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玛莉亚[西幻] 第14章 路德维希：庭审开始

入夜，地宫内却如同白昼，成串的夜明珠悬于洞厅上空，四周角落燃起明亮的火把，蜂蜡铜灯被托举着从千百余个洞穴内陆续露出，星星点点的光晕在廊间流动，最终汇入洞厅，吸血鬼的世界已然苏醒。

当晚元老院的唯一大事便是针对流血事件的庭审，洞厅内前后左右摆出四条圆弧形长桌供有关人员落座，中间拼出的空地则用于讲演与审判。

祖父与他早早到场，静坐在右侧的长桌，陆续入场的人之中少有人与他们往来寒暄，祖父开口问道：“路德维希，你从这来往的人群中能看出什么？”

他略微思考一会说道：“在维克多学院，孤苦无依的血仆、出身平凡的低等吸血鬼、和我这样的世家子弟，所有自大陆各处而来、但背景差异巨大的学生和老师们能同坐一间教室，甚至同吃同宿。”

在学院内他收获过真正的友谊，师友们因纯粹欣赏他人的品格与才华而自然地结交亲近，不受地域、出身、个人条件左右的友善情谊弥足珍贵，是他视作与家族亲情同等重要的温暖慰藉。

“但在元老院中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的，进来的每个人身上除了带着元老院的令牌，还背负着各大家族的纹章，出身意味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家族间的利益网。”

祖父点点头，又告诫他：“认识到这点不算什么，你要学会奉行此道，才不会养成与老路易如出一辙的性子。”

路德维希有些忿忿，祖父面容却温良如初，仿佛对自己儿子的一番评价并不是从他嘴里吐露似的。

面对祖父他总是诸多隐忍，比之外界挫折施予他的痛苦更甚，只是他目前尚愿意把此事当做自身修行的一部分，并不去辩解什么。

在他们交谈期间，三个携着《吸血鬼公约》的黑袍老者落座在洞厅前端的圆弧长桌，路德维希认出其中一位，那是维克多的荣誉院长狄奥尼索。

祖父瞟到一眼，向他介绍：“此次庭审的审判官是据守莫赫山脉的兰德尔家的芭芭拉，出身维克多学院法学部的狄奥尼索，和与维拉芙家在大陆中部分庭抗礼的科维奇家的波托斯基，到目前为止这几位的态度还算中立。”

随着他们之后，长老会除祖父外的其余四位长老齐格蒙特·梅克伦、古斯塔夫·哈耶克、阿德琳·维拉芙、克莱蒙·罗佩尔也齐齐入场，众人皆起身致以躬礼。

祖父眼神犀利起来，嘲讽道：“那些老狐狸们也乐得上座看戏。”

长老会是整个吸血鬼世界的执政官，手握军、政两方权力，率领军团的和平委员会、管理行政的常务司、元老院直属的亲卫队、以及维克多学院都是其下属机构，法庭虽名义上依行《公约》独立，却也多少受到长老会权力的侵蚀。

“庭审过后，我会安排你进入元老院任职，至于初次亮相是什么结果，得看你自己发挥。”话罢，祖父向长老们的方向从容走去，与众人热闹地寒暄起来。

一股强烈的紧张感却从他脚底窜起，他捏紧了拳头，用痛觉纾解庞大的压力。

更令他在意的是祖父的安排，短时间内他应该都没有机会再返回城堡，无法向玛莉亚亲自送上游历的礼物，她或许也不会多么失望，这只是他的习惯,并不是两人间稳固的约定。

想到玛莉亚此刻可能一如往常地在塔楼上伴着晚风闲坐，或是躺在房间的地毯上静静翻书，他内心的慌乱便渐渐平息。

“肃静！” 狄奥尼索院长站起身宣布庭审开始，“传唤奥古斯特·哈耶克。”

据说奥古斯特在流血事件后一直被关押在亲卫队的地牢里，可看他如今衣饰整齐、神态倨傲的模样，既不像有心悔过，也不像受过审讯，惹得人群连连发出嘘声。

路德维希深觉自己在这法庭上的一大优势便是，至少籍籍无名的他比臭名远扬的奥古斯特在人们的记忆中更为干净。

“肃静！”

一本《吸血鬼公约》置于奥古斯特面前，“奥古斯特，关于流血事件的指控，你现在可认罪？”

“我，”奥古斯特竟在严肃的法庭上笑起来，“不好认罪啊。”一向跋扈之人将此话说得扭扭捏捏。

“不允许做模糊回答，是认罪，还是不认罪？”狄奥尼索院长追问。

“我不好认罪。”奥古斯特坚持他的诡辩。

三位审判官闻言交换一下意见，兰德尔的芭芭拉发问：“你的意思是你不敢认罪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认罪，法庭便会错过在这件事中比我更大的罪犯，真正的罪犯。”

“你的意思是法庭弄错了指控对象？”

“法庭指控的罪里我占了一小部分，我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帮凶，更是无辜的受害者。”

此言一出，洞厅沸腾起来，嘲笑声和怒骂声从吸血鬼长着獠牙的嘴中迸射出来，他们跳脚地向前挤攘，被墨蓝制服的亲卫队一把拦下，他在人群中瞧见了麦金托什老师和气愤的阿列克谢。

狄奥尼索院长与两位审判官统一想法后，正声道：“肃静！奥古斯特，你说你是无意识的帮凶，那你指认的凶手是谁？”

“与霍夫曼家缔结婚约的霍亨斯陶芬家的玛莉亚。”

场内倒吸一口凉气，在座众人都听过霍亨斯陶芬家的名号，纯血种在吸血鬼世界仍保有体面的特权，其中一部分人在霍夫曼家的晚宴上见过玛莉亚，而又有极少数的人更是直接领教过玛莉亚的能力，奥古斯特的这番言论十分危险。

“奥古斯特，法庭提醒你，要对殿下使用尊称。”

奥古斯特轻蔑地撇了撇嘴，继续陈述：“我接到霍夫曼家诚恳的邀请去参加吸血鬼的晚宴，没想到平平淡淡地度过了一晚，结束后明明在城堡门口乖巧地等待离开，却突然闻到玛莉亚殿下香甜的血，我作为吸血鬼，哪里能抵御纯血种的血，所以最后的事情都是我在无意识状态下发生的咯。”

“有证据可以证明你的说辞吗？”

“当时受邀参加晚宴的人都可以证明，尊敬的审判长，我请求提供人证。”奥古斯特异常自信，并朝一旁哈耶克家的人使了个眼神。

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位着白金色长袍的年轻吸血鬼，路德维希一眼认出那是维克多商学部的制服。

狄奥尼索院长也瞬间拉下脸来，沉声道：“给人证递上一本《公约》，场上众人一言一行皆要以《公约》与心中公理正义为准则。”

“尊敬的审判官们，亲爱的各位同胞们，我是来自维克多商学部的学生，我叫贾伯斯。”说罢，他有礼有节地行了个躬礼。

“流血事件发生时我也在场，正如奥古斯特大人所说，在晚宴结束之时，城堡的客人都闻见了血香。”

芭芭拉大人发问：“贾伯斯，你是如何进入霍夫曼家的晚宴的？”

“想要参加晚宴的商学部学生只要向部内申请就能拿到霍夫曼家的邀请函，我参加晚宴的事情应该在商学部内有记录。”

波托斯基与芭芭拉都看向狄奥尼索院长寻求人证言论的可信度，狄奥尼索院长向他与祖父的方向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不管贾伯斯有没有出席记录，商学部与霍夫曼家脉脉相通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霍夫曼家无可辩驳。

“奥古斯特，你怎么确认那股血香属于玛莉亚殿下？”

“只有纯血种的血香才有让我失控的能力。”

“我可以证明，霍夫曼家的仆人以及受邀的宾客都因血香陷入扭曲，奥古斯特大人在不可自控地吸食血液，周围人都在叫唤，他也没有听见。”

芭芭拉大人向其余两位审判官建议道：“事涉纯血种不好论断，或许我们可以让霍夫曼家上来陈述一下玛莉亚殿下当时的情况。” 两位审判官齐齐点了点头：“传霍夫曼家的证人。”

他深吸一口气上台，来之前他已思考过，面对强权毫不退让便是对哈耶克家最大的挑衅，若能扛住压力使舆论倒向自己或许就能取得胜利。

“尊敬的狄奥尼索院长，芭芭拉大人、波托斯基大人，还有在场诸位曾与我父亲老路德维希共事并交好的大人们，晚上好！我是路德维希·霍夫曼。”

在场的看客都向他致以了热情的欢呼与掌声，狄奥尼索院长也露出欣慰的笑容，路德维希在心底默默向父亲道了声谢谢。

“路德维希与他父亲重名，我们称他为小路便好。”狄奥尼索院长向众人解释，“小路，向我们说说那晚的情况吧，有关玛莉亚殿下的。”

“尊敬的审判长，我想先向奥古斯特言辞与贾伯斯的证词提出质疑。”

狄奥尼索院长示意让他发挥，却被芭芭拉阻拦:“人证是我们为搞清楚状况提上来的，怎么能让他在场上进行质疑，反而把事情搞得混乱呢？”

“尊敬的审判官们，请允许我先陈述自己的理由。”

他接收到院长的眼神后继续说道：“霍夫曼家对发生在紫荆城堡的流血事件有不可推卸的监管失职的责任，我在此先向死者和承受痛苦的生者们致歉。”

说完，他诚恳地向法庭的各个方向都致以躬礼。

“我承诺，霍夫曼家会向受害者及其家属们提供应有的援助和补偿。”此话一出，又是一阵附和的赞许声。

“但是也希望大家理解，霍夫曼家实际上也是流血事件中家族名誉与情感上的受害者，所以我坚持自己向肇事者追究真相的权利。”

“这话没毛病！”阿列克谢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给了他莫大的力量，后又接连响起众多表示支持的喧叫。

“肃静！”院长此时便不再去瞧其他两位审判官的神色，“小路，你可以先提出质疑，由我们判断是否能继续推进。”

“贾伯斯的证词无法证明奥古斯特已经失去正常意识，奥古斯特没有听见众人的叫声，不等于他失去意识，最直接的可能性是他主观上不想在意。”

“狄奥尼索，如果这样辩驳，那将既没人能证明奥古斯特失去了意识，也没人能证明奥古斯特没有失去意识，我反对此次质疑。”

院长知晓其中的矛盾，但他此刻倍显犹豫，很明显，无论偏向哪方都会有损他心中对公平的追求。

“尊敬的审判官们，我申请对奥古斯特进行谎言鉴定。”

路德维希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旁观者已听懂他的诉求，却不敢有所反应，只在沉默中狂欢，哈耶克家不能理解他的冒犯，已失去瞬间的反应，在沉默中狂怒。

谎言鉴定是一种罕见的精神能力，实际用处是通过感知被鉴定者的精神波动来判断其是否说谎，这项能力的拥有者便是狄奥尼索院长--凭借该能力在血鸦之战中异军突起的无姓者，也是《公约》草案的提出者之一。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波托斯基大人最终打破压抑的沉默，向他发问，这位智慧的老者在漫长的庭审时间内从未公开表达过他的态度，如今偶然的发问也隐含着一种政治智慧。

“按已知条件来看，只有这个办法能将现在的庭审公平地推进下去。除此之外，没有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会是遇事沉默。”

一瞬间路德维希感受到众多热切的眼光，众人看着笃定又直白的他像是在观望一只刚长出利齿的幼兽。

身处成熟世界的王者们要率先嘲笑这只幼兽的稚嫩与无知，再向它的勇气投注一种复杂的、绝对算不上认可的赞许，最终又总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回味，默默期待这只幼兽能给他们一手打造的成熟世界带来些许足以震撼心灵的改变。

他忽然想见到阿列克谢的身影，甚至想在此时此刻奔回城堡立即见到玛莉亚，他内心极度的渴望真使他无意识地行动起来，直到阿列克谢握着拳朝他比划了好几下，他才幡然醒转。

“奥古斯特，你敢接受谎言鉴定吗？” 路德维希转而将压力施加给肇事者。

“哈！你这活了没多久的小鬼问我敢不敢？”奥古斯特面目狰狞，像是真地被言语所刺激，“我接受谎言鉴定，但既然你有权如此要求我，那我也该有权利同样要求你。”

“尊敬的审判官们，我要求让他与我同时进行谎言鉴定，我说我的，他也来聊聊紫荆城堡里的纯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