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你看我这速度怎么样?”橙红的夕阳下,男子下巴微扬,星眸带笑,似是求她赞赏。
徐令萱笑着点头:“很厉害。明日咱们一起去采茶。累了吧,进屋谢谢,我给你泡茶喝。”
去她的屋里?
方奕孟愣了下,心里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双脚好像不听话似的,不由自主的跟着徐令萱进了屋。
趁着徐令萱背向他,方奕孟悄悄打量了下这间屋子。
屋中有一张圆桌,靠里是一张矮榻,榻上放着一张长几,几上一应茶具俱全。
正屋右侧垂着烟青色的纱帐,方奕孟一眼扫去,隐约看到里面有床榻、妆台,他急忙收回目光,又悄悄去看左侧,左侧纱帐挂起,内有书案、书架。
见书架立满书籍,方奕孟不由得自行惭秽起来。表姐不但能干,还读了这么多书。
“表弟,坐吧。我有两只琉璃茶杯,泡茶特别好看,你坐着,我去拿。”
徐令萱说着进了左侧书房,片刻便拿着两只透明的琉璃茶杯出来。
那茶杯是半透明状,隐隐透出点碧色。
徐令萱将琉璃杯搁在几上,有心炫耀:“怎么样?”
方奕孟目光落在琉璃杯上,心中忽然生出一种熟悉之感,但抬眼见表姐满脸得意之色,他急忙说:“好看。”
徐令萱笑眯眯的:“那是。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买到的。”
她提起小铜壶,一面冲洗琉璃杯,一面道:“这茶杯是我在杭州城买的,原本是一整套,四只琉璃茶杯,还有一只茶壶,但太贵了,我只买了两只。掌柜得原本不肯拆开卖,我废了好大功夫才说服他呢。”
方奕孟目光追随着徐令萱,她泡茶的动作优雅流畅,声音温柔好听,他恨不得一直听下去,便引着她多说话:“表姐是怎么说服那掌柜的?”
徐令萱瞥了他一眼:“这个时候,可以叫我阿令。”
方奕孟脸皮发热,但还是乖乖改口:“阿令。”
徐令萱眉尾扬起,很是自得:“因为我告诉掌柜,这么漂亮的琉璃盏,只适合夫妻同饮,两只茶杯刚刚好,多了反而不美。掌柜觉得有理,便同意拆卖。”
方奕孟对徐令萱佩服得五体投地,又后知后觉地觉得想到徐令萱提起夫妻共饮,嘴角忍不住微扬。
而徐令萱也正悄悄观察着方奕孟的神色。
见他似乎并不排斥两人这种关系,徐令萱觉得时机到了,于是问:“表弟,我们既然心悦彼此,过阵子就把婚事给办了吧?”
方奕孟一愣:“婚事?”婚姻乃人生大事,他和表姐这么成亲,会不会太草率了?
徐令萱顿时嘴一瘪,她低下头,掏出帕子往眼角按,方奕孟见状赶紧改口:“阿令,我的意思是,咱们这样成亲,会不会委屈了你?”
“我若是觉得委屈,当初就不会跟你好。如今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了父母,兄长靠不住。你那边又被父母赶出家门……既然如此,我们两人的事情,我们自己做主就好了!除非……”她看向他,眼中似乎有泪光:“除非你根本不想对我负责,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徐令萱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方奕孟不得不同意。他立即下了决心:“阿令,我都听你的。”
徐令萱立即云开雾散,脸上露出笑:“好。”
……
翌日卯时刚过,宅子里便热闹起来。
众人用过早饭,便一道出门准备前往茶园。
明春、彩儿也将茶笼、斗笠准备好,这都是今日大家要用的。
几人正要出门,却听到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那声音急切得很,听着就让人心生不安。
明春看了一眼徐令萱,徐令萱面色沉静:“快去开门。”
小风块跑过去将大门打开,原来敲门的是管事老孙,老孙一脸急迫,见了徐令萱心神略稳,连忙把事情说个清楚:“徐娘子,今日鸡还没叫,陆续有十几个茶工就到我家里,说是不能到我们茶园采茶了!”
徐令萱脸一黑,正要骂人,忽然想到身边还有一个方奕孟,怕吓到他,又把骂人的话憋回去:“怎么回事?几日前不就说好了,这采茶的事还能临时变卦?”
采茶的时间是万万拖不得的。清明过后,春暖花开,温度适宜,茶叶品质上佳。若是耽误采摘,过了谷雨,天气太热,茶叶不如春茶水嫩,泡茶的茶味也会变得苦涩。
所以茶园都会提前找好采茶茶工,免得错过茶期。
像是今日这般,忽然十几个茶工临时不干的,徐令萱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也觉得纳闷,但是问他们不肯说,只说家里人病了,或者有事什么的,后来还是何大姐偷偷告诉我,说是冯家茶园出了更高的价钱,说是一斤茶十二文,让他们去冯家采茶。”
徐令萱听到冯家两个字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了。
宋彻的妹妹,就是嫁到了冯家。
明春气得直跺脚:“娘子,定是那老不死的东西故意害你!”
方奕孟听着几人的话,皱眉思索。事情他听了个大概,却不知道明春嘴里说的那个老不死的是谁。
老孙赶紧说:“娘子,现在得赶紧拿个主意,这件事可耽误不得啊。”
“这样,你先去告诉剩下的茶工,工钱从从一斤八文提到十文,一日采满十斤再奖十文。然后你再去招些人。”
老孙应了声:“行,那我先去了。”
老孙是骑驴过来的,立马又骑驴走了。
其他几人或坐上马车前往茶园,只是此时众人脸色都有些沉闷。
他们几人都在徐令萱身边好几年了,知道她的不容易。
见众人这样,徐令萱大声道:“不怕,只要价给上去,就不怕没人来做工。再说了,不是还有我们吗?而且今年还有表弟帮忙。”
“娘子说得是。大不了咱们几个辛苦些。”
小半个时辰后,天光微亮。
马车就停在徐家茶山下,老孙不在,薛大娘跑了过来:“徐娘子,孙管事去招人了,我已经让剩下的十几个茶工上山采茶了。”
采茶先后位置事先早就划分好了,众人到了规定好的位置,有条不紊地开始采茶。
徐令萱熟能生巧,一面采茶还能一面说话:“明春,一会儿我得去一趟冯家茶园。”
“娘子想要让那些茶工回来?冯家出价高,他们只怕不愿回来。”
“我为难他们做什么?他们也不过是为了多挣点。”徐令萱也不怪他们。
“那娘子去冯家茶园做什么?”
“去……”徐令萱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方奕孟,压低声音:“去骂人呀。他冯家做了这缺德事,我若是不去骂一骂,他们还以为我好欺负呢。”
明春点头。
那边方奕孟竖着耳朵,只零零星星听到徐令萱说要去“冯家茶园”。
他望着徐令萱的背影,心中不禁担忧起来:她一个柔弱女子,要去找冯家对峙吗?
转眼过了巳时,徐令萱又采满了一笼茶叶,她让春明照看茶山,自己一人往山下走去。
方奕孟望着徐令萱的背影,片刻后也下山。
今日老孙不在,徐令萱走了,明春忙着照看众人,便没顾得上方奕孟。
方奕孟便悄悄跟上了徐令萱。
冯家茶园就在徐家隔壁。当年徐家父亲留给兄长的几座茶山,后兄长都卖了出去,其中一部分就落到了冯家手里。
徐令萱走了一炷香,就到了冯家茶山下,冯家茶园大,冯家人便在山下搭了个气派的木棚子,此时冯家老爷和夫在木棚中喝茶。
见徐令萱走过来,两夫妻面上都些不自然。这一带大家都是种茶的,自然知道自己做了缺德事儿。
徐令萱自然也不客气,上前就挑开了说:“冯叔,咱们两家十几年的老邻居了,我平日里也把你当做长辈看待,但没想到,你做起事来这么不留情面,您家缺茶工,去哪儿找是您的事情,这个节骨眼而来我这里挖人算怎么回事?”
冯老爷有些心虚,他正思索着怎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那边冯夫人不高兴了。
她收了兄长的银子,那自然得办好事。
“小萱,你这话好没道理。腿长在茶工身上,他们要去哪家干活使他们的事情,你自己出钱少,怪得了谁!”
见冯夫人倒打一耙,徐令萱立即收了笑脸,她呸了一声,大声道:“冯婶,你把我当傻子吗?茶工采茶,寻常都是八文钱一斤茶,这一片茶山基本都这个价。你抢我家的茶工,偏偏给了十二文,若是你家其他茶工都是十二文,算我没理。但若只有我家那十几个茶工十二文,你家其他茶工还是八文,那你不就是摆了明跟我过不去吗?”
徐令萱特意放大嗓门,周围采茶的几个茶工都听见了。
这八文钱和十二文差距可大了。
一日六七斤茶,一斤茶差了四文,一日就差了二十多文,半个月就是几百文。
大家一起干一样的事情,凭什么他们比别人少四文?这算什么道理?
冯老爷和冯夫人脸色都变了。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些茶工听了这话,只怕不会好好做事了。
冯夫人怒骂说:“你闭嘴!”
徐令萱了然:“冯婶这是心虚了?同样是采茶,外头临时找来的人给八文,长年跟着你们做工的人却只有八文,这也太叫人心寒了吧!”
冯夫人急了:“小娼妇,你再说我撕烂你嘴!”
徐令萱眉毛一竖,立即破口大骂:“老妖婆,这是一大早吃了屎吗?满嘴喷粪?劝你去河里仔细冲冲,免得把茶熏臭了,那可没人敢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