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追云熹这幅神采焕发的模样,戚光盈是好气又好笑,用手在他脸颊捏了一下,道:“从一进门起,就在假装那副威风凛凛的雷鸣太子架势,不像是小报复。明明就是在自己地盘上,先给我个下马威。”
脸颊虽被捏得变形,追云熹却不恼火,反把脸凑得更近,任由戚光盈一通乱揉。
一尊晶莹剔透的雪人,在指间被捏得差点融化。
小满肯定很生气,才会把他捏得有点痛。
直到戚光盈松手,追云熹还恋恋不舍,又在他掌心蹭了蹭,道:“其实我打算多装几日,一边吓唬你,一边又得打扮好看点,每天在你面前故作偶遇出现,想方设法让你越来越爱我,但就是不理你。”
戚光盈揉了揉眉,哭笑不得道,“兕方城待在一起的日子还是太短了,我怎就没看出原来你也是有一点坏心眼呢。”
追云熹表情舒展,异色瞳亮晶晶一片,只道:“不是一点坏,我承认是非常坏。但这是跟你学的。去兕方城的前几天我受尽冷待,还要天天饱尝相思之苦。如今等你来了雷鸣海,必须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闻言,戚光盈轻轻一叹。
尽管这双手被长时间束在玉母蚌上,令戚光盈酸麻难耐,他仍忍不住抬手捧着追云熹脸颊,柔声安慰道:“相思之苦和难言之隐,我确实是感同身受了。也明白你当时该有多委屈。”
追云熹垂目,轻声道:“可我在你面前全是破绽,才装这么一小会儿,就会舍不得,也忍不住。”说罢,又半跪戚光盈面前,安静地将头埋到他怀里,“我从未委屈过,只是太想你了。”
追云熹长发散开,浓密得离谱,以至于他匍匐在戚光盈怀里时,这头黑发竟能将他俩全都遮住,像天空一晚无星也无月的夜,只剩他们二人。
戚光盈摸着这一头长发,仿佛为小猫顺毛,反复来回抚摸,指尖触感犹如轻碰幼鸟的蓬软绒羽,满指都是温柔,令他眼前渐渐模糊,一时都忘记想问的千言万语。
他也将追云熹紧紧抱在怀里。
鲛人体温微凉,脖间鸢尾香却暖热无比,闻得时间长了,就连喘出去的气息都变得燥热。
在追云熹身边,戚光盈仿佛永远是偶感风寒,注定一辈子头脑昏沉,忍不住在追云熹怀里软绵绵犯懒。
追云熹抬眼,望向戚光盈仅剩凌乱的短发,手指绕起耳边一缕,动作轻柔,话里满满懊恼,道:“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断发是奇耻大辱,把你的头发祸害成这样,我该怎么补偿才好?认不出你已是大错,还险些将你置于死地,幸好你及时把我唤醒,要是真酿成大祸,那我……”
那只虚诞异兽居然真是追云熹所化。
兕方城分别之后都发生些什么,戚光盈纵有诸多疑惑,可此刻最关心的,却是追云熹替他挨的穿腹一剑。
戚光盈立即扯开追云熹换好的黑丝绸寝衣,低头往他腰腹位置看去,打断道:“头发可以随时再蓄,这不要紧。可你怎会变成那副样子?还有挟浪谷里血珠契约挡下的那一剑,你腰腹处本就有伤,现在雪上加霜……若不是运气好碰上的是你,后果根本不堪设想,怪我太逞强。”
见他非要看,追云熹抿唇一笑,索性展开手臂,随便他胡作非为。
绸光寝衣被轻轻一扯,里头的白雪颜色被半遮半掩,腹鳞闪烁起星点银光,直接落入戚光盈眼里。
戚光盈脸上一红,还是稳下心神,先去认认真真检查伤情。
他惊讶发现追云熹小腹光滑,没有被魔剑刺穿的痕迹;非但如此,就连被雏焘剖腹的致命剑伤,上面剑气也全部消散,仅剩追云熹拿针线歪歪扭扭缝合的疤痕,还能看出淡淡印子。
伏龙离蛇的黑色纹身,还悬在追云熹脐下卧成一团,一蛇一龙身躯交缠,尾巴软软耷交尾垂下,两颗脑袋互相枕在一起,正在静静沉眠。
戚光盈难以置信道:“这些伤痕都复原了?”
“当然。我被封印的真气已经全部解除,与先前相差无几,你大可放心。”
戚光盈想起方才漓光将军的一席话语,又道:“怪不得我会在烟风屿。”
“虽有鲛珠血契,我在深海中的天赋你也能做到。但凡人肉身受限,借用我的身法使出雏焘才能做到的龙落,会耗尽你自身的全部元气,必须赶在三天之内用玉母蚌的滋养才能恢复。此物珍贵无比,除烟风屿的这一枚之外,雷鸣海再也找不出第二枚了。”追云熹说完,顿了顿又道,“反正我已恢复全部功力,便趁此机会杀回烟风屿。幸好玉母蚌没被当做战利品带走,否则你会有性命之忧的。”
戚光盈一愣,惊道:“就你一个人?”
“怎么会。”
戚光盈缓下心情,不料追云熹下一句话更令人震惊:“我当然是带着你一起,你元气大损晕过去,我怎能撇下你一个?”
“重溟魔剑”的名号,三界如雷贯耳,但戚光盈从未见识过追云熹的真正巅峰,他在太学内读到的海族历史,都是由神文海不断修订过的产物,寥寥几笔代过,不去多做赘述。
但一人、一剑、还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还能单枪匹马扫尽敌军,这种以一敌万的恐怖能耐,都难怪雏焘提起他,从不为任何事动容的脸上也露出过嫉妒之色。
非到万不得已,雏焘就绝不会跟追云熹硬碰硬。
“你被安置在玉母蚌里休养生息的这几日,雷鸣海领土被我收回六成,神文暂时不敢再来。”追云熹趁他发呆,突然凑上去,淡色嘴唇微启,在戚光盈脸上小小咬了一口,“我答应过你,绝不会让你后悔待在我身边,因为我比任何人都强。”
鲛人生有犬齿,稍稍用力就会咬出两个轻凹下去的齿痕,戚光盈眯着眼睛,摸了摸被他咬过的地方,又道:“原来刚刚是坏心眼,现在才是下马威。”
因血契缘故,追云熹脸上也浮出两枚齿痕来,他道:“既然坏心眼没成功,下马威总得有点起效。”
“下马威是伤敌一千,也自损一千。”戚光盈无奈地纵容他的偶尔淘气,伸手帮忙将那两个小牙痕揉平,他又想到另一件要紧事:“挟浪谷的虚诞异兽长得酷似伏龙离蛇,你怎会变成那副样子,不打紧吗?”
“说来话长。”追云熹面不改色,“你知道,我得和你躺在一起,看着你的脸才能好好讲。”
戚光盈无奈笑道:“这算不算是故技重施。”
“是黔驴技穷。”本以为被拆穿后,追云熹多少会有点不好意思,却不料在雷鸣海里,他仿佛就变了个人,抬首轻笑,坦然自若道,“我就这点手段,全看你要不要信了。”
“那算我被你抓到了把柄。”戚光盈假装叹道,“无论你用多少次,我都会上当。”
追云熹心满意足,没再过多接话。
他的寝衣腰带方才被解开,但懒得重新系好,顺手将滑落的领口重新拉回肩膀上,又将戚光盈从巨蚌中拉起,来到那张云母白玉为材质,鲛绡盖满的床榻边。
烟风屿白烟缭绕,时间长了,海底宫殿的陈设上也落满水雾清尘。
追云熹刚把烟风屿从神文海手中夺回,尽管侍从数量和原先相比大不如前,但打扫这间宫殿却不是什么难事,可他私欲极重,不想让任何人去碰当初和浮蝶同床共枕的床榻,宁愿亲力亲为。
怒春侯和魔剑,此刻正安安静静并列一起,躺在床上。
两把剑都为红黑色,但其中一把极致典雅,剑柄乃最珍贵的神文海胭脂血贝精心雕刻制成,上面花开万瞬,永不凋谢;另一把则生得其貌不扬,毒刺青筋布满剑身,半肉半铁包裹融合,在海中仿佛就有了呼吸,鳞片翕动时而张开,时而闭阖。
追云熹望着挂在墙上那副署名浮蝶的书法著作,而后淡淡一笑,仔仔细细将怒春侯剑还给戚光盈:“先拿好。”
说罢,追云熹将魔剑随手扫在地上,笨拙又认真地开始将床铺换新。
拿回怒春侯,戚光盈神色微动,将玉胧熹交给他的金镯和无尘面摘下来,小心递到追云熹面前。
等追云熹接过去后,他也一边帮忙整理,说道:“这是女帝托我转交给你的。”
最初追云熹并不关心这些,否则也不会任由它们一直戴在戚光盈身上也不取回。
直至戚光盈亲手送上,追云熹冷漠忽然消融,认认真真翻看一会儿,就将它们尘封在玉床旁边的抽屉之中,小心珍藏起来。完全不把它们当成是天下至宝,也没有要拿出去呼风唤雨的心情。
戚光盈困惑道:“就放在这?”
追云熹耐心解释道:“我本来对这些东西并无兴趣,武尊送的也好、女帝赠予也罢,我都不在意,离开兕方城,无尘面与我而言再无用处,法杖也并非擅长的武器,我只会用剑。可想到这是你跋山涉水,履行承诺带到我身边的,一时又觉这些东西价值无双,必须好好保管。”
这令戚光盈不由得心间一震。
不必多问,他也一下明了追云熹不计前嫌,把怒春侯摆到床上的原因了。
他跟追云熹接触的短短几日里,用过的剑却着实不少:浑脱、薄柿、九耀、决绝,但没有任何一把,能比从小用到大的怒春侯更熟悉,这也是戚光盈离开兕方城前百般踌躇,最终选择带上此剑的原因。
北渊之旅绝不会轻松,拿上怒春侯,戚光盈方能尽情施展出十成本事,无论是四十八式的怒雨剑法,还是模仿老师的那招龙落,都靠与此剑的默契。
追云熹剑术绝顶,怎会看不出这其中缘故?哪怕此剑是仇敌所赠,他也能做到珍视异常。
并非爱剑,而是惜人。
等床榻重新理好,戚光盈便依着追云熹的要求躺上去,鼻子一动,又闻到一丝熟悉气味。
在竹叶清苦气味中,蜜瓜甜香似有似无,这是戚光盈从小到大唯一会用的香,而这张床上却被这类香料浸透许久。
他抬手看着蓬软鲛绡从指间滑落,恍然若梦,这张床正是曾经假扮浮蝶时日日安寝的地方。
追云熹的黑色寝衣解开一半,衣衫里发出鳞片蹭在丝绸上的摩挲声响。
他凑过来,闭上眼睛,小声呢喃戚光盈的乳名,试着在这张床上改口,反复提醒自己:“小满……`嗯,是小满。”
戚光盈默默听完他的自言自语,突然倾身上前,主动吻了他一下。
追云熹惊得睁开眼睛,眼神茫然却又欣喜异常。
等戚光盈结束这个吻,追云熹用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眉眼,一路往下,沿着鼻梁走势,最后停在湿漉漉的唇上,道:“三个月不见,你更好看了,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