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闹的两人动作都停下,陈佳看着宋舒玉,顿了顿才开口:“小宋同学,你什么档次,来我们便利店打工啊?”
她不是瞎子,几次碰面就能看得出这个年轻男生家庭条件不错。
陈佳现任男朋友喜欢潮牌,准备生日礼物的时候她在网店和线下看了许多牌子,如果她没记错,这人脚上一双鞋的价格估计都抵得上便利店一个月营收了,这家庭条件还需要来打工?
图啥?
总不能图那一个小时二十一块的可怜薪资吧。
林夏也从陈佳怀里钻了出来,瞪大眼睛看向宋舒玉。
浅灰色针织外套对她来说有些偏大了,遮住纤细的手腕和手掌只露出葱白的指尖,此刻无意识地捂在胸前,配合看向他的纯黑瞳孔,一幅被他的话震惊到说不出话的模样。
宋舒玉看着林夏笑了起来,懒洋洋开口:“真的啊,不开玩笑。”
尽管林夏和陈佳心里都对宋舒玉能否胜任这项工作打了个问号,还是给了宋舒玉尝试的机会。林夏和宋舒玉排班都在一起,所以便利店的工作都由林夏手把手教他。
宋舒玉一改白天在学校懒洋洋的态度,工作时认真不少,没过多久就能帮林夏承担大部分工作,这倒是让林夏松了口气。
接下来几个月里,作为班长和副班长的两个人,一堂学校晚自习都没参加过,放学后就到便利店打工,不忙的时候林夏就抽空学习,顺便监督下宋舒玉做习题。
——
carnival……狂欢节…….
站在收银台的林夏脑子中默背着英语单词,视线下意识落在货架间处理商品上架的宋舒玉身上。
围裙在他腰间系紧,腰部线条劲瘦有力,衬得双腿更加修长笔直,身材比例好到爆炸。货架间暖黄色光源落在他发梢,宋舒玉垂着眼,指尖漫不经心地清点着货架上的商品。
多了一个人帮忙后,她能抽出更多时间学习,这让她得以在匆忙的兼职和学习生活中喘一口气。
每天待在便利店的几个小时,竟然成了她在乱成一团的原生家庭和繁重学习任务的学校之间的小小避风港。
一言不发替她抵掉大部分工作内容和老师的安排的宋舒玉就像是这温暖避风港的守护神……
林夏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摇出脑袋,专心去默记摊开的笔记本上单词。
离元旦还有一周,离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还有整整三十天。
气温已经降到很低,十一中的冬季校服是冲锋衣,林夏怕冷,又在外套里穿了一件蓬松的棉袄。
作为文艺委员的芳菲没她那么畏寒,冲锋衣里穿着羊绒衫,下半身还是黑色百褶裙加及膝的长袜。
矮小半个头的林夏站在青春靓丽的芳菲边上显得有些臃肿,好在她并不在意这些,两个人并肩走过长廊。
“有这么冷吗?”芳菲瞥了眼林夏冻得红红的鼻尖,有些吃惊地问。
一阵寒风吹起,林夏伸手抱住自己肩膀打了个哆嗦,“真的很冷,真想快点毕业考到南方去,这样的冬天不想再多经历几遍了。”
她往长廊晒得到太阳的一侧靠了靠,想起刚刚老师讲的话,在带着浅浅暖意的日光下缓和了一点,她眯着眼问起芳菲。
“刚刚老师说的事情,你一个人弄真没问题吗?需要我帮忙的事尽管说哦。”
元旦晚会在即,学校的意思是让除高三以外每个年级准备一个节目,经过教职工评审后择优在晚会上表演。她去办公室问物理题时,刚好碰上了班主任在和作为文艺委员的芳菲说这事。
“你说那个晚会的节目啊?没问题!随便安排个什么节目报名糊弄糊弄就得了。反正我们班都是学习的料,没人指望在文娱方面大放异彩。”芳菲对这个天降的任务想的很开,没有丝毫烦恼的意思。
像是想到什么,她眼睛发光:“我还是最好奇二班让谁表演节目,到底会是唐倩还是袁钗。啧啧,每个班一个节目,照她们俩这水火不相容的架势,一定不会同意出现在一场表演里,那么她们班到底谁最后把握住这元旦晚会的珍贵机会呢?”
说着芳菲拍了拍林夏手腕,“对了,副班长你不是袁钗初中同学吗?你觉得她们俩谁更有机会点?”
林夏认真地思考了下这个问题,被冷风冻得没有血色的苍白脸上有些发怔。
袁钗长得漂亮,拥有舞蹈生的曼妙身材,性格也算不错,就像在初中那样受欢迎一样刚升入高中部没多久,就收获了一批的追随者。偏偏长相可爱,家境优越的唐倩有些看不惯她,两人闹到明面上的矛盾不止一桩两桩。
林夏微机课在学校官网找历年来高三毕业生成绩和最后考入的学校名单时,曾不经意间点进了学校的官方论坛。
论坛上标着HOT,排名第一的帖子标题就是:“清纯女神VS傲娇大小姐,高一级花落谁家。”
回复整整有五百多条,讨论热烈程度可想而知。
五百多条评论都没争论出个结果,林夏自然也不知道这问题答案。
她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回答:“不清楚。”
芳菲知道她对这些八卦并不上心,自感没趣,心里又急着回去和其它同学为这场不见硝烟的恶战投票,拉住林夏手急匆匆往教室走。
冰凉纤细的手指握在手里,冷玉一样的触感让她吃了一惊。
“手这么冰,你是真的很怕冷啊。”
她视线触及林夏微颤的长睫,和因为她被牵住的手而瞪大的双眸,水汪汪的像是一片泛起涟漪的湖。
和刚入学相比,一班的同学都发现这位副班长是个外冷心热的软妹,相处起来也更熟络了,大家这才发现这个整天面无表情的小姑娘,仔细看时有张容易脸红特别乖巧的脸。
芳菲语气突然感慨起来。
“照我说,你长得也不差,要不到时候我给你报名个节目吧,到时候我给你整个最合适你的妆造,保证你惊艳全场。到时候她们也不用争级花这种无聊的称号,直接由我们一班拿下。”
林夏被冷空气冻得苍白的脸上涌上点血气,她红着脸连连摇头拒绝。“不行,我真没什么会的,我还是好好读我的书吧。”
芳菲也只是开玩笑,刚走到教室就把这话忘在脑后,扑向三两个聚在一起的女生,叽叽喳喳讨论起元旦晚会的事情。
宋舒玉靠在座位上,像往常一般在睡觉,只是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
昨天从便利店下班时他的嗓音就有些不对劲,像是感冒的前兆,过了一晚,果不其然发起烧来。
他睡得很不安稳,长睫微颤,紧抿的薄唇也有些发青。
病得迷迷糊糊间感到有冰凉的手贴在他额头上,对比烧得滚烫的体温,手指带着凉意的触感明显更让人觉得舒适,他用滚烫的脸蹭了蹭冰凉的手掌心,熟悉的气息充盈着呼吸。
恍惚间听到一声淡淡的叹息。
冰凉的手被抽回,过了好一会儿,一瓶用毛巾裹好的还带着冷气的冰冻矿泉水瓶贴在了宋舒玉颈部。
林夏的指尖被学校超市冰柜里从夏季放到秋季的冰水冻得通红发木,拉开拉链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因为手指僵硬反复尝试了几遍才打开书包。
书包最里层塞着一盒吃了一半的布洛芬,她撕开铝箔封装,取了颗红白配色的药丸握在手心。
装在纸杯里的温水和药丸,被她递到宋舒玉唇边。
“吃药。”林夏用手背碰了碰宋舒玉微微发烫的脸颊,用压低的声音叫他。
宋舒玉头脑昏昏沉沉的,针扎一样的疼痛袭击了身上每一块肌肉,薄汗打湿了他发梢和贴身的衣服,被昏沉的黑暗包围住整个视线几乎要昏迷过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微微掀开眼皮,看到林夏沉静如水的眼睛,他没有丝毫犹豫接过她手上药丸配合温水一饮而下。
“我再睡会儿。”宋舒玉嗓音因为发烧有些干哑,像在沙漠中因为迷途而渴水的旅人,他递还纸杯后下意识握住林夏冰凉纤细的手指,就着掌心浅浅的凉意又昏沉睡去。
林夏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的睡颜,任谁都知道生病这么严重的情况下,请假或者去医院都比待在学校好。
可这次情况不同,学校的老师三番五次地把她叫到办公室打听宋舒玉近况,从他们口中偶尔透露出的零零散散的感叹中,她也拼凑出关于宋舒玉家中情况的模糊设想。从初中毕业后,他再也没回去过名义上的家,连他父亲给的银行卡里的钱也没有动过一分,她想象不出一个未成年的少年是靠什么存活下去的。
至于医院……她在合川医科大学附属心理医院的兼职早就结束了,还在打工的那段时间偶尔一会瞥见少年清冷孤傲的背影,每个周末总有一天会去住院部拜访,从不缺席。每个人都有不愿意向外人透露的痛楚,更何况宋舒玉从未向她提及过有关母亲的一切,所以她自觉地再每个周末避开少年冷清的身影,不打听也从不提及她曾在医院遇见他的事情。
医院人手不够,护士们忙不过来时也会让林夏帮忙照看下病人,林夏偶尔会去六楼住院部帮忙整理下病房卫生。
林夏见过住在病房里的那个女人,即使神态被心理疾病折磨到憔悴疯狂,也难掩过去惊艳卓绝的美貌。
护士只敢让林夏在病人不发作时到病房里去,她每次见到的都是那个女人一脸警惕坐在床脚瑟缩成一团。
宋舒玉与她有着如出一辙漂亮到惊心的眉眼,林夏每次触及女人充满恐惧打量着陌生人的目光,都像是又见到一次黑夜里困兽一般的少年,胸口传来沉闷的痛楚,经久不息。
尚且稚嫩的年纪里,无法同他人讲述的钝痛,只能咬紧牙关淹没在沉默与黑暗里,成为少年冷清又残酷的青春残酷的注脚。
就像她再也不愿意同旁人提起记忆中童话般幸福的童年,以缄口不言面对一切苦厄。林夏觉得自己并不能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唯有将病房紧紧合上的窗帘拉开些,些许阳光照亮了昏暗的病房,每次打扫完,给病房里已经干涸的花瓶里插上几株新鲜的时令花朵。
上课铃声响起,林夏看着睡梦中的少年皱起的眉眼,想了想还是没有抽回被无意识紧握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