划都会土崩瓦解。

也就不会再诞生“席荣”这样的人造人。

顾时明白什么意思，但如果小野失败了呢。读取到顾时意识的席从容倒是很轻松的说：“那就证明不是True Ending（真相结局），游戏重开就好了嘛。”

“不要惊讶，我说过，你的大脑里没有**。但我忘记告诉你了——”

“你原来的世界，只有立绘代码。但你当宿辰宇老婆那个世界，是模型代码。”

“你说，小野那个能力，是依据哪个世界来判定的？”

“或者说，哪个游戏，才是最后发行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