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咬住没有血色的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秋夜温度骤降,穿着棉质开衫也挡不住凉意。
林夏蹲下身收拾被晚风吹得四散的试题册。
幸好大部分教材她嫌重放在了学校,每天背着上下课的就几本试卷。
几张落在宋舒玉脚边的白色纸张上落着些斑驳的血迹,猩红的颜色在深夜里格外触目惊心。
林夏捡起试卷,顺着落下来的血滴往上看。
垂在宋舒玉身侧的手虚握着,一道醒目的伤口狰狞地落在少年拇指虎口处,是被刚刚抽烟的那个青年脖子上挂着的铁链划伤的,鲜红的血液不断从翻开的皮肉中冒出来,顺着指节轮廓一滴滴落到地上。
林夏直起身,把散落的文具和落在干燥地面的几本习题册收拾好,拉上了书包拉链。
她弯腰牵过少年冰凉的手,米白色外套袖口被血渍弄脏也没放在心上,垂着眼观察伤口情况。
“疼吗?”
宋舒玉低头看少女乖顺的长睫,眼眶湿润着,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月色透过乌云落在她发梢,如水般的黑眸里没有紧张和警惕,满是小心翼翼和心疼。
这几天因为林夏不愿意理他而烦闷的心情突然变得特别好,他又恢复了白日里懒洋洋的笑,声音低沉悦耳:“嗯,特别疼。”
新元路没有医院,附近只有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房。
店主看了宋舒玉手上的伤口后表示他只是个被招聘过来看店的,没学过护理相关知识,提供不了包扎服务。
林夏只好自己买了生理盐水,碘伏还有包扎用的绷带。
街边的座椅被冷风冻得冰冰凉凉,林夏拉着宋舒玉坐在椅子上,就着药店明亮的灯光替他处理伤口。
风吹起少女额前的碎发,露出微蹙的峨眉和黑夜里格外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伤口,长睫忽闪,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
看着让人心痒痒的。
沾着碘伏的棉棒落在伤口边缘的时候,宋舒玉闷哼一声,把脸靠在了林夏白皙的颈间。
林夏拿着棉棒的手僵住,紧张地提问:“我是不是下手太重弄疼你了?”
宋舒玉凑得更近了些,少女身上清香淡淡的,和纤细的脖颈皮肤相触时能感觉到细腻皮肤下血液流动的速度。
他声音低沉嘶哑:“继续。”
林夏用最轻柔的动作消毒完后,熟练地包扎好伤口。
她不是第一次做替人包扎伤口的事了。她爸爸以前喝多了经常弄一身伤回来,又不愿意说怎么回事,经常是她拿着绷带小心翼翼地给林建树收拾伤口。
再后来,她明白了替他们包扎再多次也没有意义,就收拾起那多余的渴望父亲清醒过来的心情,专注于自己的学业里。
她在收尾时,在宋舒玉大拇指上系了个蝴蝶结。
“明天最好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伤口不算浅,她消毒时甚至看见里面粉色的肌理,如果不仔细点缝合,以后说不定会留下伤疤。
偏偏这人和没事人一样,也不喊疼,受伤了也不说话,如果不是她看见了估计就要任由这伤口继续暴露在空气里。
颈间传来少年温热的呼吸,林夏甚至能感受到宋舒玉眨眼时长睫扫在她皮肤上时酥麻的触感。
触电一样,让她呼吸顿了顿。
包扎好的手宋舒玉没有收回,心安理得地搭在她纤瘦的掌心中,两人的体温在渐凉的秋夜里传递。
林夏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坐直了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发呆。
只亮着车灯的夜间公交车风一样驶过,刮起路边堆积的一小片落叶,不一会儿又飘飘然坠落。林夏突然觉得有些冷,伸了伸穿着白色运动鞋的腿,她想起了一个问题。
“不是让你别跟着我了,今天晚上你从哪冒出来的?”
把脸埋在她颈间的人不出声,呼吸平稳的几乎让她以为这人已经睡着了。
许久才传来闷声闷气的回答,明显在为她这个问题生气,刚刚还在打架的那个困兽一样的少年消失不见,委屈巴巴地像只被丢出家门的小狗。
“我说了会每天送你回家,说过的话我都做到了。你呢?莫名其妙生我的气,莫名其妙地让我离你远点。”
林夏有些愣神,犹豫了半天才继续问:“所以你这几天晚上都在?只是因为我说不想见你,就没露面。”
宋舒玉没有回答,只是贴在她颈间的柔软脑袋蹭了蹭她耳朵。
林夏又陷入沉默,两人之间的无言持续到宋舒玉以为她又生了气。
他刚想坐直解释他真的不是变态,只是不放心她一个这么晚独自回家。
头顶却传来少女放软的声音,他靠在她肩窝上,能感受到她胸腔因为说话引起的轻颤,像是有几千只蝴蝶在夜色里振翅。
林夏声音软软的,很轻声地说了句谢谢。
“那要怎么报答我?”宋舒玉扣住了林夏张开的手掌心,不顾刚刚包好的伤口,轻轻用力握住了她手指。
“帮你补课吧,怎么样,下次不能考四百多分了。”
——
林夏被校长亲自通知准备一份演讲稿,在月考考完的第二周周一的例行全校讲话时,分享自己的学习心得。
她很不适应这种在全校师生前出风头的事情,更何况她将每一秒都精准分配的学习方法并不适合任何人。
但拗不过校长一脸捡到宝了的激动神色,林夏还是花了半节早自习时间,奋笔疾书编造了篇老掉牙的演讲稿。
校长富有激情的声音介绍完本周演讲主题后,林夏拿着张写得满满的草稿纸,在众人张望的目光中站上了礼堂演讲台。
她没为这场演讲精心打扮,按照照例穿着校服。
头发挽成丸子样式,些许碎发点缀着光洁柔和的脸,长袖白衬衫布料柔顺,藏青色百褶裙,长裙再往下露出一截纤细笔直的小腿,再往下穿着白袜子和同样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
阳光从礼堂窗户投射到演讲台,将少女乖顺的长睫染成浅金色。
宋舒玉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后面,像是一株文竹,身姿挺拔在人群中的姿态却悠然自得。他微眯着眼,认真端详着礼堂正前方垂着眸子做演讲的少女。
周围低头接耳,小声絮语的同学,和频频回头望向他的不知多少双含羞带怯的美目,都成了少女回荡在礼堂里柔和声音的底色。
“这就是考七百三那位?”站在后排的都是些高个的男生,其中一个看着演讲台上的林夏咂舌。
“简直是变态。”他挠了挠脑袋,思考了半晌,对于这个成绩给予了简短的评价。
他像是想起什么,用手肘捅了捅前面人后背。
“喂,裴辞,你爸对你痛失第一名宝座有什么反应?是不是大发雷霆责令你下次必须拿下第一的位置,要不就让你想想办法在下一次考试前把第一给暗杀了?”
被戳后背的男生并不生气,闻言只是回头看他,戴着银框眼镜的眼睛笑得温润如玉。
“别乱说啊,第一名又没惹我,我技不如人罢了。”
“也是,像这种一看就是老实孩子的女生,整个人都是栽在学习里,别的方面啥也不行。你这种全面发展的,学习这块估计是追不上了。”男生拍了拍他肩,一脸惋惜。
裴辞温润笑意不减,回头看了眼演讲台上被阳光照着镀上一层浅金色光晕的少女,银框眼镜后的眸色温柔。
“没有啊,你不认识人家就别随便下定义,我看她挺好的,认真又漂亮,不骄不躁的,比大部分人强。”
宋舒玉抱着手站在原地,冷淡视线扫过刚刚说话的两个人衣领口。
银色名牌上写着:高一二班,裴辞。
他收回带着寒意的视线,嘴角不耐烦地往下撇了撇。
这个班级怎么全是这种讨人厌的家伙,他心里想。
林夏顺着散队的人潮回教室后,发现桌上又摆满了至少三人份的早餐。
始作俑者趴在桌上补觉,林夏想叫醒他让他下次不要再买这些东西,她吃不下只能浪费。
瞥见他搭在桌上系着蝴蝶结的左手,和因为睡得不安稳微颤的长睫。
林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轻手轻脚拉开椅子坐下。
她拍了拍坐在前面的体育委员肩膀。
“早餐,吃不吃。”林夏拿起装着油条豆浆的那份问江波。
这几天一直帮忙处理多余食物的江波早就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笑嘻嘻地接过林夏递过来的早点。
“谢谢副班长。”
这小半个月前后桌的相处,江波意识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副班长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
听不懂的题只要问,林夏一定会讲,也不会因为别人听不懂思路而不耐烦,非常耐心地帮人梳理思路。
真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啊,江波咬了口油条感叹道。
“对了夏姐,上次月考的试卷,数学有几题我还是没搞懂。”
林夏正小口地喝着牛奶,右手写题的速度不减,闻言小声地嗯了一声。
“那你把卷子拿过来,不懂的我给你说一遍。”
“好嘞姐。”
帮别人讲解一遍解题思路有助于复习知识点,下次相似的题型做起来也会更加得心应手。所以林夏并不排斥花时间在给别人讲题上面。
她一面讲,一面把计算过程写在便利贴上,每讲完一题就贴在对应题目后。
还剩最后一题压轴选择题时,一道带着温和笑意的陌生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在讲这次月考数学卷子最后一道选择题?我也不太懂能让我也听听吗?”
听得很认真的江波和讲得很认真的林夏两个人抬起脑袋,这才发现课桌边上站着个人。
江波显然和这人很熟,愣神过后就一拍大腿,“辞少,原来你也有不懂的题啊?听,都能听,咱们班夏姐讲得可浅显易懂了。”
说着就拉着裴辞坐在他同桌的座位上。
林夏没见过这人,拿着笔一时有些无措。
裴辞看出她的茫然,直视着她的眼睛微笑着温声解释:“我是隔壁班的,我叫裴辞。月考排在你后面一位。这题我是真的没搞明白,刚好路过凑巧就来听听你是怎么解的。”
林夏垂下眼哦了一声,其实她没关注过第二名是谁,所以对这个名字也没什么印象。
给一个人讲题也是讲,两个人也是讲,林夏对多出一个人听题没有异议,从便利贴上又撕下一张纸。
“这题不懂很正常,涉及到下学期才学的三角函数,有点超纲了……”
裴辞指尖推了推眼镜框边缘,笑容亲和有礼:“你已经自学到下学期的内容了?真了不起。”
林夏没否认,笔尖刚落下,旁边一直趴着睡觉的宋舒玉却有了动静。
刚刚还睡着的人坐起身,黑发还因为刚刚靠在手臂上有些凌乱,脸上却没有丝毫刚清醒的倦意,漂亮的眼睛带着明显的敌意斜睨着裴辞,语气也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温度。
“你们班老师不会讲题?”
裴辞对上突如其来的敌意,镜片后的眼睛目光闪烁了下,脸上温和的笑意却没有变化。“讲了,但是我还是不太明白,所以才来听林夏是怎么做的。”
“我倒是不知道。”宋舒玉勾了勾唇,笑容不带一丝温度。“年级第二的理解能力会这么差。”
“宋同学,你是有什么不满吗?”裴辞对他的称呼很是疏远。
“你吵到我了。”
林夏笔尖落在纸面上洇出一片蓝色的墨印,她看着和裴辞针锋相对的宋舒玉觉得有些莫名。
刚刚给江波讲了快二十分钟的题,这人也好好地睡着,裴辞坐下不到两分钟,说话也轻声细语的,怎么就吵到他睡觉了。
宋舒玉:那你要怎么报答我?(摇尾巴.jpg)
林夏:帮你补课吧,真不爱和傻子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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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