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录 第6章 《枕雪》

顾枕这次没能没忍住。

他的眼眶和鼻子酸得很，一下子砸下来好几滴泪水。

卫庸雪不知为何的感到慌乱。

“阿枕，你……哭什么。”

年少太子刻意温柔放缓的声音更加催化了顾枕的糟糕情绪。

顾枕自诩是个疯子，但他这个疯子很快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少年很矮，一年多的时间也没长多少，堪堪到卫庸雪胸膛的位置。

卫庸雪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坏孩子。”

卫庸雪追查的时候知道了少年真正的手段，讶异的同时，他自己都觉得少年漂亮脆弱的面容极其具有欺骗性。

证据都放在他面前了，卫庸雪都不敢相信是少年做的。

手段有些稚嫩，但足够凶狠，如果不是权利局限的问题，让那几个只手遮天的大臣立马锒铛入狱不是问题。

卫庸雪原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但更多的是一种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自己也无法分辨。

卫庸雪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不必自责，虽然手段狠毒了些，但那些人死有余辜。”

“不要滥杀无辜即可。”

顾枕将脸埋在了年少太子的怀里，二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有多么亲密，甚至是过界。

顾枕明白，虽然他不会做绝。他不至于傻到让事情发展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他不想被他讨厌。

这种情感到最后愈演愈烈，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十分依恋卫庸雪的顾枕。

他完完全全地把少年太子当做了自己的一切。

后来，顾枕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太子卫庸雪此时也恰逢十八，顾枕出了皇宫亲自采买些食材打算亲手做给卫庸雪吃。

最近皇城庆祝太子生辰在即，四处热闹非凡。

顾枕一个人在人群中走着，时不时停顿一下。

街上的摊贩种类很多，顾枕挑挑拣拣的，有一个摊主时不时朝他看去。

“这位公子，您来看看这个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顾枕闻声，放下了手中的面具，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人。

男人笑着说：“看看吧。”

顾枕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旁边还跟了个模样艳丽俊逸的少年，面前是琳琅满目的漂亮首饰。

顾枕淡淡开口，“你卖的都是些女子梳妆打扮的物品，我怎么会喜欢？”

男人旁边那个少年一直在看他，不知道为什么，顾枕总是从他眼里看见了一股欣赏和歉疚的眼神。

那少年开口了，声音温润，倒是与他相貌不符：“买一个吧，给喜欢的人。”

顾枕怔了一下，说：“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林卿叙毫不意外，他挑眉轻笑，眉眼张扬耀眼：“那也可以送给喜欢的男子啊。”

胡子拉碴的男人好笑地看了少年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如若是正常人，就要破口大骂这两个人是神经病了，就算人家喜欢的是男子，怎么可能会买女子的首饰送给喜欢的男性。

但两人好像知道些什么，顾枕没介意什么。他虽疑惑，但这方面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已，如果两人使得是阴谋诡计，那么顾枕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可这位貌昳丽的少年说的话，恰恰戳中了顾枕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顾枕意识到了什么。

喜欢吗？

顾枕脑中蓦然出现了曾经的画面。

冰天雪地，持着伞的身影。

顾枕还记得自己在昏厥前肩上传来的堪称怜惜的触碰。

清冷淡漠的少年垂下了眸子，从摊子上拿起了一个耳坠。

这个耳坠很漂亮，款式倒也不像只是送给女子的。

白色琉璃，底下缀着一颗很小的珠子。

大概有食指那么长，颜色纯净，在阳光底下闪着柔和的光。

少年笑着，冲旁边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顾枕眼底闪着琉璃般细碎的光，轻声说：“把这个包起来吧。”

少年将那一对耳坠包好，然后说：“客官慢走。”

顾枕已经走远，一旁卖面具的摊主都看傻了。

此时二人已经离开，林卿叙和男人停在了一家客栈，说：“看到了吧？那就是十六岁的顾枕，未来大周国的国师。”

胡子拉碴的男人若有所思：“所以你特地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他？”

林卿叙没好气地说：“你懂什么，未来他可是我们最强劲的对手。”

男人不解：“劝你对手买礼物送喜欢的男子？”

少年一下子就炸毛了，“你懂个屁！”

漂亮昳丽的少年暴躁地捶了他一顿，男人无奈捂额。

“我不是给你讲了他的结局吗！他们最后那么惨，顾枕这个木头动心早，但就是不开窍。我做的太多会害死他的，就只能在这种地方上帮帮他了。”

“要不是我劝他送喜欢的人，你以为他什么时候开窍！”

“上辈子他死的时候才发现他喜欢太子啊。”

男子实在不太能理解少年，他无语地说：“他们的感情不是他们的事吗？你这么好心还帮你死对头？我怎么感觉你不怀好意呢。”

林卿叙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上一世世虽然我们是对手，但我们都很欣赏对方。”

霍悬心里吐槽：是臭味相投吧。

不过这话男人不敢当面说。

林卿叙说完就停住了，眼里闪过了一丝悲伤。

“我以为我们一直能较量下去的，但他深爱卫庸雪，殉情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风一吹就散了。

“可我不论怎么做，结局都无法改变。”

顾枕很快回去了，他将东西叫下人带到厨房，自己进了房间。

少年将那对耳坠从怀里拿出。

他慢慢点燃了蜡烛，坐在案前细细地看着。

这对耳坠在光下的样子很好看，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美丽。

顾枕其实没打算买，可那个少年说的话让他想通了困惑自己很久的事情。

顾枕情绪不明，烛光在他脸上打下一片阴影。

他听见少年说可以送给喜欢的男子时，脑海中只出现了卫庸雪的模样。

明亮，且刻骨。

顾枕敛下眼皮，轻柔地锁好了那对耳坠，然后起身离去了。

太子的生辰自是有很多人在筹备的，恰逢大周国盛节，便一同举办了。

顾枕特意提前亲自给太子准备，因为等到几天后卫庸雪很忙，那时候他就没有机会能见到卫庸雪了。

顾枕想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卫庸雪今天回来得很晚，最近事情多，被皇帝多次留下谈论事宜。

青年揉了揉额角，最近十八岁生辰，恰逢大周国五年一度的瑞节，实在忙的抽不开身。

卫庸雪叹了声气，刚打开门，就看见漂亮清冷的少年站在他面前。

“殿下。”

青年长身玉立，门还未关紧，从外面吹落几片雪，偶尔几片落在了他的身上。

卫庸雪相貌出尘，长发半挽，墨发如瀑。眉眼美丽深邃，一袭白衣胜雪七分，一笑夺去美景十分色彩，叫天地为之黯淡。

青年垂眸看他，顾枕抬头与他浅色的眼眸对视。卫庸雪本想揉揉他的头，却因少年的眼睛怔住了心神。

卫庸雪看见了他自己。

可他还看见了少年眼中掩藏的偏执与炽热。

还有一种令他心惊，却不明白的情感溶化在里面。

顾枕的声音像是被风雪侵染了般，有一种冷透了的质感。

但这不是疏离。

“殿下，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来看看吧。”

卫庸雪蓦地心脏跳了一下，应了一声：“好。”

屋内很温暖，很明亮。

窗子上被少年贴上了剪纸，上面有凤凰百鸟，漂亮得栩栩如生，无一不让人赞同剪纸人的心灵手巧。

那是顾枕学了很久才剪成的作品。

桌上摆了些饭菜，盘子里的分量少，但种类足够丰富，一眼就能看见下厨人的用心。

“殿下，尝尝吧。”

少年站在他的身后，轻声道：“我做的全是你爱吃的。”

卫庸雪露出来的半张侧脸逆着光，垂落在胸前的发丝透过光变成了柔亮的颜色。清晰如画的眉峰、鼻梁、唇瓣的弧度，都被镶了一道白边。

顾枕在这温暖的氛围里，眼底有泛动着的光。

青年执起筷子，坐在了桌前，慢慢吃着。

顾枕准备卫庸雪生辰的事情是偷偷进行的，没让青年知道。

所以卫庸雪才会猝不及防。

他自然是没有想到，也想不出什么话来感谢精心准备这一切的少年。

比不知所措更让他慌乱的，其实是心脏毫无征兆的疯狂颤动。

像是有一张巨大的蛛网早就将它包裹，直到最后才缓缓收网。

不激烈，不突兀，也无法拒绝，无法反抗。

就像是一场心甘情愿的沉沦和妥协。

两个人没有说话，慢慢吃完了这顿对对方都有特殊意义的饭。

时间过得很快，吃完饭后东西就被下人撤走了。

顾枕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然后递给了卫庸雪。

“生辰礼物。”

卫庸雪看着少年，面色一贯冷淡的少年难得染上了紧张的神色，他白皙的指尖扣住了盒子的缝隙，关节用力而凸起，泛着浅淡的色泽。

卫庸雪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一块玉雕，很漂亮。

“这是什么？”

“一个古籍上的图腾，可以保平安。”

青年取下，将这块玉雕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我很喜欢，阿枕。”

少年眼尾弯弯，那是卫庸雪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如此明艳的笑容。

“生辰快乐。”

“殿下。”

·

顾枕坐在桌前，给自己斟了杯茶，他看着一旁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的卫庸雪，无奈又好笑。

菜很快上齐了，卫庸雪兴冲冲地过来坐下，挽起袖子就吃了起来。

顾枕手撑着脸，唇角都是笑意：“陛下慢点，没人和你抢。”

卫庸雪把脸塞得鼓鼓的，但不显得狼狈丑陋，反而因为非常有反差而让人觉得特别可爱。

起码在顾枕眼里是这样的。

这顿饭两人吃得还算开心，在喜楼看了会表演就赶在天黑前回到皇宫了。

卫庸雪到了宮中，就懒懒散散地趴在榻上，因为姿.势很随意，袖子被卷到上面，露出一截苍劲有力的冷白手臂。

他浑然不觉冷，有意无意地晃悠着，手指不时勾住半曳地毛毯边缘的流苏，慵懒中透着一股色气。

顾枕来到了他身旁，看着男人半侧着的脸，慢慢俯下了身体。

而看上去无比清冷的青年轻轻靠在男人身上，像是依恋般，眉眼间艳丽浓郁。

他很轻，没用什么力气，修长白皙的手抚在男人肩膀上，二人长发混在一起，环绕着。

顾枕闭着眼，从卫庸雪后背听着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陛下。”

“嗯？”

男人闻言转身看他，顾枕微微撑起了身，与卫庸雪对视着。

青年国师双手撑在男人两侧，他盯着面前近如咫尺的面庞，唇边弧度上扬。

“你闭上眼睛。”

卫庸雪听话地闭上了眼。

屋内昏暗，没有点灯，青年的吻像柔得像是一阵风，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就消失了，只剩下绵软微凉的触感。

青年又吻了一下男人的额头，他看不见卫庸雪的反应，只轻轻说：“陛下，你的生辰快到了，先送你一个小礼物。”

说完，顾枕在男人身侧躺了下来，手臂搭在了男人腰侧，闭上眼睛休息了。

与顾枕不同，卫庸雪脑海里都是刚刚那枚温柔至极的吻。

那是顾枕第一次吻卫庸雪。

卫庸雪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又烫又胀。

他不知不觉抚上了眼，落在指尖的触感一片冰凉。

他哭了吗？

卫庸雪心脏难受得厉害，有些钝，还有些酥麻，还有些感觉不出来的意味。

他看着旁边熟睡的脸，静静地看着。

不知不觉，就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