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野兽，是神明 第2章 02

晌午的阳光斜进中心商务区靠海的大厦，雨过天晴本该是好天气，却让楼里的员工各个感到气压升高，坐立难安。

整夜雨水冲刷的似乎不是沙海市，是他们的办公室。

玻璃幕墙干净到恍若无物，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好像连细菌都死绝了，本就缺少色彩的公共办公区域一夜之间所有鲜花都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寂静。

这是一种有趣的现象，一个地方过于干净，人们就会怀疑脏的是自己。

“抬绝！小心看路……”保洁阿姨推着保洁车经过。

众人这才散去，保镖队长走到单独办公室门前停住脚步，上面‘总经办主任办公室’金底黑字的牌匾仿佛压在他头上，他面色越发凝重。

说起来，是办公室里这个让他又感激又恐惧的女人，给了他新生。

以他的学历本来根本不敢奢想这里，但因为黑进他人通讯系统，监听跟踪等违法记录，他竟然被宛主任破格录取了，后来他金盆洗手改邪归正，成了全家人的骄傲和依仗。

他深呼吸三次，才敲响了门。

“进。”

不带感情的女声，配上这样反常的环境，他还没进屋就已经后背冒汗。

昨晚没找到一点宁小姐的消息，他一夜没睡，越想越怕。

一个是三年前让宛主任把沙海市翻个底朝天也没捉住的人，一个是跟在宛主任身边三年的心腹，这两个女人串通一气跑了，指不定翻出什么风浪，到时候别说自己，家人亲戚弄不好全都得被炒鱿鱼。

一进门，宛主任竟卷起西装袖子用毛巾擦书柜上的玻璃罩，仔细到极致，看上去执着干净已经到病态，这场面瞬间让他声音都发起颤。

“主任，我能有今天，我父亲和我远房表弟才能有为集团效力的机会，全仰仗您的栽培……”他鞠躬低头做着检讨，保证类似错误永不再犯。

主任似乎发现了书柜上什么疑难的污渍，正用毛巾专心攻破，他欲哭无泪，一番道歉解释之后，他看到主任不紧不慢地在办公椅上坐下来。

她两腿交叠，唇角带笑，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和善松弛，可寂静中，连办公室里英式落地时钟走针的声音都无比清晰，他愈发不敢看她。

提嗒……提嗒……在秒针一声紧接一声的逼迫里，她身上威尔士亲王格西装看起来逐渐像陡峭岩壁，让人恨不得立刻敬而远之。

她的笑容明明还在脸上，可怎么也看不出一丝温度，唇畔漫出的话音轻飘柔软。

“你为我做事这么久，我是了解你的，你的能力只是被位置局限了。”

男人听了这话僵在原地，喉咙里紧地几乎发不出声，接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掷在桌面上。

心头随之咯噔一声，男人垂下眸子，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他可以失去工作，但他绝不能失去前途。

微颤着手，他在离职申请书上签了字，摁下手印，然后立刻起身鞠躬，再三保证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会把那两个女人找到。

“明天晨会之前，我的办公桌上要摆上新的玫瑰花。”

她语气温和，笑容如常。

还剩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男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办公室，只知道下电梯看到一楼大厅的水晶灯时，他幻想如果自己一脖子吊死在上面，集团可能会为了减少舆论影响善待他家里人，当然，这只是一瞬间不理智的幻想。

男人挪动着沉重的脚步，行尸走肉般经过前台，一个少年声音猛然惊醒了他。

“请您再帮我查查吧，我师姐叫宁舟，安宁的宁，轻舟的舟。”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攥住少年的领子，情急中吐沫星子都喷到少年脸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大冷天只穿一身单薄棉麻，眼睛干净的像孩童，见他这样反倒轻轻笑起来，温声道：

“看来您已经见过她了。”

……

这小子进了主任办公室就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一会儿家里祖宗十八代都被主任套出来，真就跟个小孩没区别。

主任聊得很高兴，摆摆手让他去倒杯椰奶，再拿些素点心来，看来也是把那小子当小孩。

“那么既然你自己有自己的修行任务，又为什么执着于寻找宁舟呢？”

宛言的声音温和到像哄孩子，只当眼前这少年正是容易有中二病的年纪，嘴角一直勾着，礼貌和体面使她需要逼自己不笑出来，所以显得非常亲和。

少年目光灼灼的凝着宛言，一字一句郑重道：“宁舟师姐很可能被魔女附身！魔女会随着时间推移跟师姐完全融合。”

宛言保持笑容，似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微微侧耳，显得很有耐心：“什么女？”

“魔女啊！就是那种白头发，长得很漂亮，声音很动听，法力很高强的……魔女。”

宛言刻意抿着唇，有几分英气的眉不易察觉的微颤，西装马甲包裹的胸腔隐约起伏。

“师姐一旦动情，就会立即堕入魔道！后果不堪设想！”

宛言缓慢点着头，深呼吸，低头整理西装领口……

“所以现在的师姐非常危险，我这次下山就是专门找她，必要的时候，只有我能与师姐一战。”

宛言闭着眼，呼吸似乎有些不畅，十指交叉使劲压了压才安稳的放在桌上，“你告诉我魔女可能会去的地方，我派人帮你找。我与宁舟是多年挚交，感情深厚，情同姐妹。”

“阿嚏！”

酒店套房里的宁舟莫名打了个喷嚏。

“陪我打会儿游戏吧，太早了，睡不着。”

女人百无聊赖的靠在床上对宁舟说，黑貂皮草袖口里露出几根细白的手指戳开一个应用，手机发出‘提米~’的声音。

宁舟从包里掏出一盒无尼古丁女士细烟，一点猩红，烟雾漫出指间，另一只手的指尖点在女人眉心，淡声说：“你困了，你想睡觉。”

（摄魂俘魄：一种宁舟自创，基于强意志力，能催眠操纵他人的不正当法术）

女人的眼神在烟雾里恍惚了一下，缓缓靠在枕头上睡了过去，手机直接从手上滑落砸到肚子，即使这样也没醒。

用天眼看，每个人身旁都有或多或少的灵体，它们来自各个世界，各个维度，因各种因缘留在人身边，或利益人，或损害人。

宁舟一边替她给手机锁屏，一边出窍，神识一跃飘上了她的头顶。

“Om amogha pujamani padmavajre tathagata vilokite samanta prasara hum……”

宁舟在神识里念起大供养咒，随着梵音咒语的吟唱，一层一层光波从心口扩散开，长发在光波中轻缓飞舞起来。

金色梵文一字字向上升，在宁舟头顶汇成金色咒轮，而后如烟花绽放开，宁舟口鼻中飘出去的烟全幻化为琼浆甘霖。

这种咒是用来供养无上神明的，平日里普通灵体根本没福分享用。

一瞬间，守护这女人的灵体全飘过去吃供养，宁舟便趁机潜入了她的意识。

正要开始追查前世，一道金光猛然把宁舟弹出来。

头部短暂眩晕，刺眼强光渐渐淡去后，宁舟才勉强能睁开眼睛。

这女人竟通体环绕着一种金色符文，这是用古梵语写下的秽迹金刚咒，形成了强悍的护身结界，邪祟不可近。

刚才那轻轻一碰，整个房间被照的像白天一样，没给宁舟直接炸死就已经算那留下结界的大佬很慈悲了。

女人依然睡的安稳，宁舟嫌她醒时聒噪，暂不打算将她叫醒，走到阳台继续抽烟，开始想其他办法。

就在这时，房门猛然被人打开，是酒店的几个安保带着以前总跟在宛言身边的保镖队长，四个男人环顾屋子，将门口堵住。

保镖队长站在最前面，紧盯着宁舟，声音放的很谦卑，近乎祈求：“宁女士，请您别让我们难做。”

烟雾瀑布般在宁舟口鼻间流转，宁舟轻歪一下头，示意他们可以将那女人带走。

保镖队长的目光没有一丝放松，“您也得跟我们走。”

宁舟背靠阳台栏杆，仰天吹出一缕青烟，而后又抬手吸进一口，好奇的瞧着几个人，微微睁大的眼睛像孩童一样澄澈。

保镖见宁舟不答应，压着步子慢慢往前走：“酒店已经发现您开房用的证件是伪造的，如果报警，您可能会被拘留。”

宁舟弹指将烟头飞出去，正对着人脸，两人侧脸一闪的功夫，宁舟已经从阳台上消失了。

男人骇然冲到阳台往下看，刚好看到稳稳的落在楼下阳台的宁舟，他大松一口气，招呼旁边的人，“下楼追！”

几个人冲进安全通道，刚一开门灯就坏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男人借着手机微弱的光往下看，莫名感觉脊背发凉，紧接着一个保安就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痛的叫苦连天。

总算到了楼下，却刚好看到电梯门即将合上，在最后的缝隙合上瞬间，那女人闲适的靠在电梯里，脸上似笑非笑。

“小心看路。”

电梯门关上了，那句女声却幽幽飘了出来。

男人喘着粗气往后退，一边猛按电梯一边摁住耳朵里的蓝牙耳机告诉堵在楼下其他出口的人，“她下楼了，围住她！”

下楼短短几分钟，他从蓝牙耳机里听到其他人出了各种各样突发的情况，脸色越发惨白。

邪门……真他妈邪门！

出了酒店，几个人朝他围过来，“头儿！没抓到，让她跑了。我那会儿刚好被一个酒鬼拽……”

他摆手示意对方不必说了，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几个人大呼，“快躲开！”

来不及看路，一道车灯闪过眼睛，他已被外卖摩托车撞倒摔在马路牙子上，小腿骨传来断裂声。

雨后巷道人迹罕至，潮湿漆黑，只一盏昏黄路灯将黑暗烫出个小洞。

宁舟站在路灯下，指间再次亮起一点猩红，烟雾在光线中蔓延开，地面上渐渐隆起小土包似的阴影，逐渐直立起来化为人影。

“坚牢地神，此地有无其他修行人？”

她的位置被宛言这么精确的找到，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宛言是不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指引。

坚牢地神显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合掌道：“您师弟也在此处。”

宁舟目光微滞，那小子死了活了她才不管，但折腾修行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宛言摊上大事儿了。

想到这里宁舟眉心微蹙，垂下眼睑，鼻息间缓缓漫出烟雾。

烟雾缭绕，直熏眼睛，酒气混杂着各种浓烈的香水味让人喘不上气，商务包房里灯光暧昧，一屋子美女无论唱歌玩游戏都只围绕一个少年。

“唐长老？吃你一口是不是也能长生不老？”

“哈哈哈你准备吃他哪啊？”

“啊……冰淇淋鹅肝，我喂你……”

少年一张粉雕玉琢禁欲脸，却被宛言带到这种场合来，让她们格外感兴趣。

宛言自己独坐一处喝着白兰地，不叫人打扰，却饶有兴趣拿起手机，把女模特坐在少年腿上喂酒的场面拍下来发给宁舟。

看着和宁舟的微信聊天框，宛言醉红的眼睛含恨笑起来。

下一秒，房门大开。

走廊金色的强光瞬间照射进来，天猛地亮了一般，让人几乎睁不开眼，只能看到门口一个女人的剪影，苎麻裙摆和长发缓缓浮荡在金色光浪中，声音飘渺而沉厚，仿佛无处不在。

“宁断三江水，莫动道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